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天上, 江晚刚下朝,便见西风在御书房中等着了, 对他笑道:“昨儿我看了下,好像有几个地方官有空缺, 我有心让初章慧和廖仁义出去锻炼一下,皇上觉得如何?”
江晚笑道:“这些自然你做主。”说完小于子将奏章都放在桌上,含烟便坐过来,一边感叹道:“那初章慧我尤其看好他,希望他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说完将奏折都批复完了,又特意在吏部的奏折上批了初章慧和廖仁义做一方县令的指示。忽听小于子报说风老侯爷求见,他便命请进来。不一会儿, 便见风鸣鹤穿戴整齐, 进来大礼参拜后,这老侯爷见西风站在江晚身边,龙案上两摞奏折泾渭分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然后才恭恭敬敬递上手中清单, 沉声道:“此乃老臣遵皇上旨意,对内务府大总管及其他管事抄家没收财产所得的清单,请皇上过目,着实是触目惊心。”
江晚点了点头,帝王风范尽显,风老侯爷欣慰的叹了口气,暗道算了, 不管如何,皇上还是具有为人君的沉稳风范……刚想到这里,就见他才赞叹具有为人君的沉稳风范的天子便“啊”的一声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拍案大叫道:“反了反了,这些混账东西,真是该死,西风你看,他们……他们竟然贪了这么多……”
谢西风凑过去,只见长长的一串名单,第一行自然就是太后那个弟弟的,她只看见上写着:“金砖两千块,金条五千根,金叶子金豆子数以万计,共计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三百八十万两,前朝名画三百五十幅……”之后是种种珠宝,房产,店铺等,以及其他人的家产珠宝等,的确如风鸣鹤所说,触目惊心。
说来也是太后的悲哀,她经营朝政多少年,只是因为资质平庸,虽然也是党羽众多,可如同一盘散沙也似。如今江晚西风不去考虑利害得失,不去想着平衡各方关系,来一个大棒通杀,竟然就连她的亲弟弟也不能幸免,不但被抄没家产,人也削职为民,连带着掌握皇家买卖的其他官员也都跟着受了牵连,全部落马。
“难怪那时候抄没和|,民间都说和|跌倒嘉庆吃饱。这些贪官们将一个原本富饶的大顺朝都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却让山河失色百姓流离,真真是该杀啊。”西风感叹着,她也不耐烦看那些名单上东西,直接拉到下面看最后的统计,只见上写着:总计白银一千二百三十万两,黄金二百一十万两,珠宝古玩字画三万余件,地契两千顷,房产一百六十处,大小店铺一百二十八间……林林总总,真是不计其数。
“皇上无需动怒,这些个贪官巨恶,咱们慢慢收拾就是了。”西风安抚着皇帝,一边对风鸣鹤道:“侯爷,这些珠宝古玩字画等,原属于宫中和那些上等品,都归入天字库中,房产变卖成现银以充国库,大小店铺选三十间地段买卖最好的留下,就由侯爷安排人去经营,其他的也都变卖,房契原属于皇庄土地的,仍交回宫中……”
因一样样分派妥了,又看了一眼江晚,见他还只顾着生气,咳了两声他都无所觉,只好叹了口气,自己亲自来到风鸣鹤面前,一字一字道:“本宫敬佩侯爷耿直不阿,方将那三十间店铺交由侯爷派人经营,望侯爷切记这些前车之鉴,收敛锋芒,勿要贪赃枉法,勿要仗势欺人。否则本宫知晓,处罚只有更严厉,绝不姑息。”
“是,老臣谨记娘娘吩咐,必不辜负皇上娘娘拳拳之心。”风鸣鹤连忙答应了,却又听西风充满感情的道:“侯爷的人品风骨,便连干爹也是时常称赞的。本宫自然放心,只是有一条,达天卫如今重新运作,难保下面人良莠不齐,侯爷切莫只顾着自己的名誉,却对下面人一味放纵,不然出了事情,那些下人攀咬诬陷,即便事后能够清浊分明,侯爷难免元气大伤,何况民间百姓知道什么?流言蜚语一日千里,侯爷的一世清名,若被下人连累,莫要说侯爷不甘心,就连本宫,也替侯爷心酸难过。更怕朝臣中有心人落井下石不依不饶,那真真是将皇上推上了一个两难处境。老侯爷,您虽年老,睿智不减当年,万万要时时自省,时时防范啊。”
西风一席话,听的风鸣鹤肃然动容。忽然一揖到地,沉声道:“娘娘肺腑忠言,一片爱护老臣之心,老臣感激不尽。自此后当时时以娘娘之言自省,他日若老臣年迈昏庸,还请皇上娘娘不要顾念,尽管处置。只要我大顺朝河山锦绣,老臣个人生死清名算得了什么?老臣亦会严加防范,务必令达天卫一扫前朝那些无法无天之霸道,忠心为朝廷,为皇上办事。”
西风点头笑道:“侯爷能这样说,本宫也就放心了。本宫明白,清水衙门,如何能养得住人心?侯爷也请放心,但凡我大顺朝慢慢起复,皇上必不会亏待你们。所以尽管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言罢,风鸣鹤再三称谢,方告退而出。及至走出了大殿,仍忍不住回头张望,心中暗叹道:难怪柳明枫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都认了她做干女儿。这份手腕心机,沉稳才智,果然不凡。最难得她赤子之心,肺腑之言,无不真诚关怀,便连老夫自己的儿女,又何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唉!若此女一心辅佐皇上,真乃我大顺朝之福啊。
不说风老侯爷满怀感慨的离去,只说江晚,待风鸣鹤走后,不由得一下子从御座上跳下来,抱着西风就转了一圈,大声笑道:“爱妃,我的好西风,你莫不是神仙下凡的吧?天啊,那么多的黄金白银啊,这一下子内廷便充盈起来了,何况还有变卖了那些东西的银钱,朕……朕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也是那些蛀虫委实该杀,竟贪了这么多……”
西风微笑不语,但等他高兴完了,这才笑道:“皇上莫要高兴的太早,这些银两,内廷里只留三成,余下七成,都要拨给外廷的。”话音一落,便见江晚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郁郁问道:“为什么?这是抄了那些负责内廷买卖的贪官的钱,为什么倒要给外廷七成?朕知道户部无钱,只是再办几个贪官大臣,把钱给他们不就完了吗?为什么倒要用朕的钱?那些可全都是变卖了宫中宝物和皇庄土地的钱啊。”
西风哭笑不得,拉着江晚坐下,娓娓劝他道:“皇上啊,您如今亲政了,就是一国之君,天下都该在你的心里,再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把内廷外廷分的这样清楚了。子民是您的子民,大臣也都是您的大臣。内廷不过是一个皇宫,外廷却是整个天下。天下若不在了,皇宫安能完好?我也知道后宫这个月来大家都很辛苦,可是那些清廉的官员和老臣们,比我们更加辛苦,今日户部尚书又递了折子,说这个月户部没钱,还是只能发给群臣们三成的俸禄,咱们大顺朝的官员俸禄本就不高,只有三成,如今又是入冬了,你可让他们怎么过呢?若传出去说某某官员活活冻死,我们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江晚冷哼一声道:“西风未免把他们想的太过良善了,哪里就冻得死他们?大顺朝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先前那些财富都去了哪里?还不是都被这些蛀虫吸去了?这会儿朕倒要管他们的死活?”说完却听西风笑道:“皇上此言差矣,眼下吏治败坏,贪官污吏层出不穷这是真的。然唯有京官,其中虽也有大贪巨恶,然更多的是那些在清水衙门中的小吏小官居多,何况老臣中廉明奉公的也不在少数。如今太后的亲弟弟都被咱们办了,内廷外廷这个样子,还可以说是皇上无奈不得不办。可你要接着去动那些太后党,难保他们不狗急跳墙,即使动摇不了国本,但狠狠咬你一口也是难受的。更何况,你非太后所生,这固然能令你放开手脚,然而却也容易产生流言,一旦让人说皇上狠毒,对太后及其族人严苛无比,是为不孝,你怎么说?所以,咱们宁可徐徐图之,也不可操之过急,不然即便一时间国库丰盈,也有无穷后患,臣妾所言,皇上可能理解?”
江晚叹了口气,点头道:“果然爱妃一席话,胜过朕读十年圣贤书。你天生便是治理天下的大才,只可惜生做了女儿身。”说完却听西风扑哧笑道:“皇上,你该感谢臣妾生为女儿身,不然我要是男人,难道你要学先帝一样把我掳来宫里?那咱们岂不是要搞耽美了?”
江晚也笑了,又好奇道:“何谓耽美?”
西风自知失言,忙答道:“就是龙阳之好。好了皇上,既然您不反对,那臣妾就这样安排了,只等老侯爷将其他物品变卖,把金银充盈了国库之后,今秋的税银也收上来,若是干爹和沈大人能在扬州再缴一笔盐税,便更是锦上添花了,臣妾盼着有这些银子,能一直给京中大小官员发放足月的俸禄,让大家都过一个丰足的好年,也算是皇上亲政的一个好兆头。不但如此,还要预备下一些本钱,只待来年开年,一旦有那遭灾的地方,才不至于事急抓瞎。”
江晚笑道:“这些都是要你操心了,朕只管把爱妃要的木犁赶制出来就行。”一边说着,又听旁边的小于子凑趣笑道:“也亏得万岁爷对这些事情都不上心,奴才在这里听容妃娘娘讲的一团锦簇欣欣向荣的,这心里便如同好几个爪子挠着,只盼着看那群臣欢腾的场面,难为咱们皇上竟一点都不动心。”一句话说的江晚和西风都笑起来,江晚便笑骂道:“好奴才,这真是要做墙头草了,听西风说得好,便要弃了朕,倒向容妃娘娘的墙头了是吧?你给朕仔细着,在朕面前你还是个大内总管,若是去了西风那儿,最多也就是和小墩子一个级别,倒是能和他称兄道弟了,怎么?你愿意的话朕就放了你过去。”话音落见小于子忙跪地磕头,大叫奴才知罪,一时间,三人笑作一团。
消息传开去,后宫嫔妃个个喜不自禁,只道这一个月的苦日子是捱到头了,及至听说西风只留在内廷里三成银子,希望落空,不由得又暗自埋怨。只不过西风岂会理睬她们?因此明知众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怨言,她也假装不知。倒是江晚在朝堂上一宣布了这个决定,登时就令众大臣们感激涕零,着实收获了不少威望人心。
转眼间又是匆匆数天,不觉间便满了一月期限。这一日几个嫔妃大早上便过来寻西风,问她要如何迎接太后回宫。彼时西风刚刚梳洗完毕,听见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方拍着脑门道:“是是是,今日可不是太后娘娘回宫之日呢?亏我日日夜夜念着,临到头还是忘了,真真该死。”话音落,一旁的香桔便笑道:“娘娘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连月嫔娘娘生产的日子还不知道记不记得呢,奴婢们前天还在笑,说明年的生日可千万要替娘娘想着,不然的话怕就那么过去了。”
丽妃便笑道:“这话说的,容妃妹妹圣眷正隆,便是自己记不得生日,横竖还有皇上想着呢,怕的什么?”说完就听香桔道:“可不是,皇上对我们娘娘,那真是……”不等说完,便听西风断喝一声道:“越说越没规矩了,谁准你和娘娘们这样说话?”言罢又转向众嫔妃道:“让姐姐们见笑了,我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平日里她们几个对我也好,我也就放纵了些,如今逞的越发没大没小了。皇上那个糊涂记性,除了惦记着他的修道和木头,哪里还会去管别的事?姐姐们还是随我一起往林贵妃那里去,大家商量商量怎么迎接太后吧。”
众人连忙答应,这里西风也不用早饭,只去偏殿看了看含烟,便和众嫔妃一起往林贵妃处而来,不一会儿,西风派人去请江晚,待他也到了之后,果然就有太监来报说,太后的凤辇已经到了金水桥前。于是江晚立刻率领众妃嫔前往迎接。
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宫,太后的心中虽然是八股邪火乱窜,表面上却还不得不稳如泰山,先和江晚皇后等人寒暄了一阵,就拿眼狠狠盯了西风几眼,胸腹间起伏了几次,终于是将火气压下去,一甩袍袖便往自己寝宫而去。
江晚担心的看了西风一眼,却见她微笑摇头,然后和众嫔妃也跟随太后脚步往慈宁宫走,他心里叹了口气,暗道罢了,不管母后有什么火气要往西风身上撒,朕替她一力承担就是。更何况本来就是国舅等人贪赃枉法在前,哼,有理走遍天下,朕就不信,仅凭此一条,还保不住西风?
谁知到了慈宁宫中,太后却对这些事只字未提,只和众嫔妃们说笑,说自己这一个月来在佛寺中的清净心得,末了又命人大排筵席,要和皇上妃嫔们同乐。于是一眨眼间,所有嫔妃的视线都集中在西风身上,等着看她怎么做,是不是连太后这样的宴席也要驳斥?“
却见西风只是微笑,并不发言,众人心中纳闷,暗道莫非容妃终于怕了太后?也不应该啊,以前她就没怕过,不可能如今都执掌后宫权力了,反而添了畏惧。也有一些嫔妃暗赞西风这是暗隐锋芒,以退为进,都在等着看一出好戏。
一行人用了宴席,有几个嫔妃性格老实谨慎,就想告辞,皇后也不愿意多呆,她如今是越发不管事儿了,皇上也鲜少过去泰和殿。因此对这种热闹场面更不习惯。然而刚刚要告退,就听太后笑着挽留道:“急什么?哀家刚刚回宫,还没和你们好好亲热亲热,倒是着的什么急?可是如今厌恶了我这老太婆?”
众嫔妃一听太后如此说,谁还敢坚持离去?一个个只好重新坐下来。皇后看西风也不说话,只好打圆场笑道:“母后说哪里话?您从佛寺回来,皇上和儿臣以及嫔妃们欢喜还来不及呢。只是有一条,母后才回来,未免车马劳顿,皇上和儿臣唯恐您身体困乏,何况佛寺清净,怕您重新回来,不习惯这热闹。”
太后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哀家误会了你们的孝心。”她一句话说的皇上皇后都不做声了,两人都偷偷看了西风一眼,却见她坐在嫔妃当中,竟是出奇的柔顺安静,看来并不打算发言了。
只不过她不发言,太后却哪里肯放过她,目光箭一般射过去,冷冷道:“容妃,最近月嫔的情况怎么样?如果哀家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快要生产了吧?”
嫔妃们的目光“刷”一下又集中到西风身上,不由得让她感叹这些娘娘们的眼睛比探照灯还好使呢。因款款站起身来,垂首笑道:“月嫔妹妹的身子实在是太沉重起不来了,却也让臣妾替她带了贺礼迎太后娘娘回宫。太医说左右就是这几天,因此臣妾日夜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样啊。”太后脸上泛出了一丝得意笑容:“也是,你们是好姐妹,这个时候自然要你操点心,既如此,哀家看你这些日子就全力看顾着月嫔吧,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说完,她不等江晚和西风说话,便转过头看着江晚,冷冷道:“皇上,难道你都没发现,哀家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