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者?
速水紫央的神经骤然紧绷到了极限。
进入户籍课之初她曾经看过现任王权者的资料, 没想到新任的无色之王……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作为受到石板眷顾的异端,王权者和普通组别的能力者力量差距之大, 她早就领教过了。
她失去能力,几乎没有胜算。
……不对。
如果有信心在力量上胜过她, 就不会多此一举、让她注射药物了。
区别于其他六个王权者,作为第七王权者的无色之王被称作“鬼牌”;因为其能力具有不确定性、几乎每一代王所拥有的能力都不尽相同,并不像其他的“王”那样,即使王位更迭、能力性质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也就是说,对方有可能……并不长于战斗。
v8发出滴滴的长音,工作灯突然暗了下来。无色将v8随手丢开,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猛地凑近她。
“诶——?那是什么表情, 不认识我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真狡猾啊……竟然就这么随便地把故人忘了啊, veronika。”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被叫出来,她眼角一跳。
这个人似乎对她的事知道得很清楚。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个名字。跟刚才一样,他在呼唤这个名字时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就像是期待别人打开惊吓盒之前,因过度的兴奋和紧张而产生的、略有些神经质的那种笑容。
他完全不介意面容被摄录进v8, 看着镜头时瞳孔会有短暂的收缩。
对镜头有兴趣, 表现欲极强,这是个渴求着被他人注目的犯罪者。
他在期待她问出口。
她似乎脱力到无法继续维持着跪倒的姿势,而是渐渐匍匐到冰冷的地面上。
“……你怎么会知道?”她问。
不出所料,无色立刻兴奋起来,发出吃吃的哼笑;他站起身、单手插在裤袋里,像醉酒的人一般原地转了个圈、转回受伤倒地的十束身边。
“我当然知道——”他一个回身、将枪口按在十束的脸上来回刮擦,“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啊——喂, 你先别睡,也来听听故事如何?”
十束发出隐忍的咳嗽声,艰难地抬眼、看向无色。
“让我……想想看,”在两人注视他的目光中,无色放缓了语速,脸上的兴奋之色越发浓郁。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苏联军官捡回一个弃婴。”
退役后军官回到苏拉河畔的故乡、过着跟养女相依为命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战争的号角再度吹响、故土的和平化为泡影;少女藏在地窖中、亲眼看着养父被入侵的德军杀死。
“国仇家恨,真是可歌可泣。”
无色腻声发出假惺惺的感叹。
“……但是真实的命运要比俗套的复仇故事有趣得多了,对不对?”
少女为了复仇而参军,直到在一次战败中成为德军的战俘。本该被处决,却因为特殊的体质而逃过一劫——其时德累斯顿石板被威斯曼带临人世,德国政府遂集中战俘,挑选活人进行与石板相关的实验。
身陷囹圄,这颗狂热的复仇之心比谁都更加渴望着力量——
她成功了——她成为石板制造出的第一批strain之一,得到了永生的力量。
而就在这时,她从被收养时就一直戴着的信物被认了出来。
“……生父居然是德国的军官,真是可喜可贺啊。”
veronika,其义为带来胜利的人。
从一开始,这个名字所寄托的就是敌国之人对这场侵略战最终胜利的祈祷。
她是带着悖德的信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敌人成为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同族,战友成为生而对立的异族。”
无色晃着脑袋、每一个咬字都变幻着音调,唱歌似的说着。
“但命运的转折远不止如此奇妙啊……”
立场被漂白之后她戴着德军的军徽赶赴前线,第一次见到了生父。
然后她认出生父正是当初对自己养父开枪的军官。
“就这样亲手害死了生父……但这还远远不够……不够啊。”
明明可以救他的,却因为被仇恨蒙蔽了心灵而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
命运重演,第二个可以被称作父亲的人在面前倒下。
无色嬉笑着。
“我看到了哟,你那浑浊的灵魂……每天、每天都被所谓敌国之人给予你的笑容给折磨得发疯,在苦苦哀嚎着……”
在民众眼里,她是在战场上逝去英雄的骨血;她走在敌国的土地上,被动地承受着来自那些她本该憎恨的人的关爱。
她想她该回到故乡。
但她却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故乡。
无色霍然张开双臂!
“曾心心念念憎恨着的所谓‘异族’被昔日的盟友屠杀着,好一幅盛景——!”
德国战败。
天空被火光染红,复仇者们背负血债而来,疯狂屠戮着城内的平民、一如当初侵略者在他们的家园所做的那样。
她认出一张张熟悉的脸。
那些正在收割着平民生命的恶魔,是她曾经的战友。
如果复仇就意味着要犯下与仇人同样的罪行……
……做不到啊。
所以在那之后,她——
想不起来了。
无论如何试图回忆那之后的事,识海中都只有空白。
“哦呀……果然是忘记了么?”无色缓缓放下双臂,“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作为正常人的生活,抛弃关于自己犯下的罪行的记忆、假装看不见死在你手下的亡魂正在地狱中挣扎?”
“不记得了吗?在那之后,亲手杀死了……你所谓的战友啊。”
他歇斯底里地笑着。
“你这个……伪善者。”
速水紫央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没说谎,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无色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在你脑中的记忆啊。”
他把玩着手中的枪支,突然一脚踩在十束身下的血泊上!
“话说回来,那场面还真是漂亮。力场爆发,砰!”他用枪口对着速水比划了一下,“呜哦——漂亮的紫色力场下是一大片血海,真厉害啊、死了那么多人啊!”
无色用沾染了十束鲜血的鞋底缓慢地刮擦地面、拖行出一道道殷红的痕迹。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长时间硌在冷硬水泥地上的身体酸痛而麻木,被压在身下的胳膊血流不畅,几乎失去了知觉。
“然后啊,内疚又悔恨的伪善者想以死来赎罪、可惜却无法做到——唔,资料上是怎么说的?因为这具身体不会老、不会死,无论受了什么样的重伤都会愈合。所以说……是因为求死的意志实在太过强烈,所以灵魂才就此休眠的嘛。”
无色的语速越来越快、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啊,麻烦死了啊!我啊,之前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进入国长路研究所安置着‘永生’能力者的隔离室——本以为能找到个好容器,谁知道进入你的脑袋里一看,才发现灵魂根本就没有消失,只是休眠而已。啧啧,你该感谢我才是,如果没有我,你是不可能醒过来的呀。”
就是在那个时候,原本沉眠着的灵魂被想要强行占领身体的恶灵惊醒。
“不老不死、永恒的生命,也就只有这一点比较有看头了——既然这种肮脏的灵魂没有存在价值,不如就将这具身体交给更有需要的人如何?反正你啊——”
无色猛地停下脚步,骤然提高声音、尖锐地喊叫起来!
“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嘛!!”
话音刚落,伏在地上的速水紫央突然动了一下。
下一秒,正承受着gbr的副作用所带来的剧痛、原本该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一跃而起,以凶猛的势头向无色猛扑而去!
速水在半空中已经屈起肘部、瞄准对方脆弱的小腹!后者猝不及防,被这一扑撞倒!这一击凝聚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清楚地听见对方因激痛而发出的怪异吞咽声——
砰的一声,两人重重跌落在地!
受到这一下震动,终端机滑出她的口袋掉了下去;终端的屏幕大亮着,状态栏显示着通话中。
那是她刚才假装完全脱力匍匐在地后,用压在身下的手臂摸出终端、胡乱拨通的号码。
全身被冷汗浸透,速水剧烈地喘息着、下了死力压在无色身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废话太多了?”
——无色似乎因激痛而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身体仍不住地痉挛着。
她用仅剩的力气抓过终端。“比良阪……大厦天台……谁都好,请……救……”
身下的无色动了一下。
她立刻抄起终端机,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无色陡地睁大双眼,紧接着瞳仁中迅速冒出一缕乳白的能量簇!光束迅速成形,末端化作一只怪模怪样、酷似狐狸的头。
眼前的一幕让她短暂地愣了一下,手中的终端堪堪凝滞在无色的面门前;紧接着无色突然扬起手、把枪扔了出去!
手枪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十束面前。
那只“狐狸”已经完全脱出无色的眼睛,在半空中扭曲着细长的身体、发出刺耳的笑声,然后迅速朝十束飞去、钻进了他的眼睛。
就是这家伙,之前也曾经见过的——
从solar的眼睛里飞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玩意儿!
感觉到身下的“无色”突然停止挣扎,她颤着手指翻开他的眼皮——已经失去意识了。
她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再度看向靠在墙边的十束。
——十束的肩膀颤了颤,伸手在地上摸索着、抓起面前的枪。
这个动作使得他的伤口涌出更多的新血。
她强撑着想要站起,“十束……!?”
十束没有回答,而是熟练地解除保险、缓缓举起枪口对准了她。
几乎就在他抬起脸的一瞬间,她就看清了——
那绝不是十束的眼神。
十束举枪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眼短暂地恢复了清明,声音嘶哑地说道:“逃……”
只是这破碎的语句却在最后陡然被切断,而他握枪的手又再度稳定下来。
“……宰了你呀。”
这样说着,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
膝盖被打穿,她甚至能感觉到骨骼被贯穿时的震动;子弹的冲击力使得她的小腿不听使唤地带动单脚被击退一段距离,尔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十束”歪了歪头,轻轻吹去枪口的青烟;这个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指动了动,经过一轮喘息之后才再度执起枪。
倒在地上的速水紫央单手抓着中弹的腿,身体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十束”试着抬了抬手,接着露出嫌恶的神色,转而将枪口调转、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她骇然地盯着那只抵在他胸口的枪,紧咬的牙关溢出嘶哑的声音。“十束?!”
忍受着几乎让她想咬断舌头的疼痛、她以另一只手肘支撑着地面、试图朝着他的方向挪动身体。
指甲嵌入地面,腿部每一次牵拉都会带来钻心的剧痛。
汩汩冒血的膝盖在地面拖出一道血痕。
她看着他苍白的手指蜷曲着按上扳机。
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湮没了心神。
“住手……十束……住手!!!”
这呼唤并非全无作用;十束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抬眼、眼珠缓缓转向她的方向。
那是她一直以来所熟悉的、曾经在初遇的夜晚时,将她自泥淖中拉出的眼神。
他咳嗽了一下,唇角溢出些许血丝。
他露出一个微笑,似乎是想要安抚她。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e”
他蠕动嘴唇,以耳语般的声音轻轻说着。
“……别哭。”
精神像张至满月状的弓弦,被拉伸至极限。
恐惧攀升到了无法承受的程度;她开始耳鸣,这使得倒映在视网膜上的景象成了一幅静画。
时间的流淌变得异常缓慢,慢到她能捕捉到十束扣动扳机时、手指每一丝细微的颤抖。
扳机被扣到了尽头。
子弹钉入他的胸口,绽出一蓬血之花。
他的身躯微微震颤了一下,继而萎顿下来;持枪的小臂无力地自胸前滑落。
枪声的回响钻入鼓膜,听觉被这声音扰乱,一直尖锐地持续着的耳鸣被响起哗啦哗啦的、如同掺杂着噪点的电视雪花般的声音取代。
她听见自己发出凄厉的嘶吼,看见“狐狸”钻出十束逐渐涣散的瞳孔、尖笑着说“有破绽”,而后朝她飞来。
久违的力量强行突破了体内的禁锢,身体因为难以承受那力量而发出悲鸣。
狐狸钻入眼睛的刹那,灵魂似乎离开了身体。她像是个旁观者、失去了痛觉和对身体的主导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拖着断腿单脚站起、一根根掰开失去呼吸的十束的手指、拿起那把枪。
地上的终端仍在徒劳地嗡鸣着,提醒着来电的接入。
液晶屏幕映出她的面容。
不止瞳孔而已,连同巩膜在内、眼球呈现出与周身阳炎同色的纯粹的紫,眼角不住地渗出血珠、滴沥在幽蓝的屏幕上,将其上方方正正的“触须怪”字样染红。
地上的终端仍在徒劳地嗡鸣着,提醒着来电的接入。
液晶屏幕映出她的面容。
不止瞳孔而已,连同巩膜在内、眼球呈现出与周身阳炎同色的纯粹的紫,眼角不住地渗出血珠、滴沥在幽蓝的屏幕上,将其上方方正正的“触须怪”字样染红。
一声爆响,阳炎将终端割裂、吞噬。
“就是这样,力量,更多力量……”
天台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缓慢地转过身,举枪对准了被猛然拉开的天台门。
看清来人后,她不由战栗着兴奋起来——杀意像毒液、融入沸腾的血液中、几乎渗出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