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呆呆的重复, “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叶陵的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手下的床单, 不知道这是什么织物制作的,摸上去竟然和人体一样软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种触感呢, 当然,也可能是那个时候并无意拿这个来出神吧。叶陵并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只是该说的还是得说。
“你以前和我姐姐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被我遇到过。本来你的事我不想管, 但是你好歹和我姐姐好过一场, 又在殉情里独活了下来。”
李越露出了悲痛和内疚之色,咬着嘴唇,显然是又想起了当初他被救过来, 却听到叶黎已经死去时的绝望之情。叶陵摆摆手, 制止了他蠕动着嘴唇想说的话。
“我并没有怪你,无论如何, 这都是姐姐和你共同的选择, 我无权干涉。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你之前还在做服务生也就罢了,可是你现在怎么又成了男、妓了?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自愿的。”
李越的脸上露出六分难堪和四分羞耻,犹豫了片刻, 却终于开口了:
“当初我从湖里被救醒之后,就被我父母送去了当兵。但是……”李越顿了顿,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于是又重新换了一个话头。
“我当初和你姐姐在一个班级里,有一个女孩是你姐姐的好友,她性子很直,又对你姐姐很好,后来那事出了,知道我苟活又去当兵去了,她就托人传话说,会找人来教训我。我当时只以为会是一般的教训,皮肉之苦或者前途上的阻碍,也觉得受着也该的,但是却没想到……不知道是她就那样吩咐的,还是别人自想的,我……我在军队里被人强、奸了。”
李越哽咽了一声,又继续说下去,“后来我便被人以违反军纪为由,赶出了军队,处分说的很难听,说我乱搞男男关系,刻意引、诱军人,我父亲被我气的住了院,后来又与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我没钱,没学历,还背着这样的档案,只能找一些对这些不在意的地方,后来便去你以前去过的那个餐馆当了服务生。”
李越又苦笑一声,俊秀的脸上满是木然,“但是很快,你姐姐的朋友还是没有放过我,我被辞退了。我知道我只要在这个城市,便会一直被她盯着,可是我不能离开,我父母还在这里,她,她更在这里。后来我遭人欺骗,签了一份合同,却不知道是要到这里做这种,这种事情的。我不想,但是合同却是正规的,如果我不做,我会背负着一个重额的债务。我本来想一死了之,那人却告诉我,我不还,自会有我的父母替我来偿还。于是如你所见,我便在这里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黄色调的灯光打在他低着的鼻梁上,抹出很黯淡的阴影,让人觉得这人活在世上,很累很累。
而叶陵只觉得,这故事太过戏剧化,简直像是三流小说上的情节。可是,李越没必要骗他,而他身上如实质的悲哀,也并不作假。
叶陵坐了一会,沉默不语,突然又站了起来,对李越说,“你先呆在这里,不许走。”
叶陵走出隔间,发现刘韬和蓝荷荷还在包厢里,看人唱歌跳舞不亦乐乎,桌子上还摆着几碟点心,正你喂我我维尼的侬情着。这绝对是头一对相爱的情侣来这里,又把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叫来给他们表演的。叶陵也没和这两人客气,坐下来把李越被人骗了签了合同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说是故人。赏色是刘大为建的,后来叶陵有时也会和刘韬过来玩,又因为刘韬是赏色的少东家,所以叶陵也知道一些赏色的内部事情。
比如说,赏色里面提供sex服务,里面的人员并不是由赏色自己挑选的,而是由中介人牵线,经赏色再审查一次,便和赏色签订伪装成正常务工的合同,具有法律效益,并且一旦违反,便会背负巨额债务。这便是叶陵要对刘韬说的原因。从李越的说法来看,他是被骗的签订这合同了,但是叶陵同样知道,赏色对那些中介人提供人选的要求便是,必须完全自愿,不得哄骗或强迫。
所以这事,是中介人做的不对,如果被赏色知道了,他们不仅会赔偿,还会在这行当里再混不下去。无论如何,找被强迫的人来,总是要担着风险的,而世上自愿的人又多,没必须做不必要的事情。
刘韬听到叶陵所说的,神色也郑重了些,答应会和赏色的经理说,并且会解决李越的合同,因为合同的签订人,另一方是赏色的。
事情基本解决了之后,叶陵又去了隔间,对李越说合同的事情解决了,他以后是自由身了。只是叶陵看到李越开心了一会,却又黯淡了。
“你又怎么了?”
“我无处可去。”
叶陵仔细打量着李越,却从他身上看到一种心若死灰的姿态。他想了想便明白了,李越一直没有从恋人死亡的事实里清醒过来,说不定以为他遭受的苦难都是在赎罪。赏色的人签订合同之后有员工宿舍,工资也会发放到他们的手里,但是李越是被骗来的,他的工资一定不在自己的手里,所以从这里出去之后,他还真的无处可去。
算了,送佛送到西吧,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家伙,特别是在知道这个曾经姐姐的恋人,现在却做过男、妓之后,但是总不能救他出来,却又把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那你先住在我那里吧。”叶陵迅速下了决断。他昨天便拜托刘韬给他找个房子暂时住着,今天出来的时候刘韬告诉他已经找好了,可以直接住过去。叶陵打算收留李越一个月,一个月,足够这个人理清楚过去和自己的处境,并且重新去找工作的。
其实叶陵还想问李越,当初他为什么会和姐姐一起自杀,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敢问,最后还是作罢了。
叶陵带着李越和刘韬蓝荷荷告别后,先去宾馆拿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才去了现在住的地方。因为不能老欠刘韬人情,所以叶陵让刘韬找的只是个二居室,房租照付。
于是叶陵便先在q市住了下来。一开始他颇觉得无所事事,后来便给自己找到了事做。在他心里,他是要到中学教书的未来老师,那么未雨绸缪,现在可以先看看教案自己编辑一下幻灯片之类,也可以继续学习,或者准备下考个证件。而李越呢,平日里大多窝在房间里不出来,但是叶陵偶尔碰到他,也感觉到他的情况在逐渐的好转。
因为终于有了安稳的地方,不用为生机和生存而发愁,尽管这只是个暂时的避难所,但是李越还是能在这空闲的时间里慢慢的理清楚。大约也是因为叶黎的弟弟叶陵亲口告诉他并不怪他,李越也卸下来了一些重担,整个人的性情,也变得慢慢朝叶陵以前记忆里的李越靠近了——那是一个开朗活泼又幽默的男孩,讨人喜欢。
叶陵不忘继续关注瀚海小区和凌然集团消息,倒是叶至然没有再联系过他。实际上,现在叶陵经常觉得自己的感情变化的很快,一会儿惦记着隐忍忍耐,一会儿却不顾一切的宣泄出来;有时很珍惜某种东西,但是有时候却觉的,无他也随意。
而这种变化,并不是为叶陵所控制的。一开始他没有发现,但是后来,他却慢慢发现了,来自于自己身上的矛盾性和易变性,而促使他真正能够正视自己发现这个事实的,却是因为瀚海小区的那栋房子。
叶陵觉得,每一天的醒来,他对那栋曾经度过一小半,却也是最珍贵童年的房子感情都不一样。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对那栋房子的感情已失,想不过是个死物,有什么可惦念着呢?不如现在就出门买票去s市去。但是有的时候,他却充满了自责,一念起那个房子,便被记忆里童年和对父母的怀念,带起一波汹涌的狂潮,使他恨不能守在旁边过一辈子,直到能真正拿到手。
这种状态绝不对,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假使说叶陵对这房子的正确态度是一条线,姑且不说是什么态度,那么他每天的感情,都在线上线下活动,并且如同濒死之前剧起伏的心电图,都是失态的,不可控制的。无论在哪一个极端,都不对。
而叶陵再往回回想,想想他重生一世到了叶家,却发现这种失态和不可控制,却不是最近才出的苗头,而是一直以来便存在的。他对叶至然的态度,对叶家的态度,都在这样起伏着。像他这次来q市见到叶至然说的最后一番话,那并不是他的一向风格。他从来不爱直接说自己的喜好,也不会直接得罪人。而当时呢,他便觉得这么直接说出来,异常得酣畅淋漓,痛快非常。
可是,这不该是真正的他。这不是一种个性的解放,不是一个情感的宣泄,而是在一种什么都不顾的愚蠢。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的情商,应该还在啊,那么失去的,是理智,还是自控力?
叶陵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左看看右看看,但是精神力也没集中在手上。只是他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咔”声,一愣,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没有痛觉,在双手的交叠中,不小心把食指的手骨挫伤了。叶陵懊恼于自己的不小心,却突然脸一黑,意识到了什么。
重生之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他已经感受十多年了。那么别的地方呢,难道也安然无恙吗?这情感和心,就没有一点变化吗?叶陵也顾着手指了,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自己重生之后的变化,却越想脸色越凝重。
他发现,假如说他的正确态度如同一条线,而他一直以来都在线上线下波动的话,那么最近几年来,他的波动越发的激励,也越发的两级。而之后会怎么样?叶陵知道,一种东西,如果总是承受着剧烈的完全相反的变化,那么寿命必不会很长的。而他呢,变化的情感,当到达极限之后,会“砰”的一声,从此消失吗?
叶陵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