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乘坐傍晚的班机返回北京, 一上车就睡了过去, 夜幕落下时才将将来到三环路附近,被发生在前方半里地的交通意外耽误在高架桥上,此时正巧筱母来了电话, 邵承被司机叫醒,意识尚来不及归位的接了电话, 不到三句话就被惊醒。
筱父的高血压又犯了,瘫在床上缓不上气, 筱萌已经叫了救护车, 筱母急的坐在沙发上哭,而全家唯一能指望的曲烨又联系不上,邵承抬头一看此处正离筱家不远, 连忙叫司机换到先去筱家救援。
抵达筱家之前, 邵承还不忘电话通知宁橙。
宁橙了解了情况,本想在家里等, 但忍了几分钟还是出了门, 赶到医院后,邵承和筱家人已经抵达数十分钟,邵承忙着联络住院处的熟人办理住院手续,筱萌担当筱母的精神支柱,筱母也怕筱萌动了胎气而寸步不离, 宁橙的出现无意令筱母松了口气,将陪伴筱萌的工作暂时移交给她。
见筱母离开,筱萌才放任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宁橙, 我想离婚了。”
宁橙一惊,来不及掩饰她最直接的反应望向筱萌,连忙说:“别说气话,我看你最近也太累了,不如请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息吧。”
筱萌哽咽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情绪难以平稳:“假是一定要请的,我爸身边不能没人陪着,我也不能让我妈两头跑,曲烨是指望不上了,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事业,我愿意成全他而牺牲自己的一切,他却只想着成全自己,从来没把我和我爸妈当做他的家人,结婚这么久,我已经受够了。”
靠着宁橙的肩膀,耳朵里听着宁橙的劝慰,筱萌无声的流下眼泪,视线瞟向走廊的尽头正向她们走来的男人,那是她一直信赖的邵承哥哥。因为她和父母一样坚信他会对他们不离不弃,所以总是仗着这份笃定任性下去,可现在,她已经感到了后悔。
筱萌想,为什么她要坚持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呢,为什么当初不听从父母的意见先婚后爱呢,就算她和邵承哥哥永远不能培养出爱情,永远的相敬如宾,那又如何呢,最起码不会在父母脆弱的时候身边连个依靠都没有,令她始终坚持的所谓“爱情”在此时显得无比渺小、可笑、滑稽,那就是个空壳子,连她自己也不愿意再自欺欺人的以为婚姻有多美满,眼下,她甚至连口头上的死撑都做不到了。
见到邵承已经来到眼前,筱萌真想对宁橙说:“宁橙,我真羡慕你,你是幸福的。”但是她的自尊心却不允许。
邵承说他已经办妥了住院手续,这时坐在筱萌的另一头,眼下的疲倦好像他才是重病患者:“我先叫司机送你们回家,今晚我留在这里守着。”
宁橙心疼皱起眉,却又不好当着筱萌的面露出不悦:“你才下飞机,一定很累了,不如我留下吧,你赶紧回去睡一觉。”
筱萌也明白让外人值夜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抢白道:“哪能让你们留在这儿,一会儿我再联系一下曲烨,就算他有天大的事也必须给我赶来,他是我爸的女婿,怎么能把责任推给你们!”
她的要强又突然跑了回来,好似已经忘了几分钟前才提到的“离婚”二字。
曲烨赶来时,带了一身的汗,脸上还挂着极少流露出的慌乱,先到筱母面前承认了错误,又搂着哭出声的筱萌安慰了几句,再对邵承道了谢。然后,他和筱母以及筱萌商量了值夜倒班的问题,又和邵承找来的护工讨论了几分钟,终于定下往后两周的作息安排。
筱母总算放下胸口大石,数分钟后,在宁橙和筱萌的陪伴下坐进车后座,邵承早已摊在副驾驶座睡了过去。
筱母心里过意不去,小声的跟宁橙解释,希望她不要往心里去,以往他们家出事,邵承都会第一时间赶来帮忙,他们家又没有儿子,早已习惯了这种模式,他们拿邵承当儿子看,邵承也拿他们当父母孝顺,本以为筱萌结婚后能指望曲烨而不再麻烦邵承,却没想到曲烨如此不争气。
筱母连声叹气,恨铁不成钢,筱萌也不言语,将脸别向窗外。
宁橙扯扯嘴角:“阿姨,您别这么说。当年我公公婆婆出事的时候,也是您和叔叔一直帮着邵承,他从小又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对他没少费心,这时候用他也是应该的,我不会介意的,再说,他也一直当您和叔叔是亲生父母看待。”
场面话说的体面,三言两语说进了筱母的心坎,宁橙心里却不是滋味儿,还是那个理儿——筱家父母毕竟不是邵承的亲生父母,她刚荣升妻子,首先孝顺的不是公公、婆婆,却将余热发挥在筱家父母身上,自然是力有余而心不足的。
到底是谁说的“找丈夫要找个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
曲烨和邵承,他们都具备了这样的硬件条件,然而生活有时候,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诚如筱萌,诚如宁橙。
望着窗外的筱萌不动声色的将眼角的眼泪擦干,苦笑着眯着眼,竟然有些想不起曲烨情动时的迷人摸样了。
而宁橙,她五味杂陈的看向后照镜中邵承的睡脸,心道:“这就是她的城。”
宁橙很快就意识到,她的城,不仅仅守卫了她一个人,还守卫着筱家四口,再加上筱萌肚子里的那个小祖宗,便是五口。
接下来的一周,邵承身兼数职,隔一日便到医院看一次筱父,宁橙和他倒班,还不忘从网上将高血压病人的护养细节抄录在纸上,一条条念给筱母听。
筱母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租了间房,方便就近到医院照顾筱父,筱萌在家安胎,筱母请了保姆陪她,每天电话联系情况。
反观曲烨,出现次数不多,但这也不赖他没有孝心,近日正逢生意旺季,影楼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等着他大展宏图。
然而曲烨实行抱负的事到了筱萌嘴里,便成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不是亲生的。”
宁橙并不接茬儿,连日来的两头奔波将要熬干了她的热情,晚上再见到邵承眼下的阴影,更觉得心理不平衡,好似邵承生来就欠了筱家,她也欠了筱家,他们要一生一世的还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宁橙在和秦如是通电话时,将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脑的吐给了她:“好在最近我妈和叔叔没什么事,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忙活谁了。”
秦如是声音温暖:“别说这些,好的不灵坏的灵,千万别念叨。其实我很理解你,要是自己的亲生爸妈,伺候久了也难免有怨言,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都说养儿防老,我看筱家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养个干儿子也能防老。”
这时候的宁橙,尚不知道秦如是也遇到了巨大变故。
真是应了秦如是的话,怕什么来什么,宁父也赶在这个嗓子眼儿出了事。
就在筱父即将出院的前两天,宁橙接到了宁母的电话,赶到家里后,宁母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经过宁母的叙述,宁橙大约明白是宁父得罪了身边小人,上级受到挑唆下达了处分,不仅开了大会当众批评,还因此罢免了宁父的铁饭碗,提前内退回家,晚节不保。
宁父在事业单位尔虞我诈了几十年,临老出了这档事,眼瞅着还有两年就可以退休,还能凭着工龄分到一套不错的四室一厅,结果却因为这件事赔了夫人又折兵,事业名声双双失去,得不偿失。
宁父栽的这个跟头,比起伤筋动骨还要严重,回家的第二天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经过医生检查证实是轻微中风。
宁父的存款有一大半当做礼物送给了宁橙,余下的一小半也不够他常年住院医疗,宁母思量再三决定在家护养宁父,幸好发现得早,只要日后调养得当,心平气和,也是可以痊愈的。
宁橙安慰宁母的同时,顺便将存折送了回来,她明白老人家的心里,身边没钱,心里就不踏实,不想宁母一见存折里分文未动,脸色大变,当下气的大骂宁橙因小失大。
“万一将来你和邵承各自飞了,你俩买的那套房子你可分不到一分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叔叔不争气遭人陷害,你也不争气,也不知道为自己铺条后路!”
宁橙本就着急上火,此时还要端茶送水让宁母先消气,再加上接连几天的操劳,智齿已经肿了半高,说话口齿不清,却还要耐着性子解释:“妈,您别老把人想得太过现实,要是邵承将来真的会变,我要那半套房子也是添堵,要是他不会变,就会一辈子都对我好,您的担忧就显得小人之心了。”
宁母又要骂宁橙实心眼,结果一个怒火攻心,整个人都脱了力,瘫在沙发里半天缓不过来,气若游丝道:“我这是不是小人之心,你以后就明白,算了,反正房子已经买了,我再让你撺掇他去改户主,估计你也不会照办……”宁母心里虽然气恨自己生了个缺心少肺的女儿,却也明白此时她绝不能倒下去,于是连忙顺了气,心里宽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万万不能因一时之气赔上半条命。
可对于宁橙来说,宁母的话就像是插进喉咙里的鱼刺,不上不下。
宁橙离开娘家,又去看了牙医,医生建议她动手术才能根治,但一来一回开到缝合拆线又少不了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宁橙和宁母的看法一致,此时她不能“生病”,也生不起病,于是只好先暂时开了止疼消肿的药,正准备折回家休息,却接到了秦如是的电话。
宁橙正想找人诉苦,便应邀前往,和秦如是在某私人俱乐部的包间里碰了头。
听秦如是说,周末又一次决定为爱釜底抽薪,今天早上已经随她的欢喜冤家移居外地开疆拓土,但是宁橙的电话一直不通,只好请秦如是代为转告。
宁橙这才想起早上确实看到周末的来电,但由于她正赶着回娘家,心想着来日方长,不料却阴错阳差的擦身而过。
宁橙觉得可惜之余,也一并注意到秦如是双眼微肿。
哪知才一开口询问,秦如是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应接不暇的淌了一地,她断断续续的将委屈吐了出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于本生。
自嫁给于本生起,秦如是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早年丧夫的于母本就看这个大龄媳妇不顺眼,就用孩子一事借题发挥时常刁难,偏偏于本生是个孝子,非要和母亲一起住,他忙起生意早出晚归,留下母亲和妻子大眼瞪小眼,两看生厌。
生来好强的女人,多半是被男人磨练的,要不就是被生活折腾的,都说女人要经历了让人幡然醒悟的情伤,对男人死透了心恨不得出家为尼,日后才能坚忍不拔,刚毅不屈。
秦如是就是这样的女人,或者说她正在往这条路上发展。年轻时,她身边围绕着狂蜂浪蝶好不风光,后来万里挑一的选了前夫,看重他的才能,却看错了他的真心,前夫没有辜负她的眼光一飞冲天,却辜负了她的感情很快加入保养二奶的流行大潮中。
秦如是痛定思痛,决定自己做自己主宰,给予自己新生。
离开前夫,秦如是选了既有能力又有真心的于本生,以为自己终于双赢,很快就能享受胜利的果实,不料又摊上一位凶婆婆,整日讽刺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都说棒下出孝儿,慈母多败儿,秦如是嫁给于本生之前也听闻了于本生母亲的恶名,却对自己的交际手腕和人格魅力自信非常,所以并未太过在意,才有了日后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