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紧了紧, 四周突然静谧得有些突兀,夕阳把所有的光影拉得老长, 似在拖曳着时光逝去的脚步……
我拉开他的手,自顾自爬了起来, 刚想往门口走去,就听见他呼了一口气,说了句:“绯然,其实根本不想呆在那里吧?你用你的方式逼我出现,难道,只是为了这样让我难堪?”
我并未转过头,只是淡淡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身后传来笑声, “你留在那里, 只是为了等我出现,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你以为我还看不出来么?还是说,你觉得已经耍够了我, 就直接将我一脚踹开?”
我在门口踱了几步, 胸口又开始烦闷起来,回头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空灵,我有些压抑得说道:“不要说得你好像看穿了一切!”
“三年前的南苑的的确确是那个银花妈妈执掌,但三年后,却是你在背后一手遮天, 你表面纯善无比,却早已囤积了大量的金银,你暗地里又在经营着什么?”
我抿唇不说话。
他笑道:“你想报复我,对么?你想让我尝到一无所有的滋味,可以,现在你做到了,我已经放手天下了,也不用你再费神想来推翻我了,但是,我也绝不允许你再离开!”
胸口越来越烦闷,气血上涌……
他继续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有才能,每每在我批阅奏章的时候,总能提出很有建设性的意见,没想到,到了外面你依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绯然,你居然想依靠那个老鸨的势力压垮我么?你打算运筹帷幄几年?你打算隐忍到什么时候?耐心可真够好的!”
越来越难受,难以控制得想要咳嗽,喉咙处一阵腥甜……
“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你想靠那些钱招兵买马跟我对抗,赶我下皇位?到时候你打什么旗号?因为我是伪君?因为我不姓皇甫?”
噗——
实在憋不住,我一口鲜血喷将而出,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往后倒去,即将坠地的那一瞬间,身体却被人一把抱住。
他垂着一双黯色紫眸,满是欣慰得说道:“总算是喷出来了,御医说你胸口郁结一口气,如果不激你喷出这口血,将来会五脏俱损,那……”
我顾不得抹去唇边的鲜血,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袖,满是愤懑得说道:“你既然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救我?!”
他用另一边的衣袖擦拭着我唇边的血迹,满目温柔得说:“傻瓜,我为了你,连这个江山都抛弃了,你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费劲得摇摇头:“我不信你!”
他将我一把抱起放倒在床上,唇角轻轻扬着:“我会用我剩下的时间,让你相信!你现在只需有好好休息、调理,你自己的身子虚成什么样子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难以压抑得咳了起来,因为喷出了那一大口血,胸口一下子感觉通顺无比,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只是人没有精神,眼睛又开始使不上力,想要合上……
他替我盖上被子,抚着我的额头说道:“然儿,我会让你慢慢好起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做不出任何反应,我开始沉沉睡去……
他说的没有错,刚被卖到南苑的时候,我的确被淫妈关了整整三年,受尽凌 辱,只是开始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屈服,直到后来,我才想到了我应该如何生存下去,我不该跟他们硬碰硬,而是,利用他们,我知道淫妈的人脉渠道很广,如果我能操纵她,我就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三年的时间,让那个女人开始对我另眼相看,我经常灌输她一些营运之道,让她开始明白我的不简单,我之所以可怜那个女人,是因为我发现她居然无可救药得爱上了我,或者说,爱上她自己一手打造的绯然!我从来没有碰过她,却知道,该如何去利用这样的一个人!三年后,明面上她依旧是南苑的老板娘,可暗地里,她却完完全全听我的话……
她知道我有心想要跟朝廷对抗,不断帮我筹集款项,呵,女人,就是这么可悲!看到我跟阎麒接触,她总是有意无意得提醒我,我也明白她是怕阎麒会杀了她,可是,我又怎么可能会让阎麒破坏我一直经营的计划?
只要我筹足了款项,我就有信心推皇甫景瑞下台,毕竟他不具皇族血统,是伪王,真正有皇族血统的,只有宣阑枢和我!其实我目的很简单,将皇甫景瑞拉下台,让他失去所有的一切,让他尝尝我当年所受的痛苦,然后,我会让阎麒登基,这一次的接触让我知道阎麒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但是我决不能让他先一步破坏我的计划,所以,那次教他钓鱼,教他忍耐,我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一定会安定下来,厚积而薄发……
现在想想才觉得可笑,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
我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只是我没想到,皇甫景瑞已经看穿了这一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呵!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总觉得有些半梦半醒,分不清,虚虚实实……究竟是我在编织着自己的梦,还是正在替别人勾勒着一切……
再次睁开眼睛,和煦的阳光温暖得映在脸上,我眨了眨眼,依旧是那件普通的民房……
不是梦么?
刚想坐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我的身体,真的已经衰败到这样的程度了么?呵,都是拜那个人所赐……
耳边传来一下一下锄地的声音,我有些好奇,勉强转过脑袋朝门外看去。
果然是在锄地,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的声音砸在土壤里,好不容易看清外面的景色,才看到几棵树三三两两得排开,几片内绿的鲜芽在微风中茕茕孑立,土壤都是刚刚翻过新的,甚至可以闻到新鲜的泥土芬芳,那种宁静又安然的气味……
隔了一会,我正眼巴巴瞅着门口,就有一个人一下子出现挡住了光亮,依旧是高高卷起的衣袖,粗粗的布衣,手里还拿着一把裹着泥的锄头……
他真是不适合穿这种平民的衣服,虽然依旧美得惊心,却少了黑衣玄襟时那种邪魅的王者之气……
见我一脸纳闷得瞪着他,他笑道:“终于醒了?”
我咳了两声,还是没力气,话都懒得说。
他自顾自倒了杯水,然后喝下,俯身摸了摸我的脸道:“你之前一直靠那口郁结之气撑着,现在一下子被逼了出来,才会觉得身体脱力,不过没关系,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就行了……御医说你不适合吃油腻食物,也不适合剧烈运动,需要静养,这地方很安静,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闭上眼,不去看他。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再休息会吧,我把余下的梨树种完,然后服侍你吃饭。”
梨树?
“梨,生者清六腑之热,熟者滋五腑之阴,多服食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等秋收了,就能吃上我们自己种的梨了,然儿。”
……难不成我还上火?我无语,还有,什么叫我们自己种的梨,我有种过么?怕是等你种出来都快世界末日了!
还是动不了,烦闷……
隔了一会,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我睁开眼,见到皇甫景瑞正探身下来,有些微凉的唇瓣在我的唇上微微一碰,然后他抬头,笑了笑,提着锄头又走出门去……
紧接着,一下接一下锄地的声音又开始有规律得响起……
一国皇帝跑来这种地方当农民?他可真够有创意的。
真恨这身子,什么都做不了!皇甫景瑞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知道我在南苑的事,会不会派人将那边一网打尽,全部杀光?之前他说以前的事会帮我做个了结,就是指这个吧?他会怎么做?如果单是剿灭一个南苑,一定会引人怀疑,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追究到我的身份,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让人知道这些皇家的丑闻……
那会怎么做?
突然想到他在见到我面时说的那句话“我不介意杀完这一座城的人”,糟糕,他现在还是皇帝,自然有权力去灭掉一个城,而且,因为这个目标过大,即使众人猜测,也不会想到他屠戮这么大一座城只是为了毁灭一间小小的男馆!这样,也就更没有人能怀疑到我……
我知道他,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一定不会介意杀完这一座城所有的人!只是,这城里有很多无辜的人,像是那个送我拨浪鼓的小女孩一家人,难道都要为了我而丧命?为了隐瞒我一个人的身份,而屠城?
想及此,突然胸口一痛,整个人剧烈咳嗽起来……
我佝偻着背,咳得不行,只听见外面锄头倒地的声音,然后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将我抱住,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
我拽着他的手,边咳边问道:“你……是不是要屠城?!”
他眼神黯了黯,一手依旧拍着我的背,淡淡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