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何妨吟啸且徐行 > 69、烽烟起全文阅读

年关已到, 可是举国上下, 都无喜庆之意。

梅花开得正艳的时候,崇兴王朝应宁展舒之邀,出兵翼国, 助其平定内乱,由威远大将军陆威远领兵十万出征。

大军出征之时, 君泓于点将台上,亲授帅印, 烈酒践行。

叶落站得远远的, 凝望那即将远行的将士,印入眼帘的,却只有锃亮的盔甲反射出来的冷冷光芒。她知道, 叶一他们几个已经应召入伍, 虽然是新兵,但是武艺超群, 也在此次出征之列。

“舍不得了?”风间影问她。

叶落点点头, 又摇摇头。

风间影凑近了她,“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

“什么?”

“像是那几个家伙的娘。”

叶落眼睛一瞪,想了一会儿,却又默然。的确,这种心情, 是跟一个有子要远行的母亲很像。想要他们乘风破浪得到成长锻炼,可是当远离的这一天真的到来,却又千般挂念, 万般不舍。

“风间,他们都会平安回来吧?”

风间影重重的拍拍她的肩,“只要遇上不是风飞絮的八大亲卫,他们,可以全身而退。”

“不,”随着马蹄声远去,那渐渐翻起的尘土,也慢慢消散,叶落的视线,从很远的地方收回来,“就算是遇上冥阁和无涯,他们也不会输。”叶落冲着他一笑,调皮之意尽显,“因为对方只有八个,而我们,有十六个。”

风间影挑了挑眉,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喜欢公子嘴里“对方”,“我们”的称呼,说明在她心里,已经将将两方人马划开,泾渭分明。

叶落没有留意到风间影的表情,只是感叹了一句,“为什么要在过年的时候打仗呢,这样,年夜饭多冷清啊。”

“公子,你还嫌家里人少吗?”

“是啊!人挺少的。风间,今年的年夜饭,我不跟你们一起吃了。”

“公子?”

“我带着天下,去和哥哥嫂嫂聚聚。”

风间影不再说话了,这是自大公子离去后的第一个年夜饭,留她在家里,恐怕只会徒添伤感。

华灯初上之时,叶落抱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天下,坐在叶知与傅青月的坟前,山风很大,有点冷。

坟头上金黄色的枯草,搭在墓碑上,叶落小心翼翼的拨开,然后指着墓碑上的名字对天下道,“天下,这个是爹,这个是娘。”

只有几个月大的娃娃,显然理解不了她此刻的复杂心境,小嘴里吐着泡泡,玩得不亦乐乎。

叶落伸手替他抚去嘴角的口水,才转向坟头,“哥哥,嫂嫂,我带天下来看你们了。小家伙能吃能睡,能哭能笑,折腾人得不得了。你不理他还好,他只要发现你的眼睛在他身上,就立刻事情多了,一会要喝奶,一会要翻身,一会踢踢脚,一会儿要吃手指头,最让我痛苦的是,晚上睡的时候,我还抱着他的,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自个儿横躺到枕头上去了,浑身冻得冰冷,他自己还睡得熟得很。”似乎察觉到姑姑在说自己坏话,天下咿咿呀呀的叫了几声,以示抗议。

叶落笑笑,扯了扯包着他的披风,又道,“哥哥,我让叶一他们都出了叶府了,你应该会同意我的做法吧?你说过的,叶府救了他们,却并不代表就以当初的几个馒头,换了他们一生,现在,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叶落单手提过桑榆准备好的酒,给自己倒了一碗,又倒了些在坟头。然后,举起杯来,跟墓碑碰了碰,“哥哥,以前你身体不好总是不能饮酒,现在在那边,应该是可以无所限制的喝酒了吧?”

“哥哥,嫂嫂,喝了这杯酒,祝来年我们都顺顺利利,圆圆满满的。”

叶落一饮而尽,酒入喉咙有些辣口,她呛了一下,眼泪都呛出来了。

“真辣!”她说,然后吐吐舌头,“明年我让桑榆准备口感柔和一点的来,不然嫂嫂那样的娇弱美人怎么喝得下去。”

一碗接一碗的,她喝了很多,酒入了身体,便觉得寒风都弱了许多,她两颊微红,却愈加神采奕奕,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公子?”她正说到尽兴处,桑榆跃了过来,“皇上来了。”

“皇帝?”叶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路的那头,君泓远远的走来,她摆摆手,“没事,让他来吧。”

桑榆才退了开去,君泓便已经步履匆匆的走上前来,先是闻到酒味,他稍稍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取了身上的披风,盖在叶落身上。

叶落问他,“你怎么来了?”

君泓替她将披风的带子系好,才道,“皇宫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也只有一个人,我来找你一起过年啊。”

叶落笑出声来,“偌大的皇宫,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更何况,我才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天下。”她低下头去,看着已经睡意渐浓的天下,喃喃的念道,“我还有天下。”

君泓看了看她的样子,顺着道,“是的,你还有天下,你喝多了,我帮你抱吧。”

听到这句话的叶落,“哧!”的一声笑了,“你会抱孩子?”

“我会。”君泓认真的说道,“十七皇弟出生的时候,宫里的嬷嬷教我抱过的。十七皇弟没长大的时候,也和天下一样,胖乎乎的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我抱过的,他还会朝我笑呢。”

叶落定定的看着他,君泓似是怕她不信,用手比了比,“也是这么长,很沉的。”

“好,给你抱。”叶落小心翼翼的将天下抬高了一些,“别把他弄哭了哈,这个家伙难侍候得很。”

“嗯!”君泓连大气都不敢出,几乎是摒住呼吸接过了叶天下。

小小的身子又软又轻,柔若无骨,君泓抱着他,浑身都僵硬了,“叶知,”他紧紧的盯着天下,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睁开眼睛了,会不会哭?”

叶落凑了过来,天下可能是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疑惑的看看抱着他的君泓,盯了一会儿,小嘴砸巴了几下,又闭上了眼睛。

“他没哭!”君泓又惊又喜,抬头看叶落,“你看他没有哭。”

叶落坐正了身体,“他这么小又不会认人,当然不会哭了。”

“才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才没有哭的,宫里的嬷嬷以前就是这样给我说的,你以为他这么小不认人啊,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会说而已。”

“是是是,就你懂。”

“那当然!”君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天下躺得更舒服一些,又侧了下坐的方位,遮住了风里带来的寒意。天下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粉妆玉琢的小脸贴在他胸口处,睡意正浓,君泓看着他,忍不住心痒,低下头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叶知,天下真可爱。”

“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

默了一会儿,君泓才道,“嗯,他长得很像你。”

“是啊,是很像。”叶落抚了抚天下的小脸,将裹着他的披风又扯高了一些。天下是很像哥哥,或许,这就是哥哥在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她吧。

叶落又倒了一碗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天空黑漆漆的,一颗星也没有,叶落靠着墓碑,盯着天空出神,“他们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地上的人死了,就会回到天上属于自己的星星那里去。你说,已经离开了的人,在哪里看着我呢?”

爷爷,爹,娘,哥哥,你们都在天上看着落落吗?

可是为什么落落看不见你们!

叶落缓缓闭上眼睛,在黑暗里,谁也看不见她的思念。

此时此刻,君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这样的叶知,让他的心一揪一揪的,很疼。他移了过去,伸出手来揽住了她。

或许是天太冷,也或许,是君泓的怀抱太温暖,叶落没有拒绝,她轻轻的靠在他的肩头,“君泓,借你的肩膀用用。”

“好!”君泓哑声道。

远处,风间影和桑榆背转身去,还顺便一人拉着韦崎的一只手。

“喂喂,你们两个没有看见啊?”韦崎使劲的挣扎,“叶知和皇上靠在一起哎,他们都是男的,唔……。”话没说完,他就被两人一左一右的夹着拖远了。

“不想被你家皇帝扒皮,最好给我住嘴。”这是桑榆的话。

“或许,你想被我家公子扒皮,也可以。”风间影似笑非笑。

韦崎不再胡乱踢动,但是脸上,仍有忿忿之色。

风间影放开了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这样不行的。”韦崎也不敢回去,远远的望上一眼,又烦躁的来回走动,“这样不行的。”他又开始碎碎念。

桑榆开始觉得,应该给君泓的优点再加上一笔,至少他脾气好,连这样罗嗦的贴身侍卫,他都可以忍受啊!

“哇!”婴儿的哭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叶落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连忙睁开眼来。

“他哭了!”君泓有些无措的看着她,“我一动也没动,他自己哭的。”

叶落连忙伸出手去拍拍天下,然后看了看天色,“可能是饿了,走吧,我们回去。”

“好!”君泓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坐了回去,他看着叶落,“我腿麻了。”

叶落瞅瞅他,弯了唇角,“手也麻了吧?”

“嗯。”君泓点点头。

“来,我来抱他。”

“就我抱吧,热乎乎的又换了怀抱怕冷着他。”君泓摇头道,“我坐一下就好了。”

叶落伸手出去,捏了捏君泓的肩膀,“你不知道动一动啊?”

“嗯,我不想动。”

真是个傻瓜,叶落的心里,又酸又涨,他怀里抱着天下,肩膀上又靠着一个她,居然一动不动的坐了这么久,真是个傻瓜。

“君泓,你还可以再笨一点!”

“啊!”君泓刚要反驳,忽然觉得身下一热,连忙抬高手往下看去,衣裳上有一滩湿湿的,还有液体从天下屁股的位置不断滴落,“他流尿了!”

叶落憋住笑,连忙抱过天下来,小家伙浑然不知闯了祸,看见叶落看过来,噙着泪笑得开心,露出粉嫩的牙床,“天下,你真厉害。”敢在当今天子身上撒尿,她家天下,定是第一人。

君泓顿时脸都黑了。

叶落连忙扯下之前君泓给她的披风,将叶天下一裹,再从里面将先前的包着他的披风和被子扯了,然后将小家伙裹成个棉球,才向远处招了招手,“桑榆。”

“是,公子。”

“拿件披风给皇上。”

桑榆努力不去看君泓身上那一滩湿的,扯下自己的披风,双手捧上,“皇上,只有委屈一下了,回了叶府再换吧。”

一路上,叶落都忍住笑,想笑又不好笑得太明显,憋得辛苦。好容易熬到叶府,等到君泓去更衣的时候,她才抱着天下哈哈的笑出声来,就差没有笑倒在地上了。

桑榆也脸露笑意,不过他的高兴,则是因为看见小姐的心情好了许多。想到这里,他对君泓又多了几分感激,要不是他的这段插曲,小姐的心情还不知道会低落多久。当然,小少爷的配合也功不可没。

“韦崎,你们在宫里吃过饭了没?”叶落看着站在门口对她又瞪又恨的韦崎,心情大好。

“没有。”韦崎心里不平之意更甚,都是怪这个叶知,若不是皇上想要和他共同吃个年夜饭,又怎么会苦了他,大过年的,连顿好饭也吃不上,要到个山上去吹夜风。

“君泓也没吃?”叶落提高了声音。

“皇上也没有吃。”韦崎特意加强了“皇上”两个字。

叶落挑挑眉,“原来你和君泓都没吃啊。”

“哼!”韦崎别过脸去,懒得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反正皇上自己都不在乎了,他在这儿跳脚也没什么用。

叶落也不逗他了,“桑榆,叫全叔准备准备,虽然晚了一点,但是我们还是吃顿团圆饭吧。”

死者已矣,活着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她为着哥哥而难过,却忽略了这一府的人,都在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桑榆,叫大家都出来吧。”

“可是,”桑榆有些迟疑,看了韦崎一眼,压低了声音,“需要先护送皇上回宫吗?”

叶落看向厅外,走廊那头,灯笼照亮处,君泓正缓缓走来,迎上她的视线,咧嘴一笑,脚下的步伐明显迈得大些了。她轻声道,“无妨。”

桑榆低下头去,“是。”

君泓穿着叶知的衣服,略略短了一些,叶落打量了他两眼。

“虽然有点短,但是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对不对,叶知?”君泓扯着衣服,低头看了几下,才问她。

叶落围着他转了两圈,抚着下巴点头道,“嗯,想不到你换身衣服,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咳!我是觉得你的衣服还挺好看就是了。”君泓努力的不去在意她的话,可是脸颊,还是有些微微发热。

叶落倒是说了实话,君泓的衣服多以尊贵华丽为主,平日里倒也习惯了他的皇家风范,却不想他换了叶知的衣服,少了几分霸气,却多了几分清逸潇洒。

席开十六桌,叶落还在赞叹,厨房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变出这么多菜式来的,韦崎已经惊呼出来,“叶知,你们家怎么人这么多?而且,”他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叶知,你家的侍卫,尽是高手。”

“是,那是我叶家府兵,当然不会太差。”叶落答得不以为然。

韦崎浑身一震,他毕竟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人,当然知道传闻中的叶家府兵,代表着什么样的力量。

而君泓,同样也是心中一震,然后,极快的转头看向叶落。

“看我吃不饱的,快点吃菜吧,再晚一点,就被那帮小子抢没了。”叶落丢给他一个鸡腿,敲敲碗,“快吃,我好不容易抢来的,啊!臭简凡,我的鸡翅膀。”话说道,已经站起身来,加入了抢鸡翅膀的行列。

君泓低下头去,开始品尝那所谓好不容易抢来的鸡大腿,果然是美味无比,堪称极品。

“我的鸡翅膀,君泓,快帮忙,还有一个。”叶落招呼他,君泓也伸着筷子加入了争夺大战。

“你们敢跟皇上抢?”韦崎的声音,淹没在惊呼声和欢笑声中,没有人在意,包括皇帝他自己。

好不容易吃到结束,叶落轻揉了一下肚子,笑意未减。这顿饭,仍然吃得热闹非凡,温情无比,就如同以往的无数个除夕夜,爷爷和哥哥没有离开时一样。

“吃得好吗?”她问着和她一起散步消食的君泓。

“嗯,很好吃,我吃得很饱。”君泓眉头微皱,却双眼明亮,“叶知,我很开心。”

“嗯,我也是。”叶落改揉额头了,酒意上冲,她可能喝得有点多了。

“和你一起,我很开心。”

“……。”

“叶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闪身站到叶落前面,躲避不及的叶落,就直直撞入他的怀里,君泓顺势抱住了她,“你是不是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谁给你说的?”叶落推着他,喝酒喝得稍微多了一点本来就不好受了,这家伙还来给她添堵。

“叶知,你开始有点喜欢我了。”君泓心里欢喜无限,叶知肯让隐于暗处的府兵出来,便是代表了对他全然的信任,怎么不叫他欣喜若狂。

“君泓,我没有。”

“你就是喜欢我了,叶知,我知道的。”君泓显然已经认定,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叶落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放弃和这个固执的家伙再争论,只问他,“君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君泓还在自已的认定里喜滋滋的。

叶落踮起脚来,嘴靠近他的耳边,“我说过的,除非你肯屈居臣下,你想好了?”

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君泓终于在久远的记忆里找回了这句话,他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红,华丽丽的僵住了。

叶落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上青红交加,变化无穷,一使巧劲离开了他的怀抱,“以后,喜欢的话不要随随便便乱说了。韦崎,你家皇上喝醉了,送他回宫吧。”

君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着韦崎走出去很远,忽然转过身来,扬声道,“叶知。”

叶落拱拱手,“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三天,三天后我告诉你我的答案。”说完这句话,君泓大步的走了出去,没有半丝游移。

这一次,愣住的,变成叶落了。

如果君泓刚刚立刻给她答案,那么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会哧笑,会不信,但是他如此珍而重之的告诉她,三天后给她答案,她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公子,你问了皇上什么?”

“没什么,他就是个笨蛋。”叶落气冲冲的丢下风间影,心烦意乱的走了。

风间影摸摸头,“为什么皇帝惹公子生气,受气的会是我啊。”

回宫的君泓,睡了一会儿,又从床上爬起来,“詹春。”

詹春急匆匆的赶来,“怎么了,皇上?”

君泓咬咬牙,“以前皇宫里的那些书呢?”

才从被窝里起来的詹春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书?宫中的书都在御书房啊。”

“不是,就是我让你丢掉的那些,以前父皇和教习嬷嬷拿来,却被我丢掉的那些?”

詹春眨眨眼,君泓脸色微红,“去给我全都拿来,不许让别人知道。”

詹春顿时反应过来,欢天喜地的去了。

谢天谢地,皇上终于开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