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听了楼翼然给她的口信, 绮罗心里不免气愤起来。
那一句死心吧,像说她有所图谋一般。
她本就是喜欢多想之人, 反反复复将这句在心中想了一遍,越发觉得楼翼然是以小人之心猜度她接近他是为了攀上楼家。
如此一想, 心中更气,脸上竟隐隐有些遮不住。
先前楼老爷执意要楼翼然走,如今楼夫人有意封锁楼翼然的消息,叫楼老爷干着急,因此并没有告诉楼老爷楼翼然用“不回家”逼着她给诸葛子钰说亲之事。楼老爷只知楼翼然要说给绮罗的那句,是以此时见着绮罗那隐隐“伤心”模样,竟有些怜悯可怜她。
他自己也是个过来人, 当初求娶楼夫人也曾吃过很多苦头, 并不会因男女之情看轻人,思量了一番,将座下众人看了一番,没有合适的, 忽想起白泽云的弟弟白泽雨年岁与绮罗相当, 且为人也与白泽云一般端正。再说绮罗与肖点翠关系极好,若是成了妯娌,日后也不会红了眼。
如此想了一通,楼老爷捋着胡子打量了绮罗一番,暗中点头。白泽雨虽不如楼翼然,但与绮罗配起来,也算是男才女貌。
正咬牙切齿的绮罗见自己的裙子被苏睿轩拉了一下, 先看了眼苏睿轩,苏睿轩嘴巴努了一下,绮罗又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见着楼老爷和蔼可亲地看着她笑,礼貌地一笑,又收回视线。
见着楼老爷这般,绮罗不敢再一味地生气,敛精聚神地看孔先生写题目。
于在众人瞩目中,孔先生写好了,何寻之将试题挂在孔先生身后,何羡之等人看了,回自己位置上写作文。
原本期待看到更高一级的诗会,不想却变成了科考大会,绮罗有些心不在焉地将船舱里的人一个个看遍。
熬了一个时辰,众人作好了,孔先生先叫在座的众人品评一番。
原本以为粗鄙不堪、脑满肠肥的一人,竟然挺着肚子拿着楼燕然做的文章头头是道的评说起来,绮罗虽不通,但看着孔先生周先生不住点头,也能猜到那人应当是极有才华的。
忽想到襄城另一极有盛名之人——杨晔。
苏清远文采眼界不够,不能与会就罢了,杨晔也不够资格?
又或者是杨晔不喜这等冷清的诗会,既无美酒又无佳人?
众人说完了,孔先生才去总结,又独辟蹊径地指点了众人一番。
如此这“诗会”也便结束了。
因孔先生不喜在这种地方吃宴席,众人在诗会结束后,便弃船上了岸,各自散了。
依旧是到了长堤上,绮罗与苏睿轩随着周先生走了,楼老爷领着楼燕然对绮罗说道:“你父亲也在这边?我去会会他吧。”
“爹爹陪着奶奶在亭子里,伯父这边走。”绮罗说道。
楼老爷与周先生走在前面,两人看着春分湖又指点一番,不时抒发心意,诵出一两句诗。
“你常来这诗会?我舅舅他怎么不过来?”绮罗问楼燕然。
楼燕然沉吟一番,只道:“杨老爷他事务繁多,是以……”
“你舅舅来了就发酒疯,不是这个世俗入不了他的眼,就是那个市侩实在恼人。若是知晓今日孔先生出试题,他定是要骂孔先生迂腐虚伪,不配隐退山林。”忽然冒出来的何羡之一针见血地说道。
绮罗心想依杨晔的性情,这种话他定是能说出来的。
“不过是见仕途断了,沽名钓誉地想成为一代风流名士罢了。”何羡之又不屑地说道。
苏睿轩与杨晔不熟,但总归是他舅舅,因此见何羡之如此贬低他,心中就有些不甘,但又见绮罗一脸赞同模样,一时不好发作,只拉了绮罗叫道:“姐。”
绮罗反握了一下他的手,笑道:“你听着就好,不须多想,回去了也别跟旁人说。要知道这世上视名利如粪土的人少的可怜,便是有两个,那两个里也未必没有一个是假的。”
“此话过了,不是还有句叫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么?这岂不是为了情视名利如粪土?”楼燕然温和地说道,虽是不赞同绮罗的话,但脸上还是一如以前的平和。
“燕然这话就不对了,无价宝哪里是‘易求’的?若是当真‘易求’世人哪里还用蝇营狗苟?不过是有人得陇望蜀,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何羡之替绮罗反驳道。
“正是。”绮罗颇为赞同道。
楼燕然微微蹙眉,随后释然道:“各人想法罢了,只是‘无价宝’‘有情人’若是你,你选哪个?”此话,问的却是绮罗。
绮罗一愣,见何羡之一副了然的表情望着她,未及思考急道:“自然是无价宝有情人都要。便是没有无价宝,至少也要衣食无忧吧?”
何羡之又是一副早料到她会如此说的表情,点头道:“正是,你看这蠢顿妇人都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更何况是外间男儿。”
楼燕然随之点头。
绮罗见着苏睿轩一派茫然的表情,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你都听到了吧,若是姐姐方才果断地说要‘有情人’,那楼燕然与何羡之定赞我是个性情中人,不管日后我怎样,他们也不会说我嫌贫爱富;若是像我方才那样说,人家会说我贪心不足;若是我选了‘无价宝’,那更是一等一的爱钱如命,叫人鄙夷。”
苏睿轩依旧茫然。
何羡之冷哼一声,拍着苏睿轩另一侧肩膀道:“你姐姐方才向你解释那番,就是要借此将自己从窘迫的处境解救出来。先不管这些,总之她教你的,就是出门在外,便是你不想,也要装作清高文雅模样。”
绮罗瞪了眼何羡之,冷笑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是一开始便想要教他?”
“因为若我是你,我也会如你这般做。”何羡之针锋相对道。
绮罗正要骂何羡之小人,却听楼燕然提醒道:“前面爹爹还有周先生回头看了。”
四人看过去,果然见楼老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因他们四人说话,就与周先生他们相隔了十几步远。
等着周先生他们转过头去,楼燕然浅笑道:“不管是怎样,方才绮罗你那回答,确实是真性情。只是若论到装样子,不独在外,在家中也要装,这样才不会叫人识破。”
“你倒是深有体会。”何羡之冷声道。
楼燕然向他一笑,却并不反驳。
绮罗见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正要岔开话题,却见天上一连四五个风筝缠在一起向他们砸了过来。
众人忙各自散开,因地上有石头,绮罗后退一步,一脚踩到石头上,脚扭了一下,正以为自己要倒了,却见一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站住了,才见是何羡之。
“别捡。”绮罗叫住要捡风筝的苏睿轩。
苏睿轩站在一边看着,指着其中的枣红骏马风筝道:“这风筝十分像姐姐的闹腾。”
“闹腾?也只有你这种人……”何羡之话未说完,便被一声“三郎”打断。
浦阳公主额头蒙了一层细细的薄汗,从前面快步跑过来,因周先生挡了路,险些与周先生撞在一起。
“三郎。”浦阳公主又叫了一声,一张细嫩的粉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何羡之后退一步,眼睛不看浦阳公主,却看向前面。
浦阳公主顺着看过去,忽想到那老头或许与何羡之有关系,忙道:“三郎,方才是我急着要找你,才推了他一下,他是你什么人?”
“我先生。”
“我去道歉。”浦阳公主听说是何羡之的先生,忙又跑了回去。
“公主实乃至诚之人,羡之你实在有幸。”楼燕然赞叹道,前面周先生不知浦阳公主的身份,正负手训斥她。
“我看不出她有何好,若是燕然你能看出,莫非这就是‘护短’?”何羡之不屑道,“扭到脚了?”
“没有。”绮罗正疑惑何羡之的“护短”二字,乍然听何羡之发问,未及细想便回了他。走了两步,觉得脚腕上确实有些疼,但却没有伤到。
一行人到了前面,许是楼老爷有意不介绍浦阳公主给周先生认识,周先生依旧斥道:“礼仪之邦,尊老爱幼人人都懂,且你又是女子,怎能如此毛躁?”
浦阳公主脸上几欲忍不下去,粉拳紧握,心中骂着这老头实在多事,见着何羡之过来了,想到方才何羡之似乎拉了那苏家女子一把,心里更加气愤。
见浦阳公主走神,周先生清了下嗓子,欲要再训,楼老爷见他说的差不多了,未免周先生说出教养等冒犯的话,笑道:“周先生,殿下如此虚心尊老,您老就歇歇,饶了她吧。”
浦阳公主忙道:“正是,先生,我下次不推你了。”
周先生见楼老爷如此说,眯着眼看了眼浦阳公主,却是丝毫不惧,说道:“殿下一言一行皆代表陛下,不能叫人挑出丝毫错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莫怪老朽今日说的多了。”
“不怪不怪。”浦阳公主忙道,又示意楼老爷与周先生先走。
楼老爷推让了两句,见浦阳公主执意要与何羡之一同跟在他们后面,便也同意了,与周先生一同先前走去。
等着人走了,浦阳公主瞪了眼绮罗,忽道:“你是哪个?吃鱼的那个,还是肖家的那个?”
“回殿下,肖家的那个。”绮罗说道,她从来看人都是喜欢上了一点,别的就都能忍了的,见着浦阳公主方才那副谦逊模样,虽然此时她满脸杀气,心里也有几分喜欢她,“吃鱼的是我妹妹,我比她高,她比我瘦。”
浦阳公主摆摆手,“谁还留意看这个。”
绮罗见浦阳公主将脚步有意放慢,心知她是有话要说,楼燕然、何羡之也是观察入微的,哪里看不出浦阳公主的脸色,便也跟着放慢脚步。
心中想了一下,隔了几步远,若是浦阳公主要对她做什么,楼燕然何羡之要来救她也还来得及,便对其他三人道:“我鞋子里进沙子了,你们先走吧。”
“我陪着她。”浦阳公主叫道。
楼燕然与何羡之互看一眼,笑道:“那我们走慢一些等你。”说完,三人向前走去。
等着走出了几步远,浦阳公主眯着眼看了眼绮罗,哼了一声,“你不是进沙子了吗?你把沙子弄出来吧。”
“殿下是不是对我有误会?”绮罗问道。
“误会?误会能叫我见着你两次,你就两次都黏在三郎身边?”浦阳公主冷笑道。
绮罗抿唇笑道:“若在学堂里,殿下岂不是日日见着我与何羡之同吃同坐?”
浦阳公主脸色阴沉下来,啐道:“不要脸,等下我就叫父皇给我和三郎赐婚。”忽然又道:“你叫三郎何羡之?”
“不叫何羡之叫什么?”绮罗也愣住,她在学堂中一向都是叫人全名的,便是相处最多的楼翼然也叫他全名。
浦阳公主忽然欢喜起来,揽住绮罗的手臂道:“你就叫他这名字,方才他可有拉了你的手?”
“刚才我要摔了,他扶了我一下,”绮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殿下摔了,何羡之更会扶你。”
“当真?”浦阳公主欢喜道,眼珠子转了转,心思一活,想到打压了绮罗只会叫何羡之更躲着她,不如与她成了朋友,这样何羡之要躲着她就见不着这位……“你叫什么名字?”
“苏绮罗,上次去游船的是苏绫罗。上次砸了魏王殿下,实属意外,只想将荷包还回去的,并非有意伤人。”绮罗将荷包的事解释了一番。
浦阳公主却对此事好不在意,只道:“苏绮罗,既然是意外,咱们就都不要挂在心上了。既然你是三郎的同窗,不如你将三郎的事都与我说一通,也叫我知道三郎小时是什么模样。”
绮罗笑道:“既然公主愿意听,那我便与说就是。”说完,见着前面楼何两人回头,忽想到自己这般用何羡之换机会与浦阳公主做朋友,莫不是在卖友求荣?
“你怎地了?后悔不想跟我交朋友了?”浦阳公主不悦道。
绮罗看了她一眼,说道:“没有,只是在想若公主不是公主,我可还愿意与你交朋友。”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快将三郎的事告诉我。”浦阳公主不耐烦道。
绮罗笑着细细将何羡之的事情说给浦阳公主听,两人距离楼燕然三人十几步远,湖上风大,是以前面的人并不能听到她们说什么。
等着到了亭子边,楼老爷去寻了苏清远说白泽雨之事,浦阳公主等人随着绮罗去见了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刚刚应付完几个欲与苏家攀亲之人,见着浦阳公主过来,绫罗叫的一声“殿下”,叫苏老夫人既不敢声张,心里又止不住激动,让了茶之后,并不敢看浦阳公主,只颤颤缩缩地在一边站着。
浦阳公主走累了,难得有位置坐,只是见何羡之站着,并不敢坐,若要何羡之坐,苏老夫人在,何羡之又不肯。
为难一番,浦阳公主道:“苏老夫人且去外面看看吧,外面风景正好,再过一会子风大了,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老夫人闻言,应道:“那老婆子就听殿下的出去看看了。”一面说,一面领着绢罗出去。
方才见了浦阳公主想起李思齐的绫罗手脚正凉,心里正矛盾,一边因见了楼燕然不想走,一边怕李思齐过来寻她麻烦,正不知该怎么做,却听苏老夫人道:“绫罗,你留下陪着殿下吧。”
绫罗心中一定,不再矛盾,只嘴角含着一丝笑的陪在亭子里面。
没了碍事的人,浦阳公主拉了何羡之坐下,何羡之叫楼燕然等人也坐了。
坐下后,绮罗等人面面相觑,何羡之愣了一下,问道:“方才你们两人在后面说了许久,不知说的是什么话?”
“哦,绮罗跟我三郎你的事,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明日你便弹上一曲如何?”浦阳公主娇声道。
何羡之猜到绮罗是为了讨得浦阳公主换心将他卖了,冷厉地瞪了眼绮罗。
绮罗低头饮茶,只当做没看到。
那一眼,叫浦阳公主心中十分高兴,越发信了绮罗的话,笑着又给何羡之添了茶。
天色晚了,天上的风筝一个个收了起来。
浦阳公主摸了下手臂。
毕竟是公主,何羡之不敢叫她冻着,便要送她回去。
“明天五哥要去看他的院子,你们也过去吧。”浦阳公主笑道,又欢欢喜喜地随着何羡之走了。
等着浦阳公主上了马车,何羡之却是与楼燕然一同骑马。
“小人!”何羡之咬牙道。
楼燕然浅笑道:“你说过你若是她也会这样做,既然如此,这小人骂的又是哪个?”
何羡之又哼了一声,狠声道:“终有一日,我会叫她知道出卖我的下场。”
那边厢,绫罗将浦阳公主邀请的事说了,苏老夫人一边激动,叫她们回去后早早歇着,一边又有些头昏脑胀,应当是方才看久了风景,着了风。
回到苏家,苏清远将楼老爷说的白家的事告诉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躺在床上,沉吟一番,却道:“暂且拖延着,绮罗还小,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