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池若非亲眼见, 也不知道云夫人送的那根刑鞭会是这等歹毒, 每一鞭都能划破肌肤勾起一连串血肉,留下深深伤痕。
她忽然开始后悔,不应该赌气只减去十鞭, 或者本应等归澜上次的伤好了之后再罚,让他连续受刑, 她是不是太残忍了?他也真是倔强,为何不运内力抵抗, 竟生生挨下那四十鞭?难道他不惜受苦忍痛, 是吃定了她心软,会在打过他之后再给他一些好处便利么?
她的确是舍不得,鞭子打在他的身上, 也重重抽疼拷问着她的心。
她这是被色相所迷, 变得软弱可欺了么?
她这是动情动心,已经不复理智果决了么?
她不可以, 不可以为了一个男人, 放弃了她的底线她的原则。
她是女人没错,可她更是身系江山社稷,为了保护国家百姓而生的大将军。
所以她逼自己目不转睛,仔细盯着残酷的刑罚场面。她让自己记住,是她亲口下的命令, 是她亲自监督行刑,是她主导一切,是她冷酷无情。
行刑完毕, 她又让人拎了一桶冰冷的盐水泼在归澜身上。她告诉自己,这样做不是为了防止他的伤口感染,她不过是让他清醒地接受教训而已。
盐水泼身,冰冷刺痛,锥心蚀骨,归澜几乎要痛到昏迷的身体再度剧烈地颤抖,他更加清醒,虚弱而卑微地叩首道:“下奴知错,谢主人责罚。”
龙傲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的声音格外动听,仿佛带了一种魔力,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某些念头再度活跃起来,她忍不住随心吩咐道:“你抬起头。”
归澜顺从地抬头,虽然身体很痛每一下动作都很艰难,他还是不敢怠慢努力做到龙傲池的要求。可惜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中再不见激情和骄傲,只剩下难分真假的敬畏之色。
“笑一个。”龙傲池得寸进尺以最轻蔑的态度吩咐,她是想刺激他,要再看看他倔强不甘的表情,以此提醒自己,他从来不曾臣服,她亦不必真心对他。
不过这一次,她失望了,然后惊讶地看到了归澜慢慢绽放笑容。
那是无比卑微的,甚至是努力讨好的,有些空洞的笑容。让人完全能够忽略他藏在眼底最深处的痛,让人简直不敢相信他一身的伤正在流血,还可以笑得这样美。
龙傲池讥讽道:“你居然笑得出?还能笑得如此下贱?”
龙傲池没有其他吩咐,于是归澜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和笑容,恭敬地回答道:“下奴说过会真心侍奉主人,主人的命令,下奴不敢不从。”
“好,很好。你终于学乖了一些。”龙傲池咬牙切齿地说,思绪更加纷乱,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却一时之间想不出症结在何处,只好暂时作罢。
她指了指院子里那排倒座房屋,吩咐道:“归澜,今晚不用你伺候了,你自己在那边找地方休息吧。”
说完这一句,龙傲池返回正房自己的卧室,懒的脱衣服,也不点灯烛,仰面倒在床上怔怔出神。
虽然一切都好像合乎规矩,她身为主人就应该这样处理,归澜顺从听话,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高兴不满意呢?
她真的可以忍住,不要他的理解他的真心相交,只当他是男宠玩物么?
她的身体对他是非常有感觉的,他的身体也在她的亲吻和抚摸中尝到了快乐欢愉。但是他们两人仅仅停留在这种层面就够了么?她的肌肤也渴望被他爱抚,刚刚他压倒她放肆地吻着她,想要更进一步的那种刺激,她忘不掉,她着了魔。
她不知不觉生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不如想个两全的方法,至少能确保他不会说出她的秘密,然后她便抛开所谓伦理道德的束缚不再顾虑凡尘俗世的桎梏,做回真正的女人,与他一起去品尝人生极乐。
哪怕此生只有一次,哪怕也许结果是她必须杀了他才能守住秘密,哪怕她会伤心后悔,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去试一试。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精心谋划,营造天时、地利、人和。
归澜知道主人院子里的倒座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仆从们的居所,他自然不会以为龙傲池是让他挑间屋子住。他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慢慢挪动身体,挣扎着爬到倒座那排房子的墙边,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蜷缩着避开脊背的伤,侧身席地躺倒。
深夜寒凉,冷风刺骨,伤痛交加,不过他很快就已经昏迷无觉。
直到次日寅时,归澜习惯性地从噩梦中惊醒,诸多痛楚和饥寒之感才迅速恢复。他觉得口干舌燥,脸颊还肿着,额头有些烫,可能是发烧了,其实这些对他而言只算小伤病而已。他是怕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让明月见了会伤心难过。他挣扎着爬起,他记得来时看到院子外边就是水井,他想不如抓紧时间为自己清理收拾一下。
也许是龙傲池早有吩咐,院子门口值夜的人看见是归澜,什么也没问,开了门由着他离开。
等归澜在井边收拾妥当,天已经蒙蒙亮。现在应该算是白天吧?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一直没人来支使他做杂役,他是不是可以去明月那边了?
明月整晚辗转难眠,人虽然躺在房内床上,心却不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盼着天亮,她赶紧收拾打扮,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遮住黑眼圈,收拾停当站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若不是守卫拦着不许她离开,她早就去找归澜。
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由远而近,归澜的身影终于出现。
远远的看不真切,等归澜走近了一些,明月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他的右脸颊高高肿起,他走的很慢很吃力,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湿透的单薄衣衫血迹斑驳,遮掩不住他那累累伤痕。
归澜看见明月在的等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脸上浮现轻松的笑容。
明月冲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支撑着将他搀入温暖的室内,才柔声说道:“你饿不饿,昨晚剩下的饭菜我没有让人撤掉,我现在就给你温热了吃。”
明月一边说话,一边作势欲离开卧室去厨房准备饭食。谁料她刚一松手,归澜就身体一软,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明月用手贴着归澜额头一摸,烫得惊人。她小心翻转他的身体,为他垫了一块毯子在身下,不出所料见到他脊背上又添了无数绽裂血口。昨天晚上他究竟经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他伤得这么重,发着高烧,没有医药,到了晚上又要去龙傲池那里继续挨打受罚,这怎么可以?
明月泣不成声,抹着眼泪,咬破嘴唇,强迫自己要镇定冷静,她知道哭没有用,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至少能求龙傲池让归澜可以休养几日,或者尽快弄些药为归澜疗伤。可她现在是被软禁,守卫都不让她走出院子,她该怎么办?
正在明月焦急无措的时候,阿茹送来早饭和一叠新衣,传话道:“大将军吩咐,下午将在芳华阁招待楚国大皇子听琴品茶,请李小姐届时更衣装扮,一同作陪。”
阿茹改了称呼,以李小姐指代,明月并不奇怪。归澜早就为她分析了形势,她没有资本计较身份,她现在是受控于人。她知道下午也许是个机会,她可以接触到外人总比与世隔绝强一些,何况楚国大皇子来做客,二皇子楚曦云会不会也一起来呢?她记得楚曦云说过愿意帮她的。
不过归澜的伤病不能拖延,怕是等到下午,龙傲池又会找到什么借口来折腾他。明月忧心忡忡,楚楚可怜地询问道:“阿茹,请问我现在能否见见大将军?”
阿茹知道明月的打算,可惜龙傲池昨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早阴沉着脸色离开没有任何吩咐,她不敢私自做主,只得硬下心肠说道:“大将军已经入宫面圣并不在府内,李小姐不如安心等下午,自然就能见到大将军。”
明月又放低了姿态,哽咽道:“阿茹,能否给我一些疗伤的药物,归澜在发烧,他伤的很重。他昨晚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又遭受责罚?”
阿茹叹了一口气,回绝道:“这事情奴婢有待禀明大将军才能定夺。至于昨晚,奴婢听说是归澜伺候不周,惹大将军发火生气亲自监督刑责,到早上大将军心情仍然很不好。”
明月的心一沉,却并不气馁,她取下自小戴惯的金手镯,这是她路上没有盘缠饿着肚子都舍不得卖的东西,此时毫不犹豫递到阿茹手中,恳求道:“阿茹姑娘,归澜说你善良体贴,一路对他百般照顾。如今可否行个方便,帮忙买些药物私下拿给我?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送给你换些零花如何?”
阿茹又好气又好笑,她岂是能被外人轻易收买的人?她将金镯子推了回去,故意正色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敢收。李小姐还请稍安勿躁。归澜不过是个奴隶,惹恼了大将军自然要吃些苦头,若是李小姐费尽心思为他包扎上药,让大将军看了不高兴,再来一通责罚,怕是得不偿失。”
说完这句,阿茹不再多言,一转身离开。
明月将金手镯重重摔在地上,颓然坐倒在归澜身边,哭泣道:“归澜,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狠心对你,这样折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