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 叶落在训练场上的那一战, 真的很有威力。
军中男儿多热血,他们可能不会在乎上任者是谁,但是他们知道, 年轻的丞相,打败了虎贲营的统领, 一个人破了崇兴军队最引以为傲的散石阵,虽然那阵结阵仓猝, 而且人数较少, 并没有发挥最大的威力。但是,已经足以让人折服。
所以,当叶落再次出现在虎贲营的时候, 训练的士兵们都停了下来, 盯着她的目光,满是灼热。
叶落脸皮再厚, 顶着这样的目光, 还是有点不自在。她径直走向曹武,这是个从底层成长起来的军官,是以虽然已经身为虎贲营的最高统帅,但是他仍然和士兵们一起每天早晚训练。
他抹了抹汗,看向叶落, 拱手道,“末将见过相爷。”
叶落抖了抖,她没听错吧, 叫她相“爷”?!她抬头望了望明明很晴朗的天,心却闷闷的半天缓不过气来,憋得难受。
“相爷?”看她脸色怪异半天不吭声,曹武疑惑的又叫了一声。
叶落这才回过神来,清咳一声,让这样一个比她高两个头的男人叫她一声“爷”,她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她只能自欺欺人当没听到,将手中的一卷纸举起来,“我想跟你谈谈散石阵。”
“散石阵?”曹武的脸色变了变,神色冷淡了许多,“相爷,这是军队的事。”不是你一个文官该干涉的。他对上位者权力更迭的事没什么兴趣,他是个军人,只要保家卫国就够了,但是这散石阵是崇兴军队的镇军之宝,任谁想要染指,也是不可能的。
叶落没有生气,反而有几分欣慰之意,看来这兵部虽然在张台铭的掌控之下,却还有未被侵蚀的部分。她脸上笑意更甚,“曹武,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想法,希望你能加入你们散石阵中,作进一步的改进。”
曹武沉着脸,将叶落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展开一看,脸色就变了,越往后看,越严肃。良久,他合上书卷,定定的看着叶落,“相爷,昨天真的是您第一次接触散石阵?”
“是,闻名已久,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识。”
曹武看着叶落的脸色,脸上的红肿尚未完全散去,眼里,又布满了淡淡血丝,看来他是熬夜写出了这份东西。
“你,为什么?”他是个直性子,心里想什么,就直接问出来了。他对权力之事不感兴趣,可是并不代表他对朝上各股势力的暗涌完全无知。这兵部,说到底还是代表君诺的张台铭在掌权,亲皇势力的丞相,又怎么会毫不保留的来帮助他们改善散石阵。
叶落笑得坦然,“我是崇兴王朝的丞相,而你们,是崇兴王朝的军队。”
周围有一瞬间的静默,过了好一会儿,曹武深深的弯下腰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这一拜,已经代表了武将最高级别的礼仪。
如果说之前的叶相,是以自身的武功令人惊叹,那么今天的叶知,则是以其胸襟气度,让曹武深深折服。
“是的,叶相,我们是崇兴王朝的军队。”
接下来的几天,叶落很容易的加入到了虎贲营的阵营里,她与曹虎,姜散,柳一刀几个主要的将领一起,对散石阵进入了全面的审视和修改。
在这个过程中,叶落也受益匪浅,散石阵作为崇兴军队里最倚重的阵法,传承至今,自然有其精妙所在,不是叶落短短时间仅凭一次人数不全的破阵便能完全解读的。如今通过跟曹武等人的讨论,才对其有了更深的认识。
而对散石阵本身而言,历经数十年不变,本身由于代代相授的误差,以及年代的限制,也有很多的不足之处。叶落于排兵布阵之上天赋极高,有她的参与,对这古老阵法的改进,算得上是一种福音。
几个人都投入了进去,对着自己所喜爱事物的狂热和痴迷,让几个人废寝忘食,在虎贲营的营房里,深然不知时日过。
直到大功告成,叶落揉揉眼睛,掩不住兴奋之情,“差不多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曹武对叶落早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由于叶落的性子极好相处,几个人之间也少了初时的隔阂的猜疑。曹武虎臂一伸,揽过叶落,大大的一掌拍在她肩上,“叶相,想不到你漂亮得跟个娘们似的,居然这么厉害,比那些光说不做的家伙强多了,是咱们崇兴真正的男子汉!”
他那力道可不小,又是在兴奋之下,叶落暗自咧了咧嘴,忍着痛没出声。
“走吧,”他揪着叶落,像揪着小鸡,“去喝酒,今天我老曹请客。”
“统领,我们也要去!”姜散不落人后,睁着无神的眼睛,“再不喝点酒我得倒地上了。”
“我们也要去。”其他几个呵欠连天的将领,一听有酒喝,眼睛都亮了。
叶落本来推辞一番回家去睡觉了,可是还没等拒绝的话说出口,曹武便大手一挥,“好,通知伙头军,弄顿丰盛的,今晚,除了轮值守卫的,其他人,一起喝酒吃肉。”
“啊?”叶落还在傻眼,曹武已经揽着她的肩膀,重重一抱,“走,叶相,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军队中的人,忠诚度都很高,当他们视你为敌的时候,可能会以血肉之躯筑盾,将你阻挡在外,而当他们视你为兄弟的时候,也愿意对你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就这么一顿叶落没来得及推辞的酒,瞬间拉近了她与这些将领及士兵的距离。
到后来,就连普通的士兵也敢端着酒跳出来,“叶相,再来喝一碗。”
“叶相……。”
“叶相,我给你说,”喝得脸红通通的姜散,一掌又拍在她背上,差点没把一肚子的酒给她拍出来,“我家那口子让我问你,你怎么保养皮肤的?前天来送饭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你皮肤真是比我家女儿还好。”
“皮肤好?”叶落摸了摸脸,想了半天回道,“多喝雪水。”她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她懒,在苍雾山的时候,口渴的时候不想去找水,央着师兄帮她盛一碗雪来,拌着糖粒咯滋咯滋的就吃了,又解馋,又解渴。
师兄和无涯都对她这种行径目瞪口呆,又无可奈何,师兄曾经叹着气笑她,“你这么懒,哪家敢要这样的媳妇,你爹娘都该头疼了。”
“嫁不出去反正也有师兄养,对不对?”她当时笑眯了眼睛问。
师兄宠溺的拍拍她的头,“是,我养。”
想到这里,她一仰头,又一碗酒饮尽。
等君泓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叶落醉得人事不省,一个人抱着头缩在桌子底下,其余的人,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堆。
“皇,皇上。”还是有些清醒的人,一眼看见皇帝,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虽说这是晚上,不是正常训练时间,但是全营上下大部分人都喝成这个样子,实在是……?
还有点清醒的曹武惊出了一声冷汗,“末将参见皇上。”
君泓面沉如水,视线扫视了一周之后,开口道,“虎贲营所有将领,全部扣俸禄一月,曹武身为统领,扣半年。”
然后走到桌子边,韦崎早已经跳进来,将桌子端开,君泓眼里的光忽明忽暗,盯着叶落看了好久,她一无所觉的抱着个碗睡得沉,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叶相,罚俸一年。”
话声一落,他便弯腰下去要将叶落抱起,却不料察觉到有人近身,她突然出指如风,“皇上小心!”韦崎大惊一声,却已经来不及去阻挡了,眼看着那一指就要点到君泓身上,叶落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动作停住。
“叶知。”君泓动都没动。
“是你啊!”叶落咧了咧嘴,然后手又无力的垂了下去,身子微微一歪,倒在君泓早已张开的怀里。
君泓抱起叶落,转身就走。
“皇上!”听说君泓急冲出宫就已经预感不好的詹春,也在此时匆匆赶到,一眼看见皇帝怀里面红如桃的叶相,心“咯噔”一声响。他抹抹额头上的汗,贴近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叶相为臣,您为君,而且叶相百官之首,这要被您抱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君泓看了看叶落,眉头微皱,“对他不好?”
詹春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只怕叶相醒来,悔不当初啊。”
君泓抿了抿唇,“备轿。”
轿子很快被好,可是问题来了,叶落整死不上轿。喝醉了酒的人力气特别大,她双手拉着轿门,任韦崎和詹春怎么拉,她就是死活不上。
可能是韦崎手劲太大,叶落手痛了,她低低的叫了声,“哥哥”,一滴泪珠便滑落下来。
君泓再也看不下去,冷喝一声,“好了!”
韦崎和詹春连忙松手,叶落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叫了声什么,便跌跌撞撞的走向他,君泓连忙上前双手扶住,脸色还是很难看,语气却柔和了一些,“叶知,你想怎么样?”
“不坐轿。”叶落攀着他的胳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他的身上。
君泓轻叹一声,“好。那我背你好不好?”
“背我?”叶落像是有些疑惑,盯着他怔怔的看了半响,然后,笑了开来,大大的点了点头,“好。”
“皇上,我来吧。”韦崎被詹春一脚踢了出来。
“不要!”叶落像是防贼一样的盯着他,两只手死死的抓着君泓不放,“我不要你背。”
“叶知,你装醉!”韦崎跳起来,一手指着她。
叶落摇了摇头,“我没醉。”她将头埋在君泓怀里,喃喃的说道,“哥哥才不会装醉。”
君泓听着她在他胸前低咕着什么,只当是醉话,也没太在意,一手撑着她的身体不倒,自已快速旋转了身体,将她拉到背上,“好了,我背你回家。”
叶落舒服的靠在他背上,眯着眼睛,满足的蹭了蹭。
“皇上,这,这成何体统,叶相是醉了,可您没醉啊,怎么陪着他一起疯?”詹春快哭了。
“你没看他醉了吗?”君泓已经站起身来,“你回宫,韦崎跟着。”
“可是,皇上……。”詹春话没说完,君泓已经往前走了,他紧追两步,君泓回过头来瞪了他两眼,他就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皇帝陛下,背着丞相大人,渐渐走远了。
他跺了跺脚,老泪纵横,“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叶落在君泓背上趴了一会儿,像是清醒了一样,抬起头来四处看着,“我渴了。”
君泓停下来,“韦崎,去找水。”
“无涯,我不要水。”叶落喊了一句,搂紧了君泓的脖子,“我要吃雪,下雪了,我要吃雪。”
“雪?”君泓皱了皱眉头,“今天没有下雪。”
“我要吃雪。”叶落吸了吸鼻子,“我要吃雪。”
崇兴的冬天并不是十分寒冷,再加上京城地处平原,更是没有积雪,叶落要吃的雪,着实难住了君泓。
他只得轻声哄道,“等明天下雪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现在没有雪,吃不了。”
事实证明,跟一个醉鬼讲道理是完全没有用的,叶落摇摇头,“你骗人,山上长年积雪,怎么会没有雪?”
君泓顿了顿,“我是谁?”
叶落沉默半响,忽然张口一下咬在他脖子上,君泓急了,“你在干什么?”却又不敢松开双手,怕把她摔下来,只得扭头去看她。
“皇上,”本来装着在欣赏风景的韦崎,也急了,“唰”的一声拔出了剑。
君泓忍着痛,“韦崎,你滚开点。”
韦崎拿着剑的手都在抖,“可是,叶相他……。”
叶落咬完,睁开眼睛看他,眨了眨眼,“痛不痛?”
君泓咬了咬牙,“你说呢?”心里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准叶知喝酒。
叶落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做了一个令君泓瞬间石化的动作,她轻轻的印上一吻,“嗯,痛。”
“皇,皇上。”韦崎睁大了眼睛,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忽然又回过神来,飞速转身,“背转身去。”他喝令了一声。
黑暗里,本来也看得不甚分明的暗卫,通通背转身去。
唯一的例外,便是一个娇俏的身影,如轻盈的燕子,迅速的飘了过来,落在君泓身边,单膝跪地,恭声道,“叶家府兵十二,见过吾皇。”
“平身。”君泓点点头。
叶十二看看叶落,“我家公子醉了,让属下送他回去就好,不敢劳烦皇上。”
“不用了。”
“嗯,不用了。”叶落也点点头,搂紧君泓的脖子,“我不吃雪了,我们回家。”
那语气,让叶十二眼圈一红,迅速低下头去。
一路上,叶落果然很乖巧,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将头轻轻的倚在君泓背上。黑暗里,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到了家里,君泓把叶落放下来,等叶十二把洗脸水端来,又替她擦了脸。叶落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
在那样的眼神里,君泓却忍不住的烦躁起来。他站起身要走,却被叶落轻轻拉住了,他扯了扯,没扯动,又不敢太过用力。一回头,握了握拳头,他哑声道,“叶知,我是谁?”
叶落的手缓缓松了开来,她说,“你是君泓。”
君泓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心里所有的烦躁都被这句话奇迹般抚平。他刚刚,一直以为叶知把他当成了别的人,原来,他一直知道是他。嘴角的笑容慢慢变大,“嗯,我是君泓。”
“你个臭小子!”叶落骂了一句。
君泓脸上的笑容僵住。
叶落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君泓你个臭小子。”居然又骂了一句,君泓脸色渐渐阴沉了,他怎么连喝醉酒都在骂他?
叶落嘴角却隐隐约约有了笑意,“但是,我没有看错你。”
君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皇宫的,只知道嘴角翘起扯也扯不下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本就忧心忡忡的詹春,在宫门又被君泓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他偷偷的问韦崎。
韦崎脸色苍白,显然是惊魂未定,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君泓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神清气爽,“韦崎,去把当时科举考试时,给叶知验明正身的人给我叫来。”
人很快到了,君泓问道,“你们当时给叶知验明正身,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查验过他的身体了?”
“是,微臣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无误。”
“那么他胸前可有旧疾”
旧疾?堂下两人面面相觑,仔细回忆了半响后,应道,“叶相虽然体弱,略显瘦削,但是看身体,绝无异常,也没有明显疤痕。”
君泓挥了挥手,“下去吧。”
人走后,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前,有些疑惑了,叶知不比他强壮,怎么胸膛却比他的还要硬?可是明明其他地方都很柔软,他还以为那是叶知带的旧伤呢!
打定主意,改日定要好好的问问叶知,会不会是练了什么奇怪的武功变成这样的,可千万不要对身体有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