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留人的时候,人想走也走不了。
一连几天都是倾盆大雨,而且狂风大作,根本无法继续赶路,所以叶落和君泓一行只能呆在驿站中,当然,一起被老天留下来的客人,还有未来的花间国王妃宁湘云。
阴雨绵绵,自然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叶落更是没有精神的整天在屋里睡觉。
君泓把门敲开的时候,看着她睡眼惺松的样子,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在里面,“叶知,你整天睡了吃,吃了睡,跟猪有什么分别?”
叶落揉揉眼睛,恹恹的扶着脑袋回道,“猪不会给殿下开门。”
君泓哼了一声,“对,至少猪没有叶侍郎这样的嘴上功夫。”也不管叶落露出一副多么不欢迎他的姿态,他自顾自的将衣袍一掀在桌旁坐定,然后,将她瞅了又瞅。
叶落拉了拉衣襟,“殿下,您想说什么?”她不是他肚子里面的蛔虫,实在理解不了他目光中蕴含的丰富意味。
君泓特别鄙夷的看着她,“叶侍郎,待客之道你不懂么?倒茶!”要不是被这雨困在驿站中,他实在无聊透顶,他也不会找到叶知这儿来自讨没趣,谁愿意跟一个除了吃就是睡还没有好脸色的人聊天啊?
叶落拖着步子,给他倒了茶。
君泓突然皱了眉,“叶知,你真的没事吗?从离开京城开始,你就一直没有精神,你确定不需要太医帮你诊诊脉?”
叶落在旁边落了座,自个儿端着杯子喝了两口,“不用了,多谢殿下关心。”
君泓定定的看着她,慢慢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睁大了眼睛,“你会不会是怕吃药?”
“扑!”叶落一口水喷了出来,狼狈的抓了旁边的帕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才恨恨的看向一脸无辜的太子殿下,“我不是怕吃药,我真的没事。”
“你确定你没事?”依然是疑惑的眼神。
“当然,肯定,绝对没事。”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太子殿下尊贵的手朝她一指,“那么你喝的那杯水,不是倒给本宫的么?”
默,无言的静默。
叶落站起身来,重新倒了一杯水,双手端着,恭敬的递给君泓。等了半响,他没有伸手来接,叶落抬起头来,“殿下,请用茶。”
君泓的睁角,狠狠的抽了又抽。
“殿下?”叶落有些不耐烦了,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喝杯水还这么磨矶,直接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殿下,喝茶。”
君泓看了眼她的脸色,再看看手里的茶杯,还是面无表情的喝了两口水。喝完水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神色复杂多变。
叶落就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玩变脸。
等脸上神色变得差不多了,君泓什么话都没说,站起身来走了。走到门口,才又悠悠的转回头来,“叶知,本宫觉得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大夫。”
然后,昂首挺胸,仪态万千的离去。
这是搞什么啊,来了什么话都不说,喝杯水就走?叶落暗自嘀咕着,果然是被宠坏的皇子王孙。
她一屁股坐下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猛灌了两口,这才意识到什么,看向手里的杯子,又看向空空如也的桌子。
然后,无力的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她想,可能真如君泓所说,她该去看大夫了。
从始至终,桌子上就只有一个杯子,也就是说,她用的,和她逼着君泓用的,都是同一个杯子。
不过,她向来脸皮比较厚,虽然发生了这样的的乌龙事件,晚饭再见君泓的时候,她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君泓没有提及,叶落也就当没发生过。
吃饭到尾声的时候,一个衣着艳丽的婢女走了过来,“见过太子殿下,奴婢是湘云郡主的贴身婢女,郡主想邀请您跟叶侍郎过去正厅用些茶。”
君泓瞟了她一眼,“不去。”
叶落连忙站起身来,笑道,“多谢郡主相邀,只是我家殿下旅途劳顿,需要多休息,改天定去拜访。”
那婢女还想说什么,只是君泓浑身冷冰冰的寒意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终于将她要说的话都冻了回去。
她只得勉强笑笑,“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她走后,君泓才斜眼看向她,“你对个小小的婢女陪笑脸干嘛?”莫非他堂堂太子还不如翼国郡主座下的一个奴婢,何曾见叶知对他笑得这么诌媚过?
叶落有些头痛,“殿下,那不是陪笑脸,那是礼仪。更何况,您不觉得多多少少在面对女人的时候还是要怜香惜玉一下吗?”
“又不是本宫的女人,怜香惜玉干什么?”君泓显然对这种论调十分的不以为然。
“那您的意思是,您只对自己的女人怜惜,对别的女人就不必假以颜色了?”
“别的女人自然有别人自个儿的男人来怜惜,要本宫的怜惜做什么?”君泓转向她,“难道说一个女人要很多男人的怜惜?”
和一个爱情白痴讲爱情,她才是真正的白痴,叶落索性不理他了。
君泓碰碰她的手,“本宫在问你话。”
叶落无话可说了,只随便回了句,“殿下你说的对,男人只用怜惜一个女人,女人也只需要一个男人的怜惜。”
君泓满意了,弯了唇角,他总算有一次,在言语上占了上风。
只是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看见先前离开的那个婢女,又走回来了。
那婢女先朝他福了福身,再转向叶落,“叶侍郎,郡主说如果太子殿下身体不适,跟您聊聊也是很愉快的。厅中已经备下茶水糕点,不知叶侍郎可否随奴婢前往?”
叶落怔了怔,不知道这个郡主意下何为。
“他不去。”君泓替她作了决定。
那婢女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要说的话,“叶侍郎,郡主说,想和您聊聊令妹。”
心底的苦涩层层叠叠涌了上来,只觉得嘴里也都尝到了苦的味道,叶落的脸有些发白,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好,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带路了。”
“叶侍郎!”却是叶星扬一步跨了过来,“不如我陪你过去吧?”
叶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必了,叶将军还是留在殿下身边吧。”
叶星扬向前跨了一步,却又在她无声的注视里,退了回去,立在一旁,不再吭声。
叶落朝君泓弯了一下腰,“殿下,您先休息,臣去去就来。”
君泓黑着脸,哼了一声。
叶落就当他答应了,随那婢女走向了茶厅。
今日的湘云郡主,换了一身淡绿色的绸裙,外罩了薄薄轻纱,烛光中,容颜精致,眉目如画。
她看见叶落走过来,启唇一笑,一时之间,犹如百花齐放,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叶侍郎,你来了,来尝尝新制的春茶。”
手如皓玉,在朦朦水汽中柔柔翻动,少倾,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便摆到了她面前,清香四溢。
叶落端起来,啜了一口,半响,咽了下去,“明前雨露,绝顶山茶,再加上美人如玉,果然是极品。”
湘云郡主掩唇而笑,“叶侍郎果然是懂茶之人。”
叶落笑笑,也没有再问,只安静的喝着茶。
这茶,这泡制方法,这清香,都曾是她熟悉无比的,师兄最爱的口味。只是,从今以后,会有另外一个女人为他烹茶煮酒。
只是此情此景,她喝这茶,未免有些讽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还是湘云郡主开了口,“听闻叶侍郎有一妹妹,有沉鱼落雁之美,治国安邦之才,不知现在何处?”
叶落抬起眼来,美目中,波光点点,“不知郡主从何处听来这一荒谬说法,舍妹自小顽皮,一直游历江湖。顶多算得上清秀可人,何来沉鱼落雁这一说,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什么治国安邦之才。”
“呵呵,叶侍郎谦虚了。那么令妹现在何处?”
“一直在江湖中飘泊,居无定所。”
湘云郡主笑得温婉,“令妹想来也十八了吧,不知是否已经许了人?”
叶落同样,笑得大方,“舍妹已经成亲生子,随夫婿远游海外,我都已经许久未见了。难道郡主曾经见过她,那正好帮我带句话,让她有空多回家看看,爷爷年迈,已经念着她很久了。”
湘云郡主摇摇头,“湘云对令妹风采向往已久,可惜无缘得见,实在是生平憾事。”
叶落浅浅笑着,“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湘云郡主替她把茶满上,又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不知道叶侍郎知不知道令妹曾经与王爷有过交往?”
“哪个王爷?”
湘云郡主脸上有了薄薄红晕,“就是一字并肩王。”
“哦!那倒没听她提过,想来是两人曾有数面之缘,泛泛之交,所以她没有特别提起吧。”
听了这话,湘云郡主笑了开来,这一次,是真正明媚如春花,“那想来也是。”
“不知郡主是从何得知舍妹见过王爷?我也是好久没见着她了,正打听她的消息呢。”
湘云郡主掩唇而笑,“幸亏令妹已经成亲了,不然,不知道还要让多少男人心驰神往呢。王爷身边的亲卫无涯,想必叶侍郎应该听过吧,平时为人极其少言少语,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即便是面对王爷和我也是如此。但是有一次在王府,我身边婢女在那儿说我新穿的衣服很漂亮,他从旁边经过,站立很久后,说了一句话。你猜,他说了什么?”
叶落微微侧头,“猜不出来。”
“他说,再美可美得过落落小姐,再聪明可及落落小姐于万一?”
叶落张了张嘴,笑得艰难。
宁湘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说,“我那婢子就问他,落落小姐是谁,怎么能跟郡主相提并论。他说,对,落落小姐怎么能跟郡主相提并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说的落落小姐,便是令妹叶落。”
“哦,那等叶知到花间国之后,定然要问问他是否知道舍妹的下落。”
或许是解开了心中的某个结,接下来的时光,宁湘云明显的放松了许多,又说又笑。
晚上,叶落睁着眼睛躺了许久,外面的狂风暴雨已经停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忽然,她的耳朵动了动,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仔细倾听了许久,她反手抓起衣服便往门外跃去。刚打开门,便被叶星扬一把抱在怀里,“公子,你没事吧?”
空气里,有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浓浓的血腥味,叶落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快去看太子。”
叶星扬一把拉起她,“一起去。”
他刚刚一察觉不对劲就跑到这儿来了,此时此刻,更不可能将小姐一个人丢下。什么太子殿下,哪及得小姐重要。
叶落推开他,厉声道,“叶星扬,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叶星扬嘴唇抿得紧紧的,却仍是固执的拉着她。
知晓他的脾气,叶落放柔了声音,“你先去守着殿下,我看看,立刻就来。叶三和叶九跟着我,若是有什么事,会立刻放信号,你就在客栈中,来得及赶过来的。”
他这才放了手,转身走了。
湘云郡主住的是一个单独的院落,此时火光冲天,叶落招了招手,一个黑影飘了出来,“叶三,怎么样?”
叶三摇摇头,“这场火特别奇怪,白天还下了雨的,但是那火几乎是顷刻间便燃起来,而且火势极快。我和叶九坐在这边房顶上,才刚刚看到火光,还没有来得及叫你,火势就燃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叶落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叶三,你立刻联系最近的叶家的势力,循着信号来帮我;叫叶九立刻赶回崇兴王朝,找救兵来救太子。”
“那公子你?”
“快走,要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叶三跪下来,朝她叩了一个头,“公子,您若有什么不测,叶三叶九也绝不独活。”转过身,运足全身功力飞奔而去。
此时,君泓也刚刚从床上起来,正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叶落冲进屋去,一把抓起他,“太子,韦崎,我们一起赶快离开。叶星扬,你回拓马寺去找温定搬救兵来救太子,如果他敢不听,就地处决,夺了他兵权。”
君泓问道,“怎么回事?”
叶落满头是汗,“来不及解释了,殿下,你可有随身信物?”
君泓看了看她,扯下凤汶佩,递给她。
叶落丢给叶星扬,“走,我们会沿着朝往翼国的方向,迂回归国。”
叶星扬咬了咬牙,转身就走,眼里,是他极力忍住的泪。
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相信小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出现了。
叶落拉紧了君泓,“我们也走。”君泓一句话也没有问,随着她朝黑暗里奔去。
叶落的心跳得厉害,她怎么能忘了,她面对的对手,是那个人啊!
她死死的咬住唇,如果君泓真的有什么事,她到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她,君泓怎么可能会调整行程,与湘云郡主入住同一家驿站?
这一计,一石二鸟,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