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陆双的车往医院赶去的路上, 卫楠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身旁的陆双却依旧一脸淡漠的样子,还开了音乐来听, 好死不死,那歌正好是五月天的一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原元曾说, 这歌实在是太虐心了,吼得人心肝乱颤。此刻,耳边那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是在映射坐在车内的两人。
“人群中哭着,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你再也不会梦,或痛, 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你已经决定了。你静静忍着,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着,而回忆越是甜, 就是越伤人了, 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歌声在高潮处噶然而止,因为卫楠伸手按掉了音乐。
“你刚考到驾照,开车的时候还是不要听音乐比较好。”卫楠轻声说。
“卫楠。”陆双轻唤着卫楠的名字,虽然没有扭过头来,卫楠却能从镜子里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上一次感情虽然失败了,但是,你不用把自己像蜗牛一样缩起来,想方设法给自己找退路。”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陆双停下车子,微笑起来。牌就算再坏,我也已经接手了,并且会尽力去打好它,撑到最后满盘皆输的一刻。所以你不必想着找退路,也不必因为好牌没有打完便对自己失去信心啊。
陆双接着上一句,说:“因为,陆又又,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用的是又又这个称呼,从小到大,只属于卫楠一人的专属称呼,把他名字分尸的昵称。
绿灯亮了,车子再次缓慢行驶起来。
卫楠低着头,偷偷在衣服口袋里攥紧了手指。良久之后,才轻声道:“陆双,你不必那么委屈自己……”
“我这样自恋的人,会舍得委屈自己吗?”陆双轻笑着打断了卫楠,“我愿意做的事,没有人挡得了,若不是我愿意,就是逼我我也不会做。”
“你……”卫楠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陆双微微一顿,扭过头来,认真地看向卫楠,“所以,你不必内疚。”说着轻轻翘起嘴角,有些无奈,“昨晚喝多了,有些失态,忘了吧。”
这是陆双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车子便停在了医院门口。卫楠下车后,看见陆双再次发动车子绝尘而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是抽着鞭子驾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卫楠在原地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陆双,你对我不要太好,想起以前整你的那些片段,我还能不内疚吗?穿越回过去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可是,那些曾经互相捉弄的片段,却是这段辛苦的时间里,最温暖的所在。
今天,卫楠和原元轮到的是急诊科。
刚进急诊大楼,便看到一群白色身影从面前一晃而过,形似鬼魅,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快步赶到刘医生的办公室,刚要开口做自我介绍,结果那人一瞄两人的胸卡便说:“你们是t大来见习的对吧?快,跟我上救护车!”说话的语速非常快,说完便急匆匆抓了手机就走,让卫楠和原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二话不说赶忙跟在他身后。
刘医生一边往外飞奔一边还不忘说话:“呼吸科张教授跟我说过你们今天要过来,我刚到医院,就赶上有人打120,你们顺便跟我去急救现场。”原元点头道:“大清早的出救护车,是出了什么事故?”刘医生答:“车祸。”
卫楠突然觉得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刚才陆双微笑的脸,还有他那绝尘而去的车,他那糟糕的驾驶技术……不会是他出事了吧?别吓我啊……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卫楠只觉得心脏都被翻搅了一遍,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刘医生回头道:“病人都没晕,你别先晕了,这么年轻的姑娘跑步怎么都跟不上我?”
卫楠赶忙抓了原元的手,让她拖着自己跑,手脚并用爬上了救护车。
到达车祸现场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关陆双的事。卫楠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却更紧张了几分——现场的惨状,真是触目惊心。
这里是交通事故多发的拐弯路段,而这一次车祸显然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和严重。一辆大巴和货车相撞,大巴直接被撞翻在地。扭曲的车辆,血淋淋的现场,车窗那里头破血流的乘客,还有车内惊呼救命的幸存者。
现场被隔离,周围群众在围观,一片混乱。
警方和记者都出动了。交警拿着大喇叭疏散人群的声音,还有记者的拍照声,再加上专属于救护车的铃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附近的医院派出了好几辆救护车来急救,原元和卫楠到场的时候,费腾师兄早就在那里了,正在救护车里给一个老人家做紧急心脏复苏术。费腾看了原元一眼,招呼都没来得及打,那辆救护车便迅速从安全通道开走。
属于救护车的刺耳铃声,响彻了城市的上空。
……
卫楠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到事故现场,每到一次,就觉得心脏颤得愈发厉害。
不断从车内救出的生存者,滴落的鲜血染红了一地,作为实习生的卫楠和原元,也只能在旁边无能为力地看着一个个幸存的生命被抬上单架,抬进救护车,送往医院……
然而有些人,在救护者到达的时候,便已经断了气。
到最后人手实在不够,卫楠和原元也被派去抬单架,两人正高兴有了可以帮手的地方,卫楠却突然全身一震——
单架上短发的女人,额头上的发已经被鲜血染红,时间久了的缘故,黏在脸上,胸口似乎被重物撞到了,白色的衬衣上渲染开一大片刺目的血迹。那张脸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卫楠闭着眼睛也能画出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翘起双唇时冷傲的表情。那是多年来一直陪伴身边,一起长大的……最亲密的伙伴。
“祁娟?”原元也认了出来,为了确定,还拨开她的头发看。
卫楠瞬间脸色惨白,扑过去抓住祁娟的手:“小娟,你别吓我……小娟……你怎么了?你给我醒来!”
失控的卫楠被沉着脸的费腾一把揪住后领拉开:“快别哭了,先送医院。”
一群人手忙脚乱上了车,卫楠一直抓着祁娟的手不放。其实卫楠根本没有哭,太过震惊和恐惧的缘故,已经忘记去流眼泪,只顾着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原元虽然故作镇定,指尖也在不断颤抖着。
救护车内,原元轻声问:“师兄,她还有救吗?”
费腾没说话。
原元爆发:“问你呢!她到底有救没啊?!”
费腾沉着脸,冷冷地道:“哪怕现在躺在这的是你爹妈,你也必须给我冷静!冷静知道吗?你当医生的自己先乱了阵脚,你说她还有救吗?”
原元灰溜溜地缩了回去,垂下头不说话了。
卫楠抓住祁娟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一些,“师兄……”刚要开口,却被费腾打断:“医院已经拨了紧急电话,把好多专家给请了过来,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尽全力的……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别再添乱,乖。”
原元乖乖点头,卫楠也跟着点了头。
救护车叫嚣了一路,卫楠和原元也颤抖了一路,到医院之后,祁娟便从紧急通道直接送进了手术室。
……
忙碌了一个上午,救援工作终于结束,现场的人群也疏散开来,医院里的抢救却依旧进行着。
卫楠和原元忙完之后赶忙跑到手术室门外,那里的灯,也还亮着。
有个护士从手术室出来,原元赶忙追上去问:“祁娟怎么样了?”,护士头也没回地道:“还在抢救。”
卫楠和原元坐在手术室门外长长的走廊里,紧紧抓着彼此的手。
时间太久了,沉闷的气氛令人窒息,于是原元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放心吧楠楠,她那么彪悍,阎王才不敢收她呢。”
“嗯,就是,祁娟又不是第一次出事,我相信她能挺过去的。”卫楠虽然故作平静地说着,手指却颤得更厉害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祁娟也出过事,那次是为了救我,被一摩托车给直接撞飞了五米,她闭眼之前还跟我说,‘楠楠,靠,我终于明白抛物线咋回事儿了’。”
原元扯出个笑来:“她怎么那么说?”
卫楠道:“因为那天刚好是考试完了发卷子,她那道抛物线的计算题答了0分,数学老师骂她说‘你是不是死都不明白抛物线咋回事啊?’所以她才那么说的。”卫楠双手抱住头,忍着想哭的冲动,“她一直都这么争强好胜,永不服输,这些年就因为这刚烈的性子,她受了不少苦……”
原元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那后来呢?”
“后来我跟萧晴哭着喊着爬上救护车送她去医院,送到医院的时候她都没气了,抢救回来住了几天才恢复,她跟我们说,是她气场太恐怖,在奈何桥上,小鬼都不敢抓她,只能赶她回来。她说她绝对不会比我跟萧晴早死的。”
原元点头:“的确,她生命力那么强,肯定不会那么短命。”
抬起头来,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卫楠突然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问道:“祁娟不是在时代上班吗?为什么坐的是b市到本地的大巴?”
原元一怔,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她昨天跟我说,她要去接她妈妈……”
“她妈在车上吗?”
“不知道……”
然后,便是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
直到手术室的灯灭了,何老师出来的时候,卫楠和原元才赶忙迎了上去。
“老师……”
何老师摘下口罩,微微一笑:“是你们啊,我听费腾说这病人是你们朋友?”
“嗯!她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要是能渡过今晚的危险期,就没问题。”
“谢谢老师!”
何老师笑了笑,转身对费腾道:“费腾,跟我去那边……”刚要走,却被费腾笑着打断:“今天本来就是您的休息日,您先回家陪女儿过生日吧,医院里我跟几个师兄都会留意的。”
“好吧,那我就回去了,病人这边有什么问题记得给我电话。”
原元一听是小师妹的生日,赶忙道:“祝何叶师妹生日快乐啊!”
卫楠也上前道:“孩子的生日便是母亲的遭难日,何老师多年前做妈妈也辛苦了。”
何老师却微微一笑,道:“我不辛苦,我做的剖宫产,几分钟而已,疼都没疼。”
“呃……”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语。
祁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隔离保护起来。
等何老师走后,费腾才凑过来描述祁娟的病情:“手术过程很困难,她被送上手术台的时候呼吸都没了,要不是今天有好几个专家在,估计没戏。”
原元翻白眼:“你不要说得这么恐怖……”
其实心里也知道,那场车祸中丧生的生命已经高达两位数,幸存者,哪有不严重的。
卫楠突然问:“师兄,你记不记得,有没有救来一位中年女子,眉下有颗痣的?”
费腾想了想,道:“有。”
卫楠紧张地问:“那她怎么样了?”
“伤势太重,无力回天。”
费腾走后,卫楠才紧紧攥着拳,跌坐回椅子上。
原元紧张道:“你问的中年女子,不会是她妈吧?”
卫楠点点头。
“那……那怎么办啊……”
卫楠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顿了顿,垂下头把脸埋起来,闷闷地说,“因为……对小娟来说,她妈妈,比她的命……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