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那天,鲁风早早赶到了母亲家。自从和怀月离婚后,每次轮到豆豆回家的日子,他总是尽可能排出时间能陪在豆豆身边,虽然很少做得到。晚上豆豆和奶奶睡,母亲不愿他带孩子回家,袁清自然乐得眼不见心不烦,而他,一直觉得愧对豆豆,潜意识里不想豆豆看到袁清。
当初自己和袁清不过逢场作戏,哪知道会落得这样的结果。早知道的话,怎么也不肯多看这女人一眼。
说真的,袁清哪里比得上怀月漂亮.他是万花丛中过的人,谁是真漂亮谁是打扮出来的漂亮一眼就看清楚了。当年在家里母亲请一帮学生吃饭,他走出来不过一眼,就对怀月动了心,清纯明媚地坐在那里,一举一动都是一幅画,身边的男孩子对她千般讨好,她只是一付情窦未开的样子,让他心痒难忍。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的第一次牵手第一个亲吻都给了他,这让他心里对她充满了怜惜。结婚那天他发誓这辈子都要对她好,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他觉得自己做到了,她日益娇艳的面容说明她对他是满意的,也从来不过问他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本来嘛,当律师的,什么样的人都要接触,什么样的场合都要去,逢场作戏多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戏里还是戏外。
有一次为一家公司打赢了赔偿官司,老板请客,带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就是袁清,长得一般,身材不错,看得出是个很懂得游戏规则的女人,他喜欢和这样的明白人做戏,袁清告诉他自己是有男朋友的,外派了,回来就结婚。他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他去了她的住处,果然有男人的衣服挂在衣橱里,袁清很主动,那天晚上他很享受,看得出她也很满意。
两人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怀月生下豆豆后一段时间身体比较弱,他不能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调养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好了。可豆豆非要每天晚上和妈妈睡,一抱开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夫妻间的亲呢总会受些影响。再后来,怀月一边上班一边管孩子,她是个十分尽心的好妈妈,虽然有保姆,孩子的吃喝拉撒总喜欢亲力亲为,他舍不得她多辛苦。总之,不断地给自己找出轨的理由。直到有一天,袁清找到怀月,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怀月抱着豆豆大哭,豆豆在妈妈怀里也吓得大哭,那凄惨绝望的哭声令他心碎,他跪在怀月面前求她原谅,发誓自己再也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可是怀月擦干眼泪对他说要离婚。
鲁风用手抹了一把脸,袁清怀孕6个月的时候得了一场重感冒,高烧几天不退,抗生素挂了无数,医生说可能会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所以孩子被迫拿掉。这就是命,他想,如果这场感冒来得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6点还没到,你这么早来干什么?”秦教授奇怪地看看儿子,“今天怀月要带豆豆去吴江看龙舟赛,你忘了?”
“我想自己开车送他们去,6点就叫豆豆起来,太早了。”鲁风道,“妈你也一起去吧。”
秦教授瞥了他一眼:“怀月没告诉你?她改搭他们社长的车去,7点一刻到这儿来接豆豆。”
“没有。”鲁风错愕,“他们社长也去看龙舟赛?这种小孩子看的把戏哪个大人高兴去看。”
母亲没理他,顾自进厨房准备早饭。儿子的心思她哪里又会看不出。分明就是为了怀月。只是,别说怀月不肯回头,就是愿意,袁清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37岁的人了,还经得起那么折腾吗?袁清不比怀月,是个厉害的女人,自己和他爸爸都退休了,虽然学校都还返聘着,但毕竟也只能在钱上帮他一把,其他的得靠他自己了。
龙舟赛的现场热闹非凡,吴江边上搭起了一长溜的高台凉棚,算是贵宾席。因为是民间活动,官方人士到场寥寥无几,也就是几个退下来的人大政协的老领导撑场面,所以没有太多的规矩。
姬君陶兄妹先去和汪会长打了照面。老头儿万分高兴,请他们坐在靠主席台极近的一个台上。姬君陶盯着江面,远远地有龙舟踏浪而来,人群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却只是觉得百般无赖。
他想自己一定是发了疯,才会跟小冶一起胡闹着来看这乱哄哄的龙舟赛。隔壁昨天没有人回来,他走到花园里好几次,那家的门一直紧紧关着。他又走到露台上,甚至和小冶一起走到屋顶。通屋顶的不锈钢楼梯早已经做好了,小冶兴奋地走到隔壁的屋顶花园对他道:“哥,咱们也做一个,怀月说可隔热了,又可以种东西。”
“你又不回来,种了也会干死的。”他指着她脚下蔫头蔫脑的丝瓜叶道。他有点生气,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即便是一颗蔬菜苗,也是有生命的啊。
“你不是天天在家吗?你也可以来浇水啊!”姬君冶不满道,拿了商怀月挂在屋顶的橡皮管,打开水龙头浇丝瓜藤,“这个怀月,搞什么名堂,怎么还不回来,丝瓜都要死了。”
可是到了晚上也不见人,豆豆要是回来,一定会跑来敲门,然后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就会“姬叔叔姬叔叔”地传进屋来,让人听了心里软软地欢喜。
他不好意思反悔,让小冶和阿戚看出他其实只是为了那个可爱的孩子才答应去看龙舟赛。他答应了要教他画画,却一直没有机会兑现承诺。这个可怜的孩子,显然缺少父爱,缺少被父亲带着游历四方的快乐,正如他的童年,只有母亲,没有父亲,那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讲是巨大的损失,他希望能帮助他。
“哥,你看,那是不是豆豆?”小冶拉着他的胳膊兴奋道,“快把望远镜给我。”
姬君陶举起望远镜朝妹妹指的另一个贵宾台看,果真是豆豆。他正骑在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的脖子上看着远处的龙舟兴奋得手舞足蹈,那个年轻男人笑呵呵地抬头对他说了什么,他听了后冲着江面大喊,大概是在喊加油。
他把镜头往下压了压,毫无意外地看到怀月就站在一边,仰头看着豆豆,满脸笑意,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扎了一束马尾辫,墨镜推上额头,年轻得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只见她从包里掏出面巾纸举手递给豆豆,示意豆豆擦脸,豆豆扭着身子不乐意,那男子两手一抬,就把豆豆抱了下来,等怀月替儿子擦好汗,又轻松一举,重新把豆豆架在了脖子上。怀月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摇摇头,示意她看江面。
“哥,是不是豆豆?”姬君冶见他看了半天不吭声,忍不住问。
“好像是。”姬君陶把望远镜递给妹妹,“差不多了,我想回去了,如果你们今天住这里的话,我明天再来接你们。”
“不住不住,人太多了,下次再来。”姬君冶一边答一边看望远镜,“咦?这个男人是谁?”
姬君陶不耐烦道:“那就回去吧,罗嗦什么呢!”
姬君冶陪笑道:“刚才汪伯伯说了,中午一起吃了饭再走,我答应他了。”
姬君陶黑了脸,又无可奈何。
没想到中午吃饭时竟然和怀月他们是一桌,姬君冶一边抱过豆豆狂亲一边道:“怀月我们昨天等了你一天,就想约你一起来,没想到和你们在这里碰到。”
怀月也很高兴,给两边介绍:“我们栏目下一期出端午的内容,汪会长让我先来见识一下,这是我们陈社长。这是我的邻居,姬先生和姬小姐,这是她男朋友戚先生。”
陈瑞炀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瞬间平静,大家互相道了好。姬君冶道:“怀月原来你是做编辑的呀,什么杂志?”
“《文化交流》。”豆豆抢着道,“请多多支持哦!”
大家笑,陈瑞炀道:“怀月,看来我真要给豆豆发加班费了。”
豆豆道:“我不要加班费,我要吃饭。”
怀月怜爱地摸摸他的头,笑道:“怎么办呢,我们家的小饭桶,你妈妈到手的加班费都被你叫跑了!”
豆豆冲着陈瑞炀道:“陈叔叔,你把我的加班费给我妈妈好不好?”
“好的好的。”陈瑞炀哈哈大笑,“加班费给你妈妈,晚上叔叔请你到大饭店吃饭,好不好?”
“好。”豆豆高兴道,“我要吃糖醋排骨,还要海瓜子,还要酱爆茄子,还要饭。”
怀月对一旁的姬君冶悄声道:“每次都是这老三篇,还不让人换,小傻瓜一个。”
姬君冶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偷偷去看哥哥的脸色,见姬君陶坐在那里殊无笑意,暗暗心焦,对上阿戚眼中的忧色,更是后悔这次跑来看龙舟。
这一桌本来还有民俗会和吴江县政府的人作陪的,见双方彼此相熟,汪会长又再三关照不可拘泥了的,便乐得留下他们自便,自己找熟人桌去了。只是又哪知这几个人,豆豆欢天喜地,怀月不明就里,姬君冶忐忑不安,姬君陶一声不吭,阿戚总算是和陈睿炀谈笑风生,堪堪将一顿饭应付过去。
辞了汪会长一起往停车场走,姬君冶对怀月道:“坐我们的车回排屋吧,明天反正是休息,昨天我替你屋顶上浇了水,你再不回去,丝瓜都要干死了。”
怀月悄声道:“我跟豆豆爸爸说好了下午要回去的。”她并不知道姬君冶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离婚的事,说的时候只觉得尴尬。
豆豆钻在母亲怀里道:“我要跟妈妈回去我要跟妈妈回去。”
陈瑞炀对怀月道:“给他爸爸打个电话,反正昨天也去过了。明天早点回去也一样吧。”
怀月犹豫了好一阵,终是不忍心儿子恳求的目光,掏出手机给鲁风打电话。谁知刚开口,就被鲁风冷冷打断:“怀月,你是带着他高高兴兴过了节,我爸爸妈妈可还巴巴等着孙子回来一起吃顿端午饭呢,我这个当爸爸的从早上6点等到这会儿,你一个电话就说不回来了,像话吗?”
鲁风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怀月一时被呛得透不过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我送他回来。”
鲁风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头,想回旋两句,可一想到早上车里出来的那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便又郁闷地把话咽了回去。
怀月稳了稳情绪,走回豆豆身边蹲下来,对他道:“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在家里等豆豆回去吃饭呢,豆豆下星期再和妈妈一起去排屋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和妈妈一起去。”豆豆咧了嘴要哭的样子,“我要和妈妈一起。”
怀月立时红了眼圈,可是大家都看着,也只能勉强稳住情绪,拉过豆豆的小手,掰着她的手指头道:“豆豆乖,你看今天已经星期二了,明天、后天、大后天晚上妈妈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豆豆搂着妈妈的脖子哭道:“豆豆不乖,豆豆要和妈妈回家。”
怀月的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她一边慌慌张张地擦着一边道:“豆豆是乖孩子,妈妈后天来幼儿园看你好不好?”
姬君冶生气地小声嘀咕道:“什么男人啊,这么小气,让一天都不肯!”
陈瑞炀走过去抱起豆豆道:“豆豆,男子汉说话就要算数,请一天假就是一天,下次如果舍不得妈妈,就请两天假,爸爸不同意也不能哭,你好好吃饭,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可以一直跟妈妈在一起吗?”豆豆挂着泪珠怯怯地问。
“当然可以。”陈瑞炀道,“叔叔送你回奶奶家去,不可以哭,你哭了妈妈会难过,你不想妈妈难过吧?”
豆豆点点头,对商怀月道:“妈妈我不哭,你别难过了。”
怀月点点头,悄悄抹去眼泪,冲豆豆笑道:“妈妈没难过,豆豆这么乖,妈妈很高兴。”
姬君陶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不忍地转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