因为水匕銎的关系我决定出席这几日的圣明军的较量场。
早上一起来,汀兰就捧过锈红色的衣服来,衣摆拖地,衣领高耸。不见得奢华,却是十分庄重。收拾妥当后,我走出门廊,门外停了辆八马的巨大马车,易扬腿还未痊愈,我看见他坐在车内,挑起帘子来向我行礼。我垂了下眼睑,示意知道了,上了那马车与他同行。
圣明军驻扎在天山后山脚下。
今天是一年一度比武较量的日子,所有圣明军都严阵以待,摩拳擦掌。从易扬那里得知,头两天的比武是分散的,所有圣明军以及近天侍者都可以参加,要比武的人在十三个较场上报名,然后等候自己上场。这个年度的比武是很多少年才俊梦想起步的地方,当年当菲琳雪一人独挡了三千人,苏沩才破格升了她为握兵的护法。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奢望最后可以拔得头筹,但是上场比武还是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武功出众而受到上司关注,最后得以提升,一般的圣明军希望可以当上百夫长,百夫长希望可以当上千夫长,千夫上希望可以当上小将领,小将领希望可以当上大将领,大将领希望可以受到当菲琳雪的重用。
何况今年的比武尤其重要,因为一天前就传出消息,马上就要登冕的圣女和大天师也要来观看。这个意味着什么呢?说不定从此就可以留驻在天山最高的位置也说不定。
还未到山脚,就已经感到较场高涨的气氛,我几乎可以闻到沙场尘土飞扬的味道,搀杂着兵器铜铁的味道,圣明军身上意气风发的气势,是一种积极的,正面的,坦然的信仰……
八匹马的马车缓缓而行,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两个红衣的近天侍者,旁边队列着两排手拿长矛的红衣。
渐行渐近,透过红纱,我看见漫山遍野在朝霞中闪着亮光的铠甲,反射出耀白色的光芒。
十万圣明军。
全部从天山育人院出来,受过严格训练,拥有天主教最高的战斗力,十万人,全部是可以以一当十的好手,可以又不同与一般的武林联盟。因为他们都是军事管理的,接受统一调遣与指挥的。
十万圣明军,可挡百万雄师!
马车缓步而行。
旁若无人的穿入军队中。两边的盔甲立刻让出条路来,两边全是我天主教热血忠心的战士,他们都目送着马车缓缓前进,前方看不见人海的尽头,却看见已经的开辟出来的道路,嵌在银光闪闪的兵器盔甲的海洋中。
没人说话,十万生灵,却只可听见我马车那八匹马的声音。
隔着红纱,我可以看见我的战士那热望的眼睛,那些喷薄着激情的年轻面孔。没有声音,我却听见圣女这个身份惊天劈地的雷鸣。
马车保持着它高贵的速度,一直走到山脚下。
山脚下,四个较场正中,是个临时搭建的观摩阁。高出四周平地一人来高,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可以一点也看不出来简陋,顶是翎羽毛,放的是红木桌,置的是锦缎椅,铺的是毡毛毯,熏的檀木香,四周挂上薄薄的百纱,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四方,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里面。
马车就在这个观摩阁定了下来,阁旁,当菲琳雪,礼书泉和年殇已经恭候多时了,易扬先下了车,在旁边撑着车帘。
他扬起眼睛来看着我,轻轻的点了下头,我吸了口气,走了出来。
“圣女!”三个护法齐声行礼。
“圣女————”十万个声音震烁天山,冲破云霄,扶摇而上,回音向四方扩散开来,宣告着我的身份,我的权势。
我看见我漫山遍野的士兵都跪了下来,他们口中齐齐呼叫着一个人:“圣女————”
天上的云彩也被冲散开来,一瞬间,早上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来。
突然有风吹来,我突然听见天空着翔鹰划过声音。在万人的膜拜中,我又想起那个雨天中被打翻的装三足草的篮子来,然后,一个转身,我美丽的鱼儿就游进了水里,连一分鳞片也没留下。我抬起头,苍茫得寻找天空中的飞鸟,他是否也正仰着头,寻找我飞过的痕迹……
礼拜仪式之后,是我对我的士兵们的激励讲话。由于没有高地,当菲琳雪便抱我上了马车的车顶
“天主教,”我的声音不大,可是,在一片巨大的寂静中非常明显。“立足于世数百年,它的辉煌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信奉它,崇拜它,效忠它,我们坚信它可以给我们带来安康和强大。”
“年老的还在守侯。圣女一位架空十八年,你们也被架空了,可是你们并没有离它而去,你们留守在了这里,留守了你们的信仰,你们的虔诚。你们与天主教共进退,同荣辱,并且将陪伴踏一直下去。”
“年少的正在奉献出忠诚。你们义无返顾的送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希望,你们押上了自己的未来和理想。你们相信并决心追随一生,与你们的信念一起永生。在天主教的天颜殿上永远燃烧着你们不灭的追求。”
“天主教不会辱没你们的付出,我们都可以得到上天的眷顾。是你们身上的铠甲巩固了天山在天下的位置,是你们手中的兵刃开辟了天主教的辉煌。”
“都展现出你们的力量吧,天主教的战士们!看看你们的剑有多快,刀有多利,箭有多准,马有多壮!在你们身上,可以看到天主教的明天,像天台上升起不灭的朝阳,我教必定在天下傲然长存!”
天山响起圣明军的狂呼声,阳光为之失色,风云为之而起,山脉为之一颤,人心澎湃,只有高高在上的天主教圣女面色苍白。
一番礼法周全后,我终于可以在观摩阁子里吃午饭了。三个大护法在为下午马上要开始的大比武奔走准备,易扬腿伤未愈,与我一起在阁子里用餐。
传上来的是八道精致清淡的饭菜,我吃够了便停置了箸。
易扬瞟了我一眼,也停下了筷子。
“圣女身子弱,还是多吃一点的好。”
我微微一笑:“天师不用客气,这顿饭不过是个意思,意思到了也就行了。”易扬与我同车而来,同桌而食,整个圣明军都明了这个天师其实是与圣女平起平坐的,易扬,他心里到底有多少心思,谁能猜的出呢?
阁子内再无其他人,易扬说话也收起了平时在人前对我的那份恭敬:“圣女你自然心若明镜,不过,若不是你突然聪达起来倒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我苦笑:“天师连我也要防吗?”
易扬低下了头,有些疲惫的声音从面前这个莲子般人物身上散发出来:“谁又希望是这样的呢……”
我心里一涩,马上转换话题:“水护法你要如何安置他?”
易扬抬起头来:“这里一共十三个校场,水匕銎就在第一个校场的东面擂台上,只要他三天不倒,就给他个百夫长当当,也不会有人不服。”
我皱了下眉头:“三天的车轮战?水护法怎么受的了!”
“人称浴血长龙的水匕銎,哪里是轻易倒得下去的?头两天肯定不会有大碍。他撑不撑得下去就看第三天了?”
“第三天?”
“第三天是十三个擂台的三甲聚集比武,年殇也会挑选育人院的精英出来参加。他若还能胜下去,就可活命!”
我眉头皱得更深了。“易扬!”我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天师,叫完他后却不知该再说什么,只是蹙着眉看着他。
他也平静地看着我,两个人又陷入可怕的僵持。
“水匕銎……”易扬终于说话了,声音不见了往常的清越悠扬,有点酸楚,也有点沙哑,“血气方刚的一个人,不会因为别人为他求情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得活下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明知道他的心思,为什么还非要他死!”
“他处处刁难行事,任何事情一遇上赏罚堂立刻麻烦数倍!”
“你原可以不用非除去他!你也可用别的方法让他归附!”
“什么办法!穿了女装去当他的娈童吗!”易扬有点失控,但话一出口他马上就明白了这点,垂下了眼来。
我也被他的话噎住了,我看到的易扬总是高贵典雅,我抗拒他,隔离他,甚至有时候害怕他,所以我从未认真想过易扬是怎样内心的人,当背负着不堪入目的过往,现如今再大的荣耀也成了一种讽刺。
“水匕銎早该绝了那份心思。”好久好久,我才又听到易扬的声音,哀而不伤,悲而不悯,“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到今天的田地。”
我心中一动:“其实你也不想他死。”
易扬睫毛一颤:“不是取决于想与不想,而是取决于该与不该。”
我有点不忍心再继续这个残酷的话题,提起筷子夹了一片青笋到易扬碗里,“快吃吧,菜要凉了。”我说。
杀人的,从来都不是刀剑本身……
水匕銎到处与易扬作对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也许他早就绝望了,也许他早就放弃了,也许他就是一边绝望着一边想念着,一边挖一个埋葬自己的坟墓,一边企求一个无望的美梦。
似乎在书上常看到这样的表白:“死在自己所爱的人的手里,也是一种幸福……”
我又错了?当易扬终于决定成全水匕銎的时候,我又错了?
长天清水,浩瀚宇宙,最难看清的不过人心……
下午,我真的跑到第一个校场的东面擂台前去看了水匕銎的比武。怕扰了看擂和打擂的人,我站在很远的地方观看着。
才数十天不见,水匕銎就双鬓斑白,连面容都要看上去苍老一些。他穿着布料的普通衣服,手臂上的肌肉呼之欲出。握了一柄鬼头刀站在擂台正中。
天主教大护法。
台下的人都跃跃欲试,但是又都不敢。水匕銎傲然看着台下的人,神情倨傲。
“圣明军将领柏瓯请教水护法高招。”
台下突然有人高声说,伴着声音,一个灰色的人影翻了上台。
柏瓯不算粗壮,但是个子很高,三十不到的年纪,长相平凡,但是自有种压人的气势。
他翻上了擂台,恭恭敬敬的给水匕銎行了礼,水匕銎点了点头说:“行了,亮兵器吧。”
柏瓯说:“与水护法一战,自当不得儿戏。”他一击掌,底下穿普通盔甲的两个人合力抛上来了一柄长戟来,乌黑锃亮,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来,戟尖上闪着暗蓝色冷冷的光芒。
我听见底下有人惊呼:“咬魂戟!”心知当是把利器。
水匕銎蔑然说道:“出招!”
柏瓯一抖长戟,直刺了过去,水匕銎轻轻侧了个身,长戟从水匕銎脖子旁滑了过去。长戟横摆,水匕銎只是继续向后飘走。柏瓯弯身扫水匕銎下盘,可水匕銎明显比他快上一步,一脚踏在了长戟上,左掌拍柏瓯面门。柏瓯狼狈得低头一滚,躲了开去,这长戟却还在水匕銎脚下。柏瓯很是聪明,他是朝水匕銎的方向滚去,顺势双掌出击,打向水匕銎双腿。水匕銎来不及收回掌势,只得晃动身形让了开去。柏瓯这才险险拿回了兵器。
柏瓯站稳了身子,抖出几枪虚刺,虚虚实实的又攻了过去。
水匕銎皱了下眉头,“萤火之光!”
一个瞬间,我看见水匕銎终于挥起了那柄鬼头刀,直接缠上了那柄长戟,向一旁一带,咬魂戟居然从柏瓯手里直接飞拖出去!鬼头刀势头一转,同时水匕銎左拳攻向柏瓯一侧,柏瓯自然一偏,正好撞在那柄鬼头刀刀刃上。
胜负已分。
不过十招,水匕銎只在最后一招用了兵器。
底下哗然,大护法果然不是吹嘘的。
柏瓯抱拳说道:“护法神功,柏瓯心服口服。”》水匕銎点点头,柏瓯拾了长戟便下去了。
台下的人一时被震慑住了,一时无人上台,不少人已经开始打算去别的擂台。
“水匕銎!可曾记得老夫!”一个猴瘦的老者又跃了上来。
水匕銎看了一眼,轻蔑得说道:“无名之辈。”
“嘿嘿,护法自然不得我了,”来人阴恻恻的说道:“不知道护法还记不记得那年偷窃天测殿一案?”
水匕銎这才恍然:“你是那个红衣侍者……”
“哼,拜护法所赐,老夫现在只是个圣明军的走卒!”
“废话那么多,要打就打!”
“这是自然!我们好好算算这十几年的帐!”
也不见那个老者亮兵刃,就看见他鬼魅一样的身影攻了上去。
水匕銎向后跃开,那老者一挥衣袖,我隐约看见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底下的人却先叫了出声:“袖里针!!”
“是袖里乾坤老夫子!”
“天,他当年不是因为偷偷贩卖天测殿的东西被赏罚堂抓了吗?”
“可不是,不过,后来被充发到圣明军来当了个走卒,终生不得被提拔!”
“那可够重的,从红衣到走卒……”
……
说话间,水匕銎鬼头刀一转,已经挡下一大片飞针下来。
不过,那老者终归是技不如人,水匕銎吃了小亏后当下欺身上去打近身站。那老者暗器施放不出来,在水匕銎一刀快似一刀的进攻中渐渐捉襟见肘,相行见绌。
最后,那老者勉强闪过一刀直刺后立足不稳,却见那鬼头刀刀锋一转,又砍了过来,老者相后躲去,却再也立不住身子,倒在了地上。水匕銎一脚踏在了他胸口上,反手把鬼头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哼,无知鼠辈,跳梁小丑。”》水匕銎鄙视地说。
那老者面色如灰,一把推开水匕銎的脚,飞快得下了擂台。
之后我又看了几人,水匕銎都轻易取胜,我当下有些安心,踱回了观摩的阁子。
两天,我都在校场观看比武,有输的有嬴的。水匕銎也碰到过有实力的挑战者,但最终还是无人能敌天主教司罚的大护法。
转眼,就是第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