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之内你能找到我的话, 这具身体就白送给你了。”
最后一个字的回音逐渐飘散。
“!!”淡岛大睁双眼盯住了广播室的方向、单手抓紧了窗棱。“……乱来的家伙!”
回答她的是这间简易实验室内,仪器冷冰冰的机械提示音。
“监测对象盖然性奇点增殖中。因果律极值:20, 23……”
一分钟的时限听起来简直像是一场玩笑,但显然女人的意图并不是玩捉迷藏的游戏。
伴随着无机质的冰冷报数声, 坐落着广播室的高层建筑顶端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整个广播室所在楼层的落地窗齐齐碎裂!漫天晶莹的透明碎片中,一道人影自楼内冲出、顺着楼体轻盈地攀援而上!
每向上一段距离,她身周蜿蜒的紫色灵气就又延展一分,层层叠叠快速蔓生,宛如炸开的焰火!
她跳跃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几分天空漫步的悠闲;能量膨胀到极限,在女人到达顶层时可以清晰地看到灵气所带来的旋涡状气浪扭曲了楼顶的天空。
淡岛世理视线牢牢锁定那片正不断扩散的紫色光茧, 耳边是仪器的警报声。
“监测对象盖然性奇点增殖中。因果律偏差极值:50, 63,70……”
“警告,超出监测范围。”
那紫色太过耀眼,遥遥应和着远处的两柄王剑、快速地侵染着周遭大片云层, 让人恍惚生出奇异的错觉——
青色与赤色, 乃是对立的两种原色。
若将之调和,便成为紫。
——接下来的情形,简直是一场有些荒诞的盛景。
速水紫央沐浴在天台对流的疾风中,撩开额前猎猎扬起的发,紧盯对面的高层建筑。到了这种时候,她反倒惊异于自己甚至有心情盘算着这个出场到底够不够力度、够不够显眼。
【如果给他机会,他并不会介意在巨蛋的舞台上演一出杀人剧目。】
【与其说是在享受犯罪带来的快慰, 倒不如说是在享受着被他人惊恐注目、作为恶德象征而获取的病态满足感。】
她嘴唇嚅动一下,以口型自语。
“这么想被他人行注目礼的话,就一次让你享受个够吧……”
分神看了看地上正目瞪口呆看向高空的人群,她挑挑眉。
怪不得变态狐狸头热衷此道。别说,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还真不赖。
当对面的建筑被第三位“王”的圣域所包围时,她缓缓绽开一个恶意的微笑。
——不是任何一种光谱上所有的颜色,那是透明如同胶质的圣域;在宛如蝉翼般的薄膜之外,又被色泽跟流淌着的墨汁一般的灵气所包裹。
那圣域不断膨胀,而其中隐匿着的恶王也现出身形——
生有狐首的恶灵发出刺耳的嬉笑声,直直地冲天台上的女人飞去!
速水紧了紧衣襟上的小型通讯器,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耳机内立刻传来淡岛因紧张而发抖的声音。
“赤王正在朝你的方向移动。”
速水勾起嘴角,瞳孔中映出急速放大的无色的模样——
黑色圣域延展成线状、快速延展至她所在的天台,仿佛架起了一座使恶魔降临人间的恶之桥。无色狞笑着借由这“桥”迅疾地接近了肖想已久的容器,在半空中飞行时甚至还在享受着地面传来的惊呼声——这一幕被地面上的人尽收眼底,无论哪一方势力都骚动起来。
什么赤王青王银王,明明只要它一个王就好了!
被注视,被膜拜!
使服从,使灭亡!!
比起先前的计划,这个变数让无色更加兴奋起来,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更加绝妙的主意、更加有趣的剧本!
玩弄灵魂的joker张开黑得纯粹的网,罩住了静立的女人!紫色光茧被黑色圣域快速污染,融合成令人不适的深色——
宗像知道速水的小动作,但却没想到小动作变成了大动作。他瞳孔微缩望向翻滚着黑色灵气的高层建筑,而身边的周防已经冲了出去!宗像蹙起眉,紧随着也跟了上去。
淡岛已经将窗户完全拉开,全不在意倒灌入室内的冷风和飞雪。伊维斯手边的屏幕间歇性地跳起小段文字,她立刻快速地念给那头的速水紫央听——不,她已经不确定她能不能够听到了。
耳机内没有她的回应,只余沙沙的风声。速水已经完全被无色的圣域吞噬,根本就看不清正在发生着什么。
淡岛看向正朝速水所在之处鱼跃的赤王。
王权者令人生畏的威压就算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能感知一二;赤色火焰在身后拖行出一道道艳丽的轨迹,仿佛火鸟的长尾。宗像紧随其后,在脚下不断形成的椭圆光茧上跳跃着。
黑色圣域突然开始消弭。
周防落在天台上时,褪去的黑色圣域刚巧显露出女人的身影。仿佛刚才的骚动不过是幻觉一般,她平静地站在天台中央,颈间的围巾被阵阵气浪扬起,继而无助地被风送走,露出脖颈上触目惊心、浮凸而出的紫色血脉。
她发出一声戏谑的哼笑,垂眸自语。
“上当了啊,人渣。”
抬眼看向男人,她从容地拉开左手袖管。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只正常的手臂了——爬布于皮肤上的血管全部呈现出病态的紫色,隐隐可见其下缓缓流动的能量。伴随着袖管被一点点拉到顶端,上臂正中央镶嵌着的晶核也映入眼帘。硬质的晶核仿佛已经长在了肉里,随着心脏的起搏而搏动着,颜色一暗一灭、交替呈现出紫、黑两种颜色。
周防甩去袖口因方才激斗而沾染的灰尘和泥土,胸口仍在微微起伏。被长剑划出的伤口沁出绵密的血珠,这让王权者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也更加凶暴。
她似乎有些不耐,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绷紧了:“发什么呆?赶快动手。”
周防五指微微蜷起又松开,抖落一些已经凝固的血屑。
“……你疯了?”
她皱眉看向已经跃上天台的宗像,“动动脑,我的能力是不会让我死的。用这个……”她用手指按上了那只晶核,“可以短暂地抑制他的力量。这是最好的选择,快一点,再戮屠床患傲恕!
周防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之前忽略了一些事。
当女人说她没有想过把他关在牢笼中时,他似乎忘记了——
自己在下意识中,倒是将她看成了笼中物。
破空之声自脑后袭来!周防旋身格挡宗像已经朝速水刺出的长剑,声带嘶哑地开口:“毫不犹豫对下属挥剑,以前倒是小看你这份觉悟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宗像面无表情地手握剑鞘加力,剑锋与阳炎相撞、铿锵作响!
“我的氏族维护的不是羁绊,而是义理。”
速水突然扶住额头发出一声闷哼,肩膀骤然蜷缩起来!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异状,周防微微侧头朝她看去;宗像察觉到阻碍的力道有了一丝松懈,立刻反手斜挥长剑!
青色锐芒袭向摇摇欲坠的女人,又在顷刻间被赤红色偏转力场阻住了去势!速水踉跄一下,挪动脚步走到了正与宗像僵持的周防背后,接着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怎么,舍不得了?”
她一步步挪向天台边缘,松开捂住额头的手、手指在脸颊上缓慢地滑下,嬉笑着盯着周防,“反正已经到了极限了,那就跟她一起去死……唔嗯!!”
她剧烈地喘息一下,再度抬头。
“周防尊……”她连名带姓、语气暴躁地叫他,“要死别拖着老板一起死。”
——弑王者只能是王,然而弑王的代价却是连王本身也不能承受的。一旦杀死王,威斯曼偏差值就会因弑王带来的反因果律极值而大幅度上升;就算是由王剑在全盛时期的宗像来动手斩杀无色,原本平稳的偏差值也会攀升到几近极限,使得王剑迅速腐朽。
周防呼出一口白雾,继而猛地再度挥肘、硬生生将宗像打退了一些距离!
【作为青王,我所要做的是维护秩序。
作为友人,我只是想救你而已。】
脑中不知怎地想起数分钟前宗像朝他挥剑时说过的话;周防觉得身体里一直积蓄着的什么东西快要被撕裂开来,将灵魂中剩余不多的柔软处也一并绞碎——
混沌一片,理智像在刀尖上起舞。
红色阳炎化为巨大的火球,在天台上空汇聚成形、呼啸着砸向青王张开的光网!
能量撞击的巨响中,他听到她沙哑的低吼。
“快动手!”
……
淡岛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不由短暂地移开盯着天台上三人的视线。她用手背盖上眼睛,脑海中蓦地闪过零散的回忆片段。
那段不知看过多少次的录像开始在脑内回放。
背景是在国长路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日期正是人体实验东窗事发的那一天。画面上速水紫央和伊维斯背对镜头,正抬头凝视着头顶巨大的透明隔离“试管”里的β组能力者。
【淡岛小姐,你知道吗?
能力者死后力量会归还于石板,就像死去的生命重新化为土壤的养分一样;也就是说,除非被石板回收、已经被赐予的“能力”是不可能被消除的。
而“人造能力者”的诞生,得益于这一特殊规则下的漏洞——“能力”不会因外力而消亡,却能够被移植。
利用这种技术,我为左边的实验体植入了与她相似的能力。】
画面上巨型“试管”内的能力者共有两名,左边的能力者是一名年轻的少女、右边的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像这样,以将能力转嫁给他人的方式、从而在另一种意义上消除“能力”的话……】
——年轻能力者周亮起色泽如斑斓光谱般的能量茧,紧接着发生了可怖的变化,迅速衰老、死亡。
与此同时,她旁边的老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发与肤、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恢复生机和活力,简直就像是正在从那名少女身上榨取“青春”似的。
【与其说是永生,倒不如说是时间的欺诈者……一旦失去能力,就要付出窃取时间的代价,过往“偷窃”的时间会重新作用在身上。换言之,对现在的她来说……结局大概是立刻风化成尘埃吧?
“要失去她了”——当时想来,还真是绝望啊。
好不容易找到消除能力的方法,却要付出我付不起的代价啊。】
……既然能力无法消除……那么就这样活下去不好么?
【很遗憾,她并不这么想。
我所能做的,就是实现她最后的愿望。】
什么愿望?
【拯救那个男人。】
再抬头时,眼眶已经被滚烫的液体充斥。
淡岛世理怔怔地抬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几乎无法看清这场最后的道别。
……
速水紫央五指蜷起、手掌紧扣太阳穴,竭力控制住身体内躁动的另一股意识。
识海中充斥着体内无色惊恐的嚎叫。
“你疯了吗?!你也会死的——住手,放我出去!!为什么——”
身为断罪者,恐怕没有比听见恶徒终结前的惊惧尖叫更令人高兴的声音了。她再度控制不住笑意,嘴角扬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看到我全部的过去了吗?还要多谢你送回了这部分记忆,才让我想起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赎罪。”
无色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
“那么答疑时间结束……接下来,准备好去往地狱的忏悔词吧。”
她抬头。
男人缓缓转过身;他双眸猩红、沐浴在烈火之中朝她走来。
相遇未久之时,她曾经抱着三浦晃身处在这样的火焰中。
无法克制追逐那背影的冲动,只为了这漫长的生命中、所见过的最灿烂的红。
他抬手。
剧烈冲击着的青、赤两色圣域间,王权者的动作就像是慢镜头一般——
被赤色阳炎包裹着的手臂,就这样轻易地穿透了曾经被这手臂实实在在拥在怀中过的、女人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速水紫央顺势后退了一些。
她反射性地抓住男人的手臂,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恶灵正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王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分解、侵蚀;视野模糊起来,她有些脱力,向前靠去。
下颔搁在男人的肩头,她费力地抬眼。
悬浮于王权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哀鸣;环绕着剑身的电浆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在空中织就一张艳丽的网,正如在最后毁灭时刻反而会绽放出最耀眼光芒的超新星。
剑身镶嵌的熔岩似的红宝短暂地发出璀璨的光芒,继而黯淡下去。
光芒尽褪。
巨剑颤动一下,终于开始缓缓下落。
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一些,她觉得冷,于是侧头挨上了他的脸颊。
周防并没有抬头去看天上的巨剑,而是愣怔地垂眸看向被自己扶住的女人的手臂。
就像是光折射出的幻影一样,明明是靠在自己胸前的、着实存在的女人,在他的手指碰触到她小臂的一霎那,被触到的地方骤然变亮,被不掺一丝杂质的紫色能量簇所覆盖。手指试探性地深入一些,能量簇竟跳跃着分开、使得手指径直穿过。
然后他听到耳边女人的声音。
“这样都会上当……真是有够蠢……”
“有句话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她絮絮低语,自脚下开始、全身逐渐虚化成无质的纯粹能量簇。
“……这条命就用来怀念我吧。”
……
接近黄昏,饱满的日轮开始缓慢下沉,化作残阳。空中巨剑开始缓慢下落时,伊维斯的轮椅恰好停靠在正对着那处天台的落地窗旁。
遥遥望去,女人虚化的身躯终于被能量簇完全覆盖;紧接着又如内中有什么事物正亟待破茧,使得那光茧延展出丝丝缕缕的小股光束,旋转着升上天空。
紫色的能量束在空中扭作一股,涌向下落巨剑的底端。
【虽说是那种能力是“残次品”,但却具备非常惊人的特性。
若要恰当的描述,倒像是“神”手中的沙漏。】
光泽柔和的能量簇却似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在剑锋处缓缓合拢、形成一层光膜,继而开始缓慢地于剑刃上爬升。
落下的巨剑悬停。
被光膜附着的剑刃,逐渐焕发出惊人的光彩;剑鞘上的红宝被光膜覆盖,如被神迹洗礼、再度明亮起来。
那是久违了的、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初始”。
腐朽的剑身被渐渐修复,于火焰中涅重生。
辉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君主的极权象征,亦是王座上最夺目的珍宝。
静止的巨剑在天空中嗡鸣颤动,继而重新……
冉冉升起。
【完成了。】
将神谴……变为神赎。
寒风吹拂起伊维斯被夕阳镀上金红色泽的发;无感情的机械女声仍在重复着监测到的数据,掩住了监测伊维斯心跳频率的仪器发出的颓败长音。
“监测对象盖然性奇点增殖中。因果律极值:80,71,60……”
“第三王权者周防尊,威斯曼偏差值已可监测:50,49,48,43……”
淡岛世理捂住嘴巴,手背上已满是泪水。
悬于王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被时间的欺诈把戏蒙蔽了因果。
“神”将沙漏倒转,使时间回流。
周防的瞳仁微微颤抖,却不敢稍动。
他曾试着再度拥紧女人的身躯,手臂却一次次地穿过没有实体的躯壳,所过之处化为光粒消散。如握在手中的沙,就算更加用力地攥紧双拳,也只会使之流逝得更快。
当她直起身、离开他胸前时,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的变化。
视线胶着时,周防觉得眼球有针扎似的痛感。他没有眨眼,因为她的面容已经逐渐模糊起来,那双从前能够倒映出他身影的瞳孔亦是。
她的语声越发轻了,轻到几乎听不见。
这让他险些没有听清自她口中说出的、他的名字。
“再见,”
“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