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卖会如期举行。
怀月一身深灰色的薄呢连衣裙, 高统的黑皮靴, 明艳的大方巾,挽着头发,略施粉黛。陈瑞炀看着她顾盼生辉的样子, 满意道:“一会儿你来举牌,也亮亮咱们杂志社的招牌。”
怀月道:“我还没参加过拍卖会, 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举牌。”
陈瑞炀被她的孩子气逗笑, “不需要你喊价, 举一次牌加多少价是定好的,你只要不拼命举就是了,否则咱们杂志社得破产。”
怀月笑着点点头, 好奇道:“来的都是哪些名家啊?名家的作品会很贵吧?”
陈瑞炀解释道:“说是名家, 当然不会有姬仲明那样泰斗级的人物,姬君陶能来都是了不得了, 还有, 现场作画不一样,应景之作未免粗糙,价格不会太高,还要看盈尺大小,小的就会便宜些。”
怀月听到姬君陶的名字一愣, 问:“陈社长,你准备拍什么?字还是画?或者古董?”
陈瑞炀边走边接过礼仪小姐送上的介绍册,一边翻看一边道:“想不到姬君陶真的会来, 他刚回国就被人盯上了,看来名人不好当啊。我们就拍他的,不过不一定拍得到。上次姬氏父子画展后他身价大涨,听说画展上有一幅《春》很受业界好评,有收藏家几次三番上门重金收购都被拒绝。姬仲明在一些非正式场合对他的那幅画也是不吝赞美。只是不久他就去了新加坡,一年多没有新作品出现在市场上,所谓物以稀为贵,今天他出手的话肯定有一番竞拍,我估计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冲他来的。”
怀月道:“那我们就拍别的吧,也不是非要他的画,让更有钱的去抬价好了。”
陈瑞炀瞥了她一眼,点点头,“好,一会儿看看吧。”抬手看了看表,“得去确认竞拍身份,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怀月点点头,伸手接过他挽在手上的大衣,笑道:“包我就不替你拎了,今天领导的包不敢拎,不知多少金条藏着呢!”
陈瑞炀含着一丝欣喜地看着她,看着自己那件还带着他的体温的大衣被她自自然然地挽在臂弯中,和她自己的那件叠在一起。看她接过去的时候没有半分迟疑,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几百上千次,就像任何一个妻子熟练地接过丈夫的大衣。陈瑞炀忍不住这样想,也许有一天她会想通,愿意跟自己一起走后面的人生,他是否可以奢望,他的衣服每天都能被她这样轻轻挽起,交融彼此的体温温暖彼此的心。“等着我。”他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又嘱咐了一回,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怀月听话地站在在大厅的一角,看着参加竞拍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大厅。来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她心想,看来文化厅为这次活动下了大功夫了,政界、文化界、企业界的都有,其中不乏名流,有些面孔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
“商小姐。”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怀月转身,看到袁清挽着一个银发碧眼的外国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正如张师傅所说的,她穿了一件闪亮的旗袍,高高地盘了发,很像是从民国时期的哪张香烟海报上下来的一般。怀月在心里不禁鄙夷,这么冷的天,穿成她这样的还真少见,就算这国贸中心暖气开得足,落在人眼里仍不免觉得做作,毕竟这是半官方的活动,又不是舞会。她看看她身边的那个有点上了年纪的老外,心下了然。有一回听一个嫁了老外回国探亲的同学抱怨,说老外看了几部中国电影后最喜欢身边的中国女人穿旗袍,令自己走在国内的街头都觉得丢脸,感觉自己像个古董。看来所言非虚,这个袁清,今天都可以上台当古董拍卖了,她恶作剧地想。
袁清见她只看着自己并不回应,脸色有点忿忿,凑在老外耳边嘀咕了两句,老外吻了吻她的面颊,朝怀月微微一笑,径自先去了会场。
“怎么了,不好意思理我了?觉得对我心有愧疚?”袁清走到她身边,看到她手臂上挽着的男式大衣,“鲁风呢?”
怀月冷冷地看着她:“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也让你看看我。”袁清笑道:“你花了不少心思吧?人都瘦了不少嘛,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哪!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明明都下了堂了,还能翻身,真不知你这算是大奶的经典呢还是小三的榜样?”
怀月沉了脸道:“袁清你别过分,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来胡搅蛮缠,你那个国际友人可在里面等你呢!”
“噢,刚才我忘了介绍了,那是我男朋友。”袁清得意道,“你去告诉鲁风,他够狠,竟然有本事拿一辆破车跟我离婚。不过我也不稀罕。他一个律师算什么,整天狗一样替人家卖命,拿那点昧着良心的提成费,见了法官还要点头哈腰当孙子。我原来以为他好歹算个名律师,谁知道竟然只买辆马六,也不嫌丢人。只有你商怀月这样的才愿意吃他那种回头草。我告诉你,他每天身上的香水味都不同的,以后你们家可以开香水铺了,老板娘!”袁清哈哈笑道:“你以为他还爱着你?他这样的人,喜欢的是新鲜的小姑娘。他只是为了儿子才要你,估计是怕自己太风流,再生不出儿子来。”
怀月皱眉道:“我和鲁风早就没关系了。看你这么不甘心,要是还舍不得他,就尽管去找他。当初我主动放弃的男人,你接收了就是你的事了,好好差差跟我再无瓜葛,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怨妇。”
“你这会儿撇得倒是干净,他不就是为了你和你儿子才死活要和我离婚吗?我就遂了他的心愿,我看着呢,到头来不知道谁会做怨妇。没有了鲁风,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不像你,离婚都两年多了还狗抢骨头一样抢回去,我都替你害臊!没别的男人要你吗?”袁清哼了一声,略略提高了声音,“知道我男朋友做什么的吗?kpb的亚洲总代理。你要是等会儿看中了什么,让鲁风早早举牌,我不会跟你抢的,你的眼光不过就是那么一点,我早就看不上了。”
“怀月!”陈瑞炀远远看到袁清一脸嚣张地站在怀月身边说着什么,急匆匆地赶过来。
袁清看到陈瑞炀一愣,再见他伸手接过怀月手中的大衣,赶紧收敛了气焰软声道:“瑞炀,原来和商小姐在一起的人是你啊。”
分手后两人一直没见过面,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完全不同的社交圈,再加上彼此有意无意的回避,倒像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虽然袁清在分手的时候把话说得很难听,但她是个跌得倒爬得起的人,最善于察言观色,一见陈瑞炀今日之气度,暗自揣度他可能发展得不错,马上把一声“瑞炀”叫得亲亲热热。
陈瑞炀掏出名片递过去,“袁清,好久不见,我一年前换了岗位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袁清接过名片一看,再打量他一身的名牌,干笑道:“原来是陈社长了,失敬失敬,怎么,今天也是带美女来竞拍的?”
陈瑞炀含笑看了一眼怀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所谓千金散尽只为博红颜一笑,应该的。”
袁清见他毫不否认,看着怀月的眼神颇是有情,不禁心怀嫉妒,微微变了脸色道:“我以为鲁风够狠,原来商小姐比他更高明。陈社长,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袁清转身,刚想离开,想想不甘心,走到怀月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很有眼光啊,这个男人床上功夫比鲁风强多了,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令他满意呢?”
见怀月霎时变了脸色,方才得意地娇笑着离开了。
陈瑞炀见怀月气得脸色发白,知道袁清必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开解,只好道:“怀月,有些人的话不必去理会,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犯不着。”
“我被她气了一次,再不会被她气第二次了,都31岁的人了,难道还沉不住气又去砸书?”怀月自嘲道:“你上次不是看到了?我把书砸得有多远,我上学的时候扔铅球老是不及格,那时候要是遇到袁清就好了。”
那一次,她被这个女人气得失态,岂止是失态,简直是失了魂,把魂失落在那个谪仙般的男人身上了。
“你这一年来真是成熟了不少,工作上是,生活上也是。”陈瑞炀感慨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这么通透。”
“可见我以前多么幼稚。”怀月苦笑道,“我结婚的时候缘缘就骂我,说我人都没见过几个就那样随随便便把自己嫁了,我还反驳她,说买衣服第一眼看中的那件一般是错不了的。谁知竟是大错特错。我有时候会想,豆豆要不是他的孩子就好了,男人不需要长得好看,也不需要多能干,关键是品质好。”
陈瑞炀道:“长得好自然是好的,能干也是好的,这些跟品质无关,难道你希望豆豆长大后满脸麻子塌鼻吊眼歪嘴巴,只剩下一副好心肠?不会甘心的吧?”
怀月瞪了他一眼,笑道:“哪能那么丑,说得怪糁人的!”
陈瑞炀道:“好男人有的是,怀月,别因为鲁风一个人就打倒一大片,否则我们可冤枉死了。”
怀月听懂了他的意思,笑而不答。
陈瑞炀难得见她没有表现出马上拒绝,大受鼓舞,抬手在她腰间轻轻扶了一把道:“我们进去吧,拍卖会快要开始了。”
怀月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和陈瑞炀一起并肩步入会场,没有发现大厅的另一边,姬君陶兄妹俩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姬君冶一脸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姬君陶:“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进去吧。”她十分后悔答应让哥哥来参加这个慈善拍卖会。当初哥哥离开时,和美院的合约并没有到期,院长爱才,加上父亲的关系,并没有一丝为难他。这次回来后兄妹俩礼节性地上门作了拜访,正遇上文化厅委托美院在物色参加慈善竞拍的人选,老院长一提,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哪里想到一进门就会看到怀月和陈瑞炀在一起。
姬君陶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右手手腕,皱眉道:“小冶,我怎么这只手的手腕那么痛?好像要断了一样。”
姬君冶瞥了一眼他左手腕隐隐露出的伤痕,强忍了泪意问:“刚才是不是哪里撞去了?要不要现在去医院看看?”
姬君陶额头一阵薄汗,道:“里面竞拍马上要开始了,临时取消不太好,还是等结束了再去医院。”
“你痛成这样,一会儿进去怎么握笔?肯定也是作不成画,这事我会处理,咱们现在去医院。”姬君冶不敢想象哥哥在台上作画时看着台下怀月和陈瑞炀坐在一起时会是怎样的情形,现在走总比一会儿不可收拾要好得多。
姬君陶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痛,任他怎么握紧都无法缓解哪怕一丁点儿,只好朝妹妹点点头。他很想现在身边有一把刀,割一刀,放点血,可能就会好一点,跟以前很多次一样,心痛的时候看着那血缓缓流下,他就会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我等你”。然后他就不疼了。
只是从今以后,怕是再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