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想起来, 瞿落晨仍觉得自己过去的五年像是一场梦, 后来梦醒了,她又发现自己还置身梦境。
没完没了的,何时是个头呢?
她看向微醺的方清妤, 心里有些微微悸动,她希望有朝一日眼前这个人能给她答案。
“人真是种痛苦的动物, ”瞿落晨关了音乐,懒散地挨着方清妤坐下, “总是因为身边的人, 身边的事,而硬逼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这句话没有特指方清妤的意思,可方清妤听到后很不自然地攥紧了酒杯。
瞿落晨看了眼方清妤的手, 犹豫了下, 慢慢覆上,想给方清妤一些安慰。手心刚落在方清妤的手背之上, 瞿落晨来不及握紧, 方清妤的手一闪,随即怔怔地望着她。
她没有刻意去躲瞿落晨,只是在自己失神时感受到来自另一只手上的陌生温度,让她下意识想要逃脱。说这是正常人都有的反应,也无可厚非。
面对一个好心给予自己安慰的人, 方清妤觉得自己太无礼了,想开口解释,瞿落晨理解地笑了笑, 化解了这刻尴尬。
“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家里有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我的父母从小就把我送到国外,这倒不是期望培养我接手公司。”瞿落晨对父母的印象,只定格在求她嫁人那副哭天抢地的画面上,“公司迟早是我哥哥的,而我……只是他们避孕失败制造出的多余品。”如果不是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他们也不会来管自己在国外是死是活。
包厢里的灯光设备是凤凰城花了大价钱购来的,五彩缤纷的灯光会随着音乐节奏变化出或梦幻或动感的效果。瞿落晨关了音乐,灯光便变作一束死气沉沉的蓝光,映着她暗淡的眼眸。
方清妤喝着酒,这些富人的生活她不会懂,但瞿落晨的话让她产生了一丝怜悯,她想说些劝慰的话,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想听。
她还在犹豫,瞿落晨没看她,给自己倒了杯酒:“这座会所里,每晚有多少男男女女在这里寻欢作乐,所有都离不开钱这个字。是钱把他们捧到了云端,又或许有一天也是钱把他们摔在了地下,狠狠地埋进泥土里。”
瞿落晨是个不轻易表现情绪的人,她说话永远都微翘着嘴角,平平淡淡,不惊不喜。
“我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让他们痛苦的不是破产,是破产后一无所有的生活,曾经生活在云端的人,要他们回归到凡人的生活简直就是折磨。于是他们做出了决定,不需要来征求我意见的决定。”
瞿落晨顿了顿,方清妤这时看了她一眼,目光滑过她波澜不惊的眼睛。
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才会让瞿落晨的眼里完全没了对于亲人的温情?
“我是个同性恋,我从高中开始就认识到这点,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必须和星辰科技的总裁结婚。”母亲在不停地抱怨生她养她花费了多少精力物力,父亲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这个女儿有多忤逆,瞿落晨想到这些,竟觉得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好笑,“和他结婚,公司就能获得一大笔资金,对于我的家庭来说,拿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去换一大笔钱,是个很合算的买卖。”
“你妥协了?”有这样的父母,真是件让人寒心的事。
“我总不能看着我妈去死吧?”瞿落晨并不怀疑她妈当时说的这句话,失去了富足生活会让她生不如死。
方清妤听着她轻松的语气勉强笑了笑,又是一杯酒喝下。
瞿落晨抿了口酒,火辣辣地感受很刺激,但她不像方清妤那样贪恋它:“可要我和男人上床,却比死更难受。”明明可以不在乎,唯独想起时身体还会颤抖,现在想起来,瞿落晨对新婚后的两年只存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那些她逃避不了的性事让她曾有过自杀的念头。
死是件很简单的事,人们往往可以找出很多种死的理由,却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的方清妤是如此,曾经的瞿落晨也是如此,只是为什么没有实施,是她们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值得自己去等。
“他是家里的独子,出事后为了不让公司流入外人手里,他的父母便让我坐上他的位置。说得好听点,我是星辰科技聘用的总裁,其实是他们手里的棋子,要怎么走,他们说了算。”都是些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东西,瞿落晨早就释然了。
“他死了?”方清妤没反应过来。
瞿落晨淡然道:“飞机失事。”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确是种最好的解脱,非她无情,是她对他从没用过情,包括后来遇到的那些床伴们,互相在对方身上寻求慰藉,做完想做的,却不再想多做些什么。
瞿落晨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谁知会遇上方清妤呢?不去做那些事,也会让瞿落晨的心里流出温暖的甘露。
方清妤轻轻叹了口气,从这个压抑的故事中解脱出来,亦像是在为瞿落晨感到惋惜。
“我说完了。”瞿落晨像个没事人一般地笑,“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方清妤拼凑着自己之前的人生,她找不回那些遗失的美好。
瞿落晨勾唇轻笑,其实方清妤说不说她都不会在意,这样说只想知道方清妤现在对她的防线设在哪里,大不了再接再厉。
“我只是普通的农村孩子来城里上了大学,狗血的三流剧情,没有遇上温文儒雅家境又好的男主角,却有着把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的初恋。”方清妤认识柯茉绵以后再想起这个男人,她有些困惑,很久以前对他是感激还是爱情?
后来的事瞿落晨大致都知道,方清妤看了她许久,第一次说出了那个被要求三缄其口的秘密:“我杀了他,虽然是托人去做,但归根到底是我杀的人。”
那副温和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方清妤的话被瞿落晨和她之前收集的方清妤的资料串联在一起,所有的疑问得出了答案。
用你的身体去换一条烂命,值吗?
瞿落晨想问,看着方清妤眉宇间的坚毅,她就懂了,方清妤并不后悔她当初的选择。
“你想离开这里吗?”她望着她的侧脸,望久了,便沉醉其中。
“想,可我不能。”再喝三杯,不,也许两杯就足以让她醉得晕头转向。
“你愿意让我带你走吗?”
瞿落晨用征求的口吻问她,方清妤小口抿着酒,凝望着她认真的神情,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没有那张支票的话……她一定会锲而不舍地要带自己跟她走,方清妤捂住额头,为什么,都打定主意不再和她有关系了,可心里想的还是她。
“清妤。”瞿落晨看着她空洞的眼神,补充道,“我有把握让他们还你自由。”
方清妤回过神来,迷茫地和瞿落晨对视,她的眼睛因为酒精的作用染上了一层特殊的光亮,略带迷离。
把握就是钱的意思吧?她都快忘了她整个人都卖给了凤凰城。
不能为了自由就答应瞿落晨带她走,她不爱她,方清妤用不着思索就摇了头。
这才是有性格的方清妤,瞿落晨并不意外,反而很欣赏地看她:“别喝了。”
方清妤喝尽杯中的最后一滴酒,将空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接着脑袋慢慢向后靠去,倚在沙发靠背上,无论瞿落晨怎样叫她都叫不醒。
“我们回家。”瞿落晨抱不动她,只好叫来一个男服务生把方清妤背到她的车上去。
有那么一小会儿,方清妤清醒了过来,她伏在服务生的肩头睁开眼,前头走着模糊又似曾相识的身影,她张了张嘴想叫她一声阿绵,却又想不明白她那么讨厌自己,怎么还会回来找她。
她只想了一秒,又睡了过去。
宿命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位置,即使短暂的错位,最终都要回归原位。
那女人……柯茉绵念着短信上的内容苦笑着摇头,每天一条励志短信的节目还没取消吗?
事情过去了一个礼拜,中间被柯荣成逼去医院做了胃镜,配了一堆胃药回家服用,现在胃病不再发作,而心也似乎停止了去想那个人。
现在的自己看样子已经是所谓的回归原位了。
柯荣成今晚要在家里举办生日宴会,请的都是圈子里的朋友,要在柯家大厅容下几十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布置的事情全交给了佣人做,柯茉绵则在楼上房间窝了一天,听着魏音在楼下意气风发地把女佣指挥来去。
晚上六点,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到达柯家,魏音挽着柯荣成的胳膊穿着新定制的晚礼服站在宅子门口,同每位到来客人说些客套话。
“茉绵呢?”来的人越来越多,柯荣成应付不过来,他今天一到家就忙着准备晚宴的事,都没看到柯茉绵的人影。
“我怎么知道,我一天没看到她。”自己忙了一天,你那宝贝女儿倒出门逍遥快活去了,魏音想想就憋屈。
柯荣成没说什么,和刚到的蒋正栋一家打着招呼。
“怎么没看到绵绵?”蒋太太轻笑着,四下张望。
“妈,绵绵肯定在里面啦。”蒋士婕今天穿了条红色短裙,私人生日晚会而已,用不着太过隆重。
“柯叔叔,生日快乐。”蒋士铨将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一旁收礼物的佣人。
“谢谢。”柯荣成笑着同他握手,对身边的女佣耳语,“叫小姐出来招待客人。”
蒋士铨进去没看到柯茉绵,几家和蒋氏有过合作的公司董事倒看到了他和蒋正栋,热情地迎上去握手攀谈。
蒋士婕让她妈跟几个富太太聊天去了,自己端着一杯酒四处转悠,居然遇见了那个很不招人喜欢的周美云。
白色的长裙配着铂金钻石首饰,蒋士婕打量了番,还是自己的红色短裙比较出挑。
蒋士婕到哪都喜欢招人眼球,不过最好的方法就是身边带个万年冰山柯茉绵。
蒋士婕环视了一圈,话说那个死鬼去哪了?
“大小姐!”
某个女佣望着二楼楼梯口忽然发出惊叫,她的声音随即引来了全场所有人一齐向楼梯望去。
一个体型修长的女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裙向下走着,微微弯着的嘴唇覆盖了一层鲜艳的红色,正如她指甲的颜色,这比蒋士婕的衣裙还要红艳数倍。
“柯小姐。”有人朝她挥手。
柯茉绵不急不慢地走着,对众人偏头微笑,她的长发挽成了一个松垮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她的脖颈上,再向下看,就能看到那件低胸礼服领口边上露出的沟壑。
毫无疑问,她对在场的所有男人而言,都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包括蒋士婕也这样想,只是打扮得如此妖娆的柯茉绵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还是那个以前说什么也不肯穿深v礼服的死面瘫?
蒋士婕看看她鲜艳得像在滴血的嘴唇,又去看她胸口的深沟,她深吸了口气,柯茉绵的脑子肯定坏掉了。
柯茉绵彬彬有礼地和在场的每一位打招呼,蒋士婕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蒋士铨,很显然,他被吓得不轻。
再去看刚进门的柯荣成和魏音,柯荣成脸上的表情异常难看,却在极力克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