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后, 难得晴朗, 天高云淡,秋阳煦暖。
贤王却自觉心绪不宁,下了早朝处理完公文, 回到府内用了午饭还是无法集中精神,终于决定过到大将军府与龙傲池一叙。
龙傲池亲自迎出府门, 伴着贤王进入暖阁。
两人见面一般客套虚言皆免,关起房门遣退仆从, 往往是先直奔公务主题, 再畅聊天下时事。
谈起两人感兴趣的话题,时间飞逝,不知不觉窗外日已西斜, 到了掌灯时分。
龙傲池笑道:“师兄, 不妨在我这里用饭?看你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可千万不要再操劳。”
贤王叹息道:“清幽, 是因为见到你, 我的心情格外好,身体也不觉得疲累。”
“师兄,既然如此,你在我府内多住几日?”龙傲池真诚挽留。
贤王苦笑着摇头:“上次在你这里留了一日夜,我府中那几位常驻御医就急得跳脚, 带着整车药材连夜杀过来,害得别人以为你我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如今我身体越发不济比不得当年还能陪你骑马外出游玩,现在坐车久了都受不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心中有数,你也不必强求。”
“师兄既然不便外出,有事就当差人叫我去你府里,何必亲自来?”龙傲池关切地问,“自打今日你来,我就觉得你一直有什么话藏在心里不说。公事似乎都聊完了,师兄,究竟还有什么问题?”
贤王意味深长道:“清幽,我没问题,我是怕你有问题。归澜的身世,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楚国那边查了,虽然尚未有确切结果,不过偶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陈年旧事。楚帝年少时容貌绝世俊美,曾有百十幅画像流传民间,许多女子未见他本人只因看了画像就着了魔,非他不嫁魂不守舍。可是楚帝毁容后特别颁布了一道旨意,收缴他的全部画像付之一炬,并禁止旁人议论与他容貌相关的任何事情,否则以谋逆罪严惩不贷。”
龙傲池好奇道:“这么说楚帝是刻意不想让人知道他过去长什么样子么?他在掩盖什么秘密,还是因毁容心中难受才那样做呢?”
“清幽,如果归澜与楚帝或楚国皇族真有什么瓜葛,你打算怎么做呢?”贤王正色提醒道,“现在楚国两位皇子都在我们大昭帝都之内,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不觉得接下来我们应该提前开动伐楚的计划么?我原以为在我有生之年看不见天下一统,可是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我有点心动了。”
龙傲池故意回避了归澜不谈,而是只说伐楚之事:“当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盟约商量的差不多了,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师兄以为该放楚国哪位皇子回去?”
“我认为,被传徒有其表纨绔子弟的楚曦云很是不简单。如果我们提前启动计划,留楚国一位皇子在帝都为质,那么可以让楚曦玉回国,却绝不能放过楚曦云。”贤王凝重道,“若非楚曦云跟来,与楚曦玉同食同宿形影不离,楚曦玉怕是已经死于暗杀。若非楚曦云跟来,硬要参加朝议,专挑关键时刻插科打诨耍无赖,看似胡搅蛮缠使性子其实几次破坏了我的算计,否则本性忠厚的楚曦玉怕是早就被我玩弄于股掌。”
“我也觉得楚曦云比他大哥有心计。不过他的确武功稀松平常,写字也是马马虎虎,人前没个正经样子,与他大哥站在一起,明显是陪衬,越发显得楚曦玉英明神武稳重老练。”
“清幽,这才是楚曦云可怕的地方。他才十六七,就懂得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藏在他大哥的光辉之下,不显山不露水悄悄谋他所谋之事。”贤王感叹道,“我如他那般岁数时,比他可傻多了。幸好我这些年混迹朝堂,冷眼旁观父皇玩弄权术长了不少见识,光靠师傅教的那些大道理,估计就被楚曦云给骗过去了。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看出楚曦云有心计呢?”
龙傲池如实答道:“我与楚曦玉结识更早,引为知己,我觉得能让他甘愿为臣的人,不应该仅仅是血缘或父亲偏爱,他一味盲目顺从。楚曦云一定有过人之处。几次单独接触试探之后,楚曦玉在我面前已经坦然承认,他一直觉得弟弟更聪明更适合那个皇位。有些话不必说明,只从他对他弟弟的态度就能够看出来。”
贤王饮了一口茶水,停顿片刻,幽幽说道:“我在招待楚国皇子的行馆中提前设了机关,派专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监听他们兄弟私密谈话。有件事情很可疑,如果与归澜的身世联系到一起就更加值得琢磨。”
听贤王再次将话题扯到归澜身上,龙傲池终于是忍不住,关切道:“师兄,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
“前些天楚曦玉就劝说希望楚曦云能提前返回楚国不要逗留,楚曦云编了一堆借口,要么推说还没玩够,要么就是坚持等盟约完全缔结双方事了。现在盟约细节基本确定,楚曦玉再度劝说,还拿出刚刚接到的楚帝担忧思念他们的信函想要动之以情。楚曦云却满不在乎,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大哥你真傻,父皇不过是做做样子。你知不知道父皇心里根本没有你,就连我母妃和我都只是替身而已。’楚曦玉当时以为楚曦云是在说气话,楚曦云也没有解释。我觉得这事情不像戏言,楚曦云可能清楚更多隐秘。”
龙傲池双眸一凛,沉声问道:“如果楚曦云所言属实,难道楚帝另有子嗣秘密抚养并未公开?怪不得两个皇子在咱们昭国,楚帝还能稳如泰山,由着他们两个在盟约方面坚持不让步。”
贤王点点头,又淡淡说道:“能养出楚曦云这样的儿子,楚帝本身的心计手段就不容小觑。先不说是否还有隐藏的皇子秘密教养,楚帝少时风流,难保没有一个半个遗落民间的子嗣。倘若归澜是楚帝的儿子,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就算归澜不是,我们也能借此做些文章。”
龙傲池莫名紧张:“师兄是想将归澜加入到伐楚的大计之中么?”
“清幽,你是舍不得,还是觉得他不够资格不堪用?你上次还说要栽培他造就他,我没有理解错吧?伐楚是早晚的事,到时天下一统,他也能得一份大功劳,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么?”
龙傲池犹豫了一下,昨晚那场缠绵的情事浮动在心头挥之不散。
她想要的归澜,在人前不能仅仅只是一个卑微奴隶或男宠的身份,她是想与他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不愿见他自卑逃避,她必须找到一个理由,让他能相信他有资格抬起头直起身不是跪在她面前承欢,而是与她并肩携手举案齐眉。她可以去求圣上特赦,解除他的奴籍,甚至赐下封赏,但若他没有自信没有切切实实的功勋,他会否忐忑不安更加难以接受?也许伐楚,真的是大好良机。于公于私,她都应该仔细考虑,积极投身,拉他入伙。
想到这里,龙傲池觉得自己应该把与归澜已经发生的亲密关系告诉贤王。她张口欲坦言,却还是因女子的羞涩,不知道该怎样委婉含蓄对别的男人把那种事情说出口,而且她一直将贤王视为父兄,她现在的心态就仿佛是做错事的小女孩,踌躇着向家长汇报。
贤王看出龙傲池藏着心事,他一贯不喜欢强迫她,他隐约猜到了会是与归澜有关,也许她与归澜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他无来由一阵酸涩,他更是不敢问,怕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主动开口。
这时门外侍从禀告道:“贤王殿下、大将军,归澜已经到了,他说有事求大将军,是否先让他在廊下跪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