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略既然已经成了嫌犯, 自然也成了阶下囚, 虽然,他双手双脚都是自由的,并且住在牢里的待遇比一般的平民百姓还要好。
但当梁昔仪一眼看见他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泪盈于睫,“爹爹!”她小跑步的冲过去, 抓住铁栏,“他们搞错了, 对不对?”
梁略自知, 此次有可能在劫难逃。到时候即便是皇上有心相护,在万民监督下,也无力回天。他到现在为止, 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饶是他历经皇权更迭, 经历了无数风雨,此刻, 也不免几分虎落平阳, 不得不低头的悲凉。
“昔仪,殿下对你好吗?”他伸手抚着独生爱女的脸。
梁昔仪抓住他的手,点点头,“殿下对我很好,爹爹, 你不要担心。倒是你,爹爹,他们说的那些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吗?”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 自然也知道自家父亲不是什么两袖清风之辈。但是亏空国库一事,实在是非同小可,父亲再胆大妄为,也不至于能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更何况,相府并不缺钱,那么大数目的银钱,于他们相府也没有什么更大的用处。
梁略闭了闭眼睛,“昔仪,这些事你不用管,好好儿回去过你的日子吧。”
“爹爹,究竟有没有这回事,你倒是说啊?”梁昔仪有些恐慌。
梁略叹了一口气,“爹爹难逃干系,昔仪,你别再问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支木钗来,做工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在二十多年前,为父曾经答应过一个女人,一定要回去娶她的。只是这句承诺,终于成为了此生的遗憾,虽然有些对不住你娘,但是你能不能答应,五年后,我与她三十年之约的时候,你替我回乡,将这支钗埋到她的墓碑下,以了为父平生之憾。”
他将木钗和一封信放到梁昔仪手里,“这是地址 和她的名字,别忘了。”
“爹爹!”梁昔仪哭着不肯走,但是梁略已经背转身,走回牢房,再不肯看她。
梁昔仪哭了很久,终于被贴身丫环扶着,走出了牢房。
君诺守在门口,看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梁昔仪哭倒在他怀里,“救救爹爹吧,求求你,救救爹爹。”
君诺看了看四周,“回府再说。”
到了府中,君诺等着梁昔仪简单梳洗了一下,才扶着她坐下,“相爷在牢里给你说了什么,有没有说要我们怎么帮他?”
梁昔仪摇摇头,想着当时场景,眼泪又掉了下来,“是不是救不了爹爹了?感觉他像在交待后事了。”
她将牢里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君诺仔细的看了那封信和木钗,又还给了她,安慰道,“那等咱们有空,我陪你去。”
梁昔仪抓紧了他的衣裳,“殿下,你叫人去把爹爹救出来吧?当不当丞相没关系,我只要爹爹活着。”
君诺摇了摇头,“天牢四周重兵把守,而且如今的天牢经过易惊鸿重新改造,可谓机关重重,我们的人实在很难进去。”
梁昔仪抬头望着他,“那还有其他办法吗?刑部吏部那些官员们可不可以帮忙,不是说要三司会审吗?”
“相爷的事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早已经超出了朝廷官员所能控制的,如今之势,只有看易惊鸿还能拿出多少证据了。”
“不!”梁昔仪咬紧了嘴唇,她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走向死亡,她一定要救他。
君诺走出房来,身后,梁昔仪的哭声渐渐变低,他朝后望了一眼,对身边的谋士令山道,“跟着她。”
跟着梁昔仪的,当然不止君诺的人,还有,叶落的人和君泓的人。
当相府死士出动的时候,叶落坐在屋顶上,并没有觉得有成就的快感。
“公子,你不高兴?”风间影问她。
叶落笑了笑,“我只是在替梁昔仪感到悲哀,即使在此刻,恐怕君诺更关心的,也是梁略手里他还没有完全掌控的死士吧?”
男人的心里,是否真的有那么柔软的一块,是留给情感的,是可以不被对权势和利益的追求所侵袭的?
作为护短的叶落来讲,梁昔仪就算不如傅青月那般美好,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好女子。而且从某种程度来讲,梁昔仪在面对君泓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和积极,也是叶落所欣赏的。但是梁昔仪此刻得到的,并不是丈夫的支持和安慰,而是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东西的图谋。
同为女人,叶落总免不了有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像是看得懂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风间影大大的一掌拍在叶落肩上,可能用的力气不小,叶落身子一歪差点没倒下去。
在叶落的瞪视中,风间影连忙讪笑着把她扶好,然后豪气干云的说,“不怕,公子,实在不行你就去娶君红袖,不用你图谋,都把十万精兵双手奉上。”
叶落一脚还没有踢出去,他已经主动自觉的自个儿跳下去了,然后还挥挥手,“公子,我的武功又精进了。”
留下叶落,无奈的摇摇头。所有的秋风悲西风凉,在面对风间影的时候,都是一阵风飘走了。
“桑榆!”
“是!”
“去准备吧。”叶落站起身来,拍拍手跳下屋顶。
那一日,据说太阳格外灿烂。
梁略权倾一时,声名远播,公审一朝之相,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所以无论士卿大儒,平民百姓,有许多远道而来就为亲眼目睹这一时盛事的。论诗台上已经人满为患,经过初步笔试选出来的各地举子已经各就各位,在台上就座。为了方便台下的人更容易和更清楚案情的进展,朝廷还专门在论诗台上让十名翰林记录案情进展,实时展示在高台上。
易惊鸿什么也不必说,直接将各地欠收名单展示出来,顿时台下就炸了锅,人群当中自然不乏有名单上所列州县当中的人,自然最清楚家乡有没有按时向官府纳税。随后,易惊鸿又将押解回京的大小官员名单列出,将梁略的门生一一作了标注。
然后,陈述了x水的县令在面见梁相后的离奇死亡,以及江南郡知府江连文的遗书,还有临终遗字。
顿时,台下群情激愤,“杀了贪官!”
“杀了梁略!”
“杀了狗丞相,为国除害!”
……。
长期以来对贪官污吏的不满和愤恨,似乎在此刻找到了突破口,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声音,惊天动地。
叶落低下头去,闭目不语。
到了此刻,是否还有真凭实据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做贼心虚的梁略,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力证自己的清白,他的沉默,显然已经成了默认,她不会出面相护,那些对内情心知肚明的人,有力相护,也无力回天。
所以这就是师傅说的民意,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便可以无往不利。但是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也会变成误伤好人的武器。
她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请不要激动,今日只要查清事实,便可以隶清朝堂,还万民朗朗乾坤。”
叶落丰神俊朗,衣袂飘飞,此刻登高一呼竟然奇迹般的令人群安静下来。
叶落微微一笑,转过身来,“未定罪之前,梁略仍是无罪之身,请将梁略松绑。”等两边侍卫将梁略松了绑之后,她才道,“梁略,此刻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辩白,三司定然会秉公处理。”
梁略看了看她,闭目不语。
就在这时,人群中几十道人影跃起,直直向梁略扑来。
“护驾!”
“护驾!”
……
现场一片混乱,韦崎早已指挥着众人将君泓团团围到身后,但是一回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本好好待在他身后的君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到叶落身边去了。
叶落和风间影站在离梁略并不远的地方,事情虽然发生得突然,但是叶落并没有动,甚至是有些平静的。
她的平静,并不代表别人也平静,至少君泓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的时候,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不是说你武功好头脑好吗?怎么现在不知道躲了,刀剑无眼,你傻了?”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下来,叶落目瞪口呆。
风间影在旁边忍笑忍得脸部抽筋,可怜的皇帝陛下,你不知道公子等待着这批来救梁相的人等得多辛苦吗?她不是吓傻的,她是高兴傻的。
君泓将叶落拖离风暴中心,直到韦崎奔来将他护在身后,他才低下头去,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叶落说道,“没事的,别担心。”
叶落垂下眼去,他的胸膛近在咫尺,他的怀抱触手可及。这实在是一种很奇特的经验,有一个男人,将她抱在怀里,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告诉她,不要怕。
这种感觉,与无涯星扬的守护,都是不同的。不过,坦白来讲,的确很受用!
这些来营救梁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而且都不怕死似的,几乎是以肉体为盾,将梁略保护得严严实实。
易惊鸿几乎是调集了近千精英或明或暗的埋伏在论诗台附近,做戏,还是要做全的。
但是很显然,梁略的这些人,以一挡十不成问题。
论诗台前是广场,但是其后,却是一座山。
梁略等人潜入后山之后,再难觅踪迹。
众目睽睽之下,嫌犯被掠,百姓的群情激奋可想而知。叶落的嘴角,隐有笑意,这样的发展方向,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梁略不死,君诺便不能全盘接手他的势力;
而梁略,隐在暗处,又怎么能再纵观全盘,运筹帷幄。
他们两人若是不再来往,那就是各自势力的削弱,只要两人再暗中联络,她就有办法顺藤摸瓜,找到那一大批从国库中失踪的银两,继而找到君诺的把柄,彻底将这个威胁除去。
等一切平静,叶落才走到那一众考生面前,“今日之事,给你们两个时辰,将各自的观点和见解写在考卷上。”
再转向台下,“多谢各位忠君爱国之士,远道而来,虽然未能完成对梁略的公审,但是能见证新皇登基后第一个状元的诞生,也是幸事。今日,各翰林院将当场阅卷,再交由皇上定夺状元,榜眼,探花,各自考卷也将在今日便当众展示。”
由此定出的状元,无徇私舞弊之嫌,而且经由万民见证选出,这个状元自出现便已经有足够的威望和人气。
君泓也站起身来,看向易惊鸿,“易卿,你可知罪?”
易惊鸿跪下,“重重防守之下仍然让嫌犯逃出,是臣失职,请皇上降罪。”
“请皇上明鉴,”叶落一掀袍子,跪在易惊鸿身侧,“易大人已经作了周密的布署,只是双方实力悬殊,高下立见,究其原因,不在指挥,而在兵力。”
君泓四周看了看,扬声道,“由今日之事,便可看出京城兵力的薄弱,他日一旦有变,如何能护我国都安全?宣旨,即日起向全国征兵,崇兴王朝所有青壮男丁,不论出身,不论过往,身体健康者皆可报名参军,新军,归入威远大将军麾下。”
而这一支军队,或许也将成为君泓最为忠心的部队。
当日,新科状元连明禧,榜眼张宇,探花石卫风皆自选出,皇上钦点入翰林院学习,三月后各封其职。
易惊鸿查案有功,虽布署失误致嫌犯逃出,然功大于过,任京兆尹,赐入宫令牌,可随时进入宫廷,面见皇帝。
叶知主持科考,为国选才,同时所辖户部解决了亏空之苦,保证了各项事务的正常运转经费,劳苦功高,封为丞相。
所有的任命,都是在论诗台上颁出,反对的声音淹没在万民的欢呼声中,这一招,将民意和舆论运用到极致,是君泓身为帝王的才华,第一次在百姓面前展露头角,为后世史官所称道。
而叶知,也成为崇兴建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