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晚饭,悦来客栈的老板说什么也不给我们做了,我们就只有在对面的馆子吃饭。自然,小铛又闹了个天翻地覆,直接导致了对面悦来客栈的生意爆好。
趁着小铛去厨房胡闹的时候我问乌宗珉:“小铛看上去武功不是很高啊,怎么能助你退敌的呢?”
“他轻功很好。”
我一下子被呛住。
“怎么,难道你没发现他跑的特别快吗!”
“你是说,是他带着你逃跑的。”
乌宗珉很是难堪:“咳咳……你清楚就行,不必说出来嘛……”
晚上还是住在悦来客栈。
但是只睡了一半就再没安生觉了。一望窗外,黎明还没到,可是天色也很正常,可就是全身关节疼痛。
我坐起来,喝了点茶水又躺下,关节却疼的更厉害了。
原本该天色大亮的时候真的下起雨来了。
膝盖疼的尤其厉害,像拿了钢针一针一针的往上面钉。我坐起来,想再去喝水,没想到刚下了地就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床边。
我苦笑,还真应了那个大夫的话,下雨天再也下不得床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小铛的声音:“傅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应了声。
“要不要紧啊?你开开门,我看看。”
开门?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爬到门口去。“不用了,没什么事,你回去睡吧,现在还很早。”
门口没了声音,我长嘘口气,慢慢撑着身子。
有窗子开阖的声音,然后一双棕色的短靴落在前方的地板上。我猛得抬头,看见小铛已然站在了屋内,头发上还有雨水的痕迹,他居然翻窗!
我尚且还在吃惊中,就看见小铛皱起眉头:“哥只是说你沾不得水,原来你是连过雨天都如此狼狈。”
我垂下眼来:“没什么的,是我不小心……”
他走过来,不等我拒绝便打横抱起我来,“这么轻……”他又皱起了眉头。
把我安置在床上后,他倒了茶水递过来给我。
“谢谢。”我接过杯子,喝了口茶水,问他:“乌宗珉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买药去了,走前还专门把我叫起来,叫我好生照顾你。”他说着,自己也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是吗……”我低下头,一种熟悉的温暖感莫明涌动。
“清清,你……到底是谁!”小铛突然说道。他放下了茶杯,一双大眼睛平静的看着我。
我握杯的手一紧:“什么?”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客栈周围暗藏了不少人手,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都是练了几年的,原本我以为是旁边的商队雇的暗卫,可是昨天上街,周围暗藏的人居然也跟着移动了,最后又随着我们回了客栈。我用个小把戏去刺探了下他们,他们只是躲着,并不生事,可见不是想刺杀而是想保卫。我自认我和我哥还没那么大身份让不相干的人充当暗卫,唯一的可能可不就是你吗!你到底是谁!”
暗卫?检杨派来保护我的吧。是觉得,他也算个精细的人,怎么会把圣女扔在客栈了事,原来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是洞悉的啊。
我握杯的手松了松,随即又握紧了。
我不想对他们撒谎,我总是会告诉他们我是圣女的,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把揭露的时刻推迟再推迟,但那一刻总会来的。如今,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吗?
看我踌躇着并不说话,小铛的表情像叹了口气般:“我哥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摇摇头:“他……也知道那些暗卫吗?”
“哥那么机警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你不去说,他也就不来强迫你。”
“……”
“为什么不说实话。”
“……”
“你可知道,我找到哥的时候,哥一个人缠斗了八把长剑,全身三处大剑伤,血流一地。”
“……”
“你可知道,我带了哥躲进山洞,哥伤口发炎,烧的神志不清却声声唤着你的名字。”
“……”
“你可知道,哥刚清醒,就不管伤口,下来找你。他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因为怕见你的时候伤口万一又流血会惹你担心。”
“……”
“你又可知道,哥一看天要下雨,就执意要出去给你买药,现在药店还没开门,何况他自己还是个病人。”
“……”
“可是,傅清清!你却没有告诉过哥,你到底是谁!”
我抓着杯子,几乎想把它捏碎,“小铛……”我只觉得无力,“我说实话的时候,便是离别的时候……”
“为什么!”小铛冲过来,抓住我的手,“你害怕什么!你实话和哥说,不管你是谁,我都会帮你跟哥求情……”
“没用的。”我伤然放开小铛的手,“一旦真相大白,我就失去了留在你们身边的权利……”
小铛立在床边,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小铛站不住了的时候,终于走了出去。临走前,他对我说:“你知道吗?哥最讨厌别人骗他。”
外面的雨声突然大了起来。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雨声,纷杂错乱,彷徨无助,那连续不断的水击声想各种思绪撞击我而发出的声响。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如梗在喉,有什么东西堵塞血管。我像掉进一个旋涡的人,无助,恐惧,慌乱,挣扎。
当一个人为我孤身奋战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血流一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昏迷时声声唤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带伤寻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为我雨天出门买药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自私的隐瞒,
可我知道我刻意的欺骗,
……
我紧紧抓着手边的衣衫,膝盖的疼痛此时是那么微不足道。
他也是知道那些暗卫的,其实在宝瓶口时,那些暗门的高手们出手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在撒谎了。但我甚至没有看见他的犹豫,他义无返顾的选择了相信我,让我逃生。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我拙劣的谎言?只是我不说,他便不来问。其实他也在等,等我的答案,等我的解释,等我对他坦诚相见的一天。
一边流血,一边等待。
一边是我的自欺欺人,一边是他愈加迷茫的等待。
雨天,外面是一曲连绵不断的交响乐。
把所有的事情慢慢想起,那个突然的瀑布里的躯体,那个温暖宽大的后肩,那个毫不犹豫的投掷,一个人,在危机面前总是把最安全一片田地腾挪出来,那个在死亡面前也不曾却步的男人会害怕一个圣女的身份吗?
雨水连绵不绝。
我不是傅清清,我也不是圣女,可是那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我是谁,我还是我啊,傅清清也好,圣女也罢,又有什么不同呢?
总是在下雨的时候让我发现意外的东西。
我想起一个剑眉星目来,突然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问问他,是否要知道我是谁,是否要知道我隐瞒的原因,是否知道如何勇敢面对现实,是否可以理解一个圣女的身份,是否知道原谅我的方法……
很想问问他,听听他的回答,告诉他,我错了,我错了,我错在谨小慎微,错在以己度人……
我跳下床,却情理之中的跌在地上。
小铛推门而入,速度之快,仿佛他一直站在门口。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他伸手又要来抱我。
我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我要见他!带我去找他!现在!”我感觉我全身都在颤抖。
小铛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家药店了……清清你别这样,乖,回去躺好。”最后一句几乎是哄人的语气。
“不!我要见他,现在!”
“可是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现在外面又在下雨,你这样子怎么出的了门!”
我摇着头,固执的说:“不行,我要见他,我有话要问他。”
小铛轻轻叹了口气,“好,好,我去给你找他,我去找他,你先回床上去好不好。”
“带我下楼去,我去楼下等他。”
小铛知道再也说不动我什么便点点头,依言抱我下了楼,放在一楼大堂的角落里,叫小二沏了壶热茶来便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大堂里不是没有人的,商队的人聚成一圈在谈论峻邺山庄的第一美人,不时有哄笑的声音。我坐在角落里心中千头万绪。
长久以来,我都是在以我的观点来看待问题,以我的感官来揣度乌宗珉的反应,可我从未想过,乌宗珉是和我不同的。
一直以来,我只是希望他能继续在我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不敢多求。可是就这个卑微却无理的愿望也只能在天山外实现。天山内呢?,天师不会答应,四大护法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乌宗珉愿意为了这个苍白的守侯而放弃整个自由的天空吗?他说愿意,今天愿意,明天愿意,后天呢?一旦他说愿意,他这一辈子都会禁锢在天山的高墙内,他愿意吗?如果他愿意了又反悔呢?
高处不胜寒,圣女是这一界权利最大的人,也注定是最孤独的人。
圣女和浪客,一边是飞鸟,一边是水鱼;一只划过天际,一只沉在水底。只是偶然的契机,在这个季节相遇在一起,连名字都是莫须有的幻影。
我很珍惜我和乌宗珉能在一起的时间,一旦明白一切,我将回到天上,他也游不见了影。
更何况还有前圣女血淋淋的先例。
但是,乌宗珉呢?他难道也是这么想的?我是放不开羽毛的飞鸟,不会为了他而折断双翼,可是,乌宗珉,一个连在死亡门口还在唤我名字的人,会不会为了我褪去鱼鳞?会不会为我展开背鳍?圣女的身份划开的巨大鸿沟正是我所害怕的,那么他是否有逾越沟壑的勇气?
或者说,我的所有想法都是错误的。
我只是朝暮公子路遇的小姐,救我只是他的骑士精神,太阳一个东升西落便可以把我忘在脑后?就算知道我骗了他也会马上在凝脂楼的烟酒中释怀?
我看不清乌宗珉的想法,所以我需要他给我个答案,给我个鼓起勇气说出真相的理由,给我一个义无返顾的冲动……
屋内的人说着峻邺美人的□□,说的很是高涨,我安静的做在角落里看外面的雨落。
穿过那么多生死离别,我抱着望穿秋水的等待,等待一个绝望却是希望的答案,等待一次重生或者是再一次的轮回,等待一个开始或者是一个终结……
若有神灵倾听,岂明我心;若有造化弄人,岂遂我愿;若有天意难测,岂知我与?
清水长天,云涛涌动,谁知哪里明媚。
天上人间,滚滚尘嚣,究竟何方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