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离开他吧”。
速水紫央一时间竟忘了作答。
明明三分钟前他还在笑眯眯地比划着——
“我觉得king他, 已经在计划着怎么‘唰’——地斩去速水小姐的翅膀,然后……将速水小姐留在领地之内了啊。”
“……别用那种口气说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来。”她露出牙酸的表情, 不自在地拂了拂胳膊。
天使与恶魔的混合体浑不在意,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和果子, “到了那时候,你会怎么做?”
沾上点心屑的手指散发出松露的气味,在洗去之前显然不会再去碰触膝上幼猫的皮毛了。小生物不耐烦于继续等待主人尽心尽力的爱抚,舔了舔爪垫后就轻盈地跳出他的怀中,溜出了房间。
这使得速水紫央立刻全身一松!
原本还保持着警惕、思考着措辞的狂徒立刻原形毕露,“啊,那还用说么?当然是拒绝啊。”抬起右手活动了一下关节, 发出杀气四射的清脆响声:“难不成还要互咬到两个人都搬到骨灰罐里去住为止?”
十束的眼眯成一汪弦月:“哦哦, 好浪漫~已经在意到不想伤害对方的地步了么?”
“……不要自行脑补。你知道我的情况,这是必要的自我约束,对象是不是他都一……”
没等她说完那个“样”字,就被对方打断。
“真是……温柔啊。”他感慨着, “跟king一样, 只不过是不善表达的类型呢。”
“啊……啊?”震惊脸。
“在大家看来过分强大的力量、一旦失控的话就会让他人受伤。所以周围的人大多对其抱着畏怯之心,使得手握力量之人不得不习惯孤独的滋味。不过……虽然那力量看起来很具破坏性,但亲近之人却能看到那力量下掩盖的真实——比如说……”
十束苦恼地撇了撇嘴,随后又笑开来。
“比如说安娜?在遇到王之前被判定为力场非常不稳定的strain,但现在也稍微有些普通小女孩的样子、以及普通女孩的……幸福感?”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女童被不良们包围着的模样,尽管画面有些诡异——
她想了想,然后咕哝了一句:“那孩子……原来是这样。很惊人嘛, 周防那类型的居然也能做得来跟老板一样的事?”
“啊,就是那样。”十束微微点头。“king约束着安娜,就像青王约束着速水小姐。不过……我想那不仅仅是用力量,还有……”
——“王者之心。”
陌生的词汇狠狠地撞击在心防的柔软处。
她不由苦笑。
身为大将的妖刀,对于上位者的气味再敏感不过,所以初次与他见面时就不禁以视线追随。
雄鹰展开象征钢铁意志的双翼,并非只是为了翱翔那么简单。
那是守护者的姿态,因为想要保护那羽翼下的雏鹰。
所以才越发被其吸引,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十束轻柔的嗓音将思绪拉回。
“正因为具备这样的美德,所以跟速水小姐一样,是真正的强者。”
她像是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似的,整个人呆滞了。
白皙的脸上染过一丝红晕,视线到处乱飞,就是不能集中在正前方。
“在说什什……什么蠢话啊?”
“受到赞扬的反应还是一样有趣啊。”看着立柜上被将了一军的人,十束多多良觉得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在融化着……
尽管在最深处,还有一丝隐痛。
他缓缓地说了下去。
“所以……是速水小姐的话,做得到吧……包容我那位‘老朋友’的任性妄为?”
……
同一时间,第四王权者宗像礼司先生表示,他对第三王权者的“任性妄为”——完全无法忍耐。
所以他抱怨出声。
“老巢就是酒吧,却偏偏喜欢到别处喝酒,真是碍事。”
酒保替他收起空杯,试探性地搭话。“诶?真的么?是为什么呢?”
面对生人的提问,宗像就显得彬彬有礼了。“唔……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属下讨厌烟味的缘故。”
“哗!”酒保惊了,“看不出是那样的人呢。”
“是个怪人啊。”宗像尖刻地评价。“直到现在也是,每个周六晚上都会过来。问题是那个讨厌烟味的人……据说已经离开有一段日子了。”
……
速水紫央的脸色垮了下来,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口袋,但又想起十束并不喜欢烟味而作罢。
如此反倒加剧了对方的反常所带给她的焦虑。
休假日不佩刀,不能像以往那样摩挲剑鞘、她只能藉由刮擦腰带来缓解不安的情绪。
这样持续着小动作,使得她依旧能维持平和的面部表情,以肯定的口吻说出了下一句话。
“那种远行式的发言太奇怪了——这件事应该你来做不是么?”
——“你才是他的锁。”
“假如我不在了呢?”十束多多良随意地答道。
她跳下立柜、站在他面前弯下腰,脸上有了怒色。
“少来这种卡珊德拉式的发言……解释清楚。”
十束的笑容淡去,面容归于平静。“只是假设而已……如果命运这样决定了的话。”
然后就被身前的女人迅速卡住了咽喉!
他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速水紫央立刻松开手、转而拽着他的领口,直接跪下来以期与他视线平齐。
“不是挣扎了么?”
他怔忡地与她对视。
“在我想卡折你的脖子的时候,不是挣扎了么?”她双眸盈满怒火,就像是被掀了逆鳞的凶兽一样,浑身散发着凶狠的威压。“明白了吧?这个世界上没有命运,只有人的抉择!”
从相识以来都是由自己向她说教,而今角色倒置,十束完全愣住了。
“愚蠢!蜉蝣朝生暮死尚且繁衍生息,生命的价值并不在于长短,端看你如何选择!”
她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喘了口气,想起草s曾对她说过的话,不祥的心悸使得她不由更加抓紧了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太阳消失的话,植物就会枯萎。”
【十束是吠舞罗的平衡木,尊的“锁”。】
“你是无法替代的啊。”
——任何人都不能。
浅色的发丝遮盖了清澈的眼眸,逐渐西斜的太阳躲入云层,他耳钉的光泽变得黯淡。
“只要依照愿望做出选择……就可以了?”他闷闷地问。
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以不会留下遗憾的方式。”
他温和地应了一声,徐徐说道:“我的心愿是不想让身边人受到伤害。无论是王也好……你也好。”
这是第一次,他称呼她为“你”,而非充满戏谑的“速水小姐、蓝衣服小姐、暴躁小姐”等古怪前缀。
“所以……离开他,做得到么?”
这个男人就这样用悲伤到让人快要无法呼吸的表情,轻轻地说。
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狠狠沉了下去、绞结成团。
“……为什么?”
自她眸中的倒影辨识出到自己的失态,十束一歪头,阴郁的气息一扫而空,哈哈地讪笑起来:“呃,这不是速水小姐自己的坚持么?力场会不稳定之类……”
“不是问你那个。”她眯起眼,步步紧逼。“那种吊丧似的表情是哪里学来的?你在隐瞒什么事?”
“嘿嘿嘿。”这回不是讪笑,倒像是想通了什么事似的,举手作投降状:“那个……我后悔了,收回前言。现在我想改正一下自己的心愿!希望有一天,大家都能过上‘依照自己的心意来抉择’的生活——尤其是速水小姐!”
被其思维跳跃之频繁再度绕得头疼,速水紫央刚想追问下去,十束多多良就突然且惊且喜地提高声音叫出来:“啊!小猫咪,你回来了啊?”
他发出欢快的召唤,视线直直盯着她背后。
后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趁着这个空档,十束多多良突然一跃而起,吹了个口哨!
此起彼伏的喵呜声由远及近——
听在异能者的耳朵里,简直是来自地狱的丧歌!
速水紫央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阳台,翻到了屋顶上。
猫科行动无声无息,方才并没跑远的猫群很快就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她脸色青白,被围拢的猫群(有些已经准备往房顶窜了)逼得不得不重新往合围院落的墙上跳去。
十束多多良整理着衣服、笑眯眯地对她挥手:“速水小姐,我决定继续去旅行啦!”
猫儿似有灵性,将她追上他脚步的路隔断。
最后他举起v8、一如既往地对准她惊惧交加的蠢脸:“笑一个~”
v8发出细小的滴滴声。
时光定格。
……
哐啷!
路边的垃圾桶被踢了一脚、又在侧翻之前被那只脚重新卡住、板正。
“搞什么鬼!”拿公物出气的狂徒发泄似的自言自语道。“该死——真让人在意啊——可恶的家伙!”
——刚从悬浮铁车站出来,速水紫央极度郁闷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一来一回,到家已是深夜。
昨晚宿醉之后跟男人一直折腾到凌晨,再加上宿醉之后睡眠质量不佳,满打满算根本没睡几个小时。等回到家之后,因为过了零点、终端机的日程提示响起,她才崩溃地发现自己的周末全搞得一团糟——
日期显示的是“周日”,备注则是——
“动物园”。
这就意味着又要跟男人见面。
她拉扯着头发,直接坐在了玄关的冰冷地面上、背靠着墙,以求让超负荷的大脑冷却下来。
——严格来说,招待三浦家的孩子算是公事。
想到接电话时三浦晃软糯糯的童音和老板郑重的叮嘱,她就禁不住头皮发麻,但又不能不去,毕竟是她先提出要求的。
但她非常清楚,自己正在用各式各样的借口替自己制造仍有退路的假象。
本应该当断则断,却在拥抱那男人的时候再次缴械投降,存着“再来一发也无所谓”的侥幸心理。
天知道她昨夜借着酒劲儿试探他的时候有多心虚。
男人暧昧的话语犹在耳边。
【既然没有开口要求过,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得不到?】
……周防先生,您不是事业型的么?好好拒绝身边的俗气女人然后回去干一票大的呀!
至少别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不得的话来啊。
玩儿脱了。
她叼着烟失魂落魄地想。
只要一想到那张脸、那个声音、身体与温度,那种前所未有的契合度……就会难以抑制地兴奋和渴望起来。
不仅仅是外在,内在也是一样。
她把烟蒂掐灭,就手换上一根新的、再度点燃。
离开他……做得到么?
也许……明天就会是话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