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月是做事认真的人, 既然答应了请姬仲明吃饭, 想想他如此名人,不敢怠慢,这两天一直在网上搜寻素菜谱、准备食材, 她在电话里苦恼地对邓缘缘道:“我只是个业余水平,为了你这下可要丢尽脸了。”
邓缘缘道:“你随便做, 姬仲明什么高档的没吃过,什么名刹古寺的素斋尝不到, 他为什么偏偏要吃你做的菜?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所谓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那老先生多半是藏了私心,联系到姬君陶的独家采访, 邓缘缘便猜出了几分其中的奥妙。只是这结论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她想起姬君陶那张俊雅而冷漠的脸,看着怀月的时候也不见得多热情啊, 难道真为这丫头动了心?
转念又一想, 为什么不可能呢?怀月长得多美啊,读书的时候大家都说她邓缘缘是校花,其实她知道班里的男生私下给女生打分,得分最高的那个是怀月。只不过怀月太低调,又是一付不谙世事的样子, 大家议论的也就少了。
怀月要是不够漂亮,鲁风又怎么可能盯上她,而且从大三一直等到研究生毕业, 虽然她严重怀疑他中途出去打野食,不过人家总归还是极郑重其事地和怀月结了婚。要知道,论起看女人,花花公子的眼光最毒最准了。
怀月结婚后,慢慢地褪去了小女孩的青涩,这一点还得归功于鲁风,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女人味,生了豆豆以后,更是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柔的妩媚,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的吧?姬君陶当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这些她不能跟怀月讲。一来只是她的猜测,不能凭空给怀月压力。自从离了婚,怀月表面上淡定从容,其实心里彷徨失措得很,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她们同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怎么会看不清楚。二来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看怀月毫不知情的样子,在姬氏父子面前只会更自然更轻松,能把她最美丽的一面表现出来,事情不就主动得多吗?三来嘛,邓缘缘偷偷地笑,姬君陶啊姬君陶,你竟然这么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拽到几时?
这边怀月还在继续冥思苦想,“我也正奇怪呢,你说他为什么要吃我做的菜?难道说小冶在她爸爸那里把我吹得天花乱坠?她自己对厨艺一窍不通,逮着个能点火的就以为是名厨,天哪,我真要晕死了!你别笑,这位大小姐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邓缘缘笑得差点儿岔了气,好不容易停下来,一本正经道:“我猜也是,总之你别紧张,你的菜做得不错的,虽然外观上不怎么样,味道绝对是好的,实在不行的话,多倒点儿味精就是了。”
怀月想想,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到姬仲明既是皈依了佛门,清规戒律一定很多,还特地去买了个新锅。
姬仲明这几天就住在排屋,早上姬君陶陪父亲在小区里散步,一年难得见次面,很多的纠结随着人去楼空也慢慢被时间消蚀,沉入心底,至少表面上已经波澜不兴。
“这个小区环境不错,入住率蛮高,我也不喜欢别墅,连个邻居都没有,彼此隔得太远。”姬仲明道,“年轻的时候恨不得躲到深山老林荒无人烟处去找灵感找人所未见之奇观,现在人老了喜欢热闹了,开始向往含饴弄孙的日子,君陶,爸爸75岁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他见儿子低头不语,继续道:“我看怀月不错,大方得体,温婉漂亮,很像你的母亲。小丫头也很直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姬仲明笑道,“不过虽然做了妈妈,还是很天真。”姬君冶早跟父亲说过怀月的情况,姬仲明本是不羁的人,并不在意她的过往。
姬君陶抬头看着前面的小路,面色无波道:“您别听小冶瞎说,根本就没有的事。”
姬仲明暗暗摇头,儿子这个闷样子,怎么追得到女人?便道:“有些事有些话该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你母亲就是这个脾气,到头来总是苦了自己。”
姬君陶想说苦了母亲的人不是别人也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丈夫。但是看看父亲满头白发,又把话咽了下去。父亲已经为了母亲的死抛却红尘,难道真要逼得他剩下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悔恨歉疚中度过?好像也不忍心。
“君陶,你要是真的喜欢怀月……”姬仲明想劝说儿子对女人该表现得积极主动一点,明明看着人家就是动了心的样子,还死鸭子嘴硬。
“爸爸!”姬君陶慌忙打断道,小路上,迎面走来了商怀月母子。
豆豆穿了件翠绿色的t恤,衬得一张小脸愈发雪白粉嫩,白色短裤,还背了个小小的牛仔双肩包,很神气地在前面小跑,一边还不断地回头喊:“妈妈,快点儿!快点儿!”
怀月手里拎了两个鼓囊囊的袋子,在后面喊:“豆豆,慢点儿,等等妈妈!”
豆豆一眼就看到了姬君陶,高兴地一边叫着“姬叔叔”一边跑过去,未等姬君陶张开双臂,就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姬君陶抱起他转身对着姬仲明,“豆豆,这是姬爷爷。”
豆豆很认真地看了看姬仲明,咧开嘴笑了:“姬爷爷好,姬爷爷你有一根白眉毛。”说着伸出胖胖的小手在姬仲明的右眉上摸了摸,“就像《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
豆豆的小手趴在姬仲明的脸上,软软的、痒痒的,仿佛在老人的心尖上轻轻拂过一般,姬仲明轻轻握住这只小手,忍不住在手心里亲了一下,逗他道:“哦?太上老君是干什么的呀?”
“太上老君是炼仙丹的呀,后来被孙悟空全偷出来吃了,嘎嘣嘎嘣,孙悟空就变得很厉害了。”
姬仲明笑道:“姬爷爷也炼了仙丹,一会儿给你吃好吗?豆豆吃了也会变得很厉害。”
豆豆摇摇头,咯咯笑着搂住姬君陶的脖子道:“你是姬叔叔的爸爸,妈妈说你是个大画家,不是炼仙丹的。”
姬仲明还想逗他,怀月已经追了上来,一边和姬仲明打招呼一边对豆豆道:“豆豆快下来,姬叔叔抱着怪累的。”
豆豆扭着小身子不依。姬仲明道:“就这么个小人儿能累到哪里去,他要是累得话就我来抱。”一看怀月拎了满手的东西,略略惊讶地问道:“拎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过来的?”
“公交车,”怀月道,“我在城里的房子楼下有车直达这里的,很方便。”
姬仲明觉得奇怪,能住得起排屋的人哪个没有私家车,难道这商怀月离婚后除了拿到这套房子日子竟然过得拮据?想到此,不由得责怪地瞥了儿子一眼,在他看来,你喜欢一个女人,当然首先要保证她物质上达到一定的水准,怎么能让她坐着公交车来见你呢?“带着孩子,拎着东西,多不方便,应该让君陶去接你的。”
姬君陶看懂了父亲眼中的意思,不由在心里苦笑,就算再舍不得她坐公交也没办法,他又能以什么名义去接她呢?
“那可不敢当!”怀月笑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让姬君陶开车来接?老爷子的客气话也太过了吧?
姬仲明伸手接过商怀月手里的一个袋子,看着很鼓其实很轻。
怀月犹豫了一下,便也随他了,解释道:“是些菌菇,这里比较偏僻,我怕这里的超市里一时买不到好的。”
姬仲明点点头,“怀月有心了。”
怀月道:“我的手艺不好,一会儿让姬先生见笑了,听缘缘说他们台长订了大隐寺的素斋,想请您赏光,您都给拒绝了,那我做的东西简直难以入口。”
姬仲明道:“我一般不吃素斋,实在没办法才吃,回了家当然更不去大隐寺了,一会儿你给我做碗红烧肉,我好久没吃了。”
怀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不是皈依佛门了吗?难道是传言?
姬仲明看出她的疑惑,笑道:“我皈依佛门不等于非要餐餐吃素啊,佛门的有些清规戒律不符合养生之道,我今年75岁了,吃素有利健康,不过,完全吃素也会营养不良,所以我回家的时候一般都要开开荤。至于在外面嘛,当然要做出点样子来,否则这么多应酬饭局拿什么去挡?你不会就此认定我是个假和尚吧?”
怀月心想,你哪是假和尚啊,根本就不是个和尚。为了摆脱红尘俗事,拿清规戒律做挡箭牌呢。怪不得一点看不出75岁的样子,如此洒脱不羁,真非常人也,年轻时不知有多么放浪形骸呢!嘴里却顺着他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吃什么都是一样的,最后无非是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
姬仲明不料她说出这番话来,大笑道:“怀月,我要是君陶这个年纪,必要跟他抢你这个红颜知己!”
姬君陶闻言脸色一变,心里怪父亲讲话太唐突,微侧了脸去看怀月。
“姬先生可太抬举我了,怀月怎么敢当。”怀月一边说一边心里想,我可不是你儿子的红颜知己,至于你的红颜知己,更是不敢高攀,我连人家的老婆都做得这么失败,还红颜知己?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姬君陶原是惴惴不安地怕父亲的话得罪了她,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又大为失落,神情不禁闷闷。豆豆见状伏在姬君陶耳边悄声道:“姬叔叔,姬爷爷真是你爸爸吗?为什么他老是笑?你老是不笑?”
姬君陶想了想道:“那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莱西,你妈妈却这么害怕?”
“因为妈妈是女生嘛,爸爸说女生天生胆小,妈妈是最胆小的女生。”
姬君陶悄声问:“妈妈胆子这么小,那可怎么办?谁来保护她呢?”
“当然是我啊,”豆豆理直气壮道,“等我长大了,我就和妈妈结婚,让她穿很漂亮的婚纱,每天都保护她。”
姬君陶哭笑不得,“等你长大了,妈妈就老了,妈妈怎么可以等这么久?”
“可以的可以的,妈妈说过会等我的。”豆豆急道,对着前面大喊:“妈妈,你是不是要等我长大后和我结婚?”
怀月转过头来,怜爱地看着儿子笑道:“是的是的,妈妈会等豆豆长大和豆豆结婚。”
姬仲明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子一眼,姬君陶心知父亲误会了自己,却有口难辨,尴尬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