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架,不幸祸及自身。”
阿笙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说话,教授闻言失笑:“听起来,似乎有些倒霉。”
阿笙想,如果仅仅是倒霉,吃点亏倒也不算什么,事实上,现实远比“倒霉”更加残酷。
下雨天打车难,再加上堵车,待阿笙赶回医院,已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了。
彼时,顾清欢早已醒来。
在走廊里遇到特护,手中拿着热水瓶,阿笙和她慢慢往回走,浅淡细聊。
听特护说,警察之前来过,见她精力不佳,就先离开了。
又听说,常静也来过,在病房里和顾清欢呆了半小时左右。
“两人发生争吵了吗?”阿笙有些担心。
特护说:“没有,担心她们起争执,我专门守在外面,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走近病房,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阿笙随口问了一句:“谁在里面?”
“陆先生,刚来不久。”
推门入内,阿笙微微愣神。
顾清欢因为缺水,嘴唇干裂成了好几道纹络,陆子初正拿着棉签蘸着水帮她擦拭嘴唇。
这些举动,看似家常,但依陆子初这样的性子,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若不是把顾清欢当亲人来照看,又怎么能把这么尴尬的事情做得如此自然?
听到开门声,顾清欢朝门口望去,看到顾笙,试图微笑,清浅疏淡,如同往日。
陆子初穿着黑衬衫,外加一条石墨色长裤,身形挺拔修长,回眸看了一眼阿笙,倒也没说什么,俯身继续之前的动作。
外面阴雨连连,室内灯光洒落,阿笙看着他浓密的黑发,轻柔的动作,心从未那么安定过。
“怎么身上都是水?”顾清欢躺在床上,虚弱的看着阿笙。
“回了一趟学校。”雨很大,身上难免沾染了湿气。
陆子初没抬头:“洗手间有毛巾,先把头发擦干净。”
“哦。”
阿笙先倒了一杯水静静放在桌上,方才走进洗手间,拿了一条干毛巾,把头发擦干净,这才走出来。
阿笙在一旁看着,都是一夜未眠,陆子初周转两边,自是比她还辛苦,眉眼间隐有疲惫,但照顾顾清欢却很细致。
只这么看着,心里竟已溢满了温情。
顾清欢眼神在陆子初和阿笙之间打转,心下明了。
细细想来,凌晨常静病房大闹,她因为身心俱疲,再加上意识有些恍惚,只知道陆子初护住了阿笙,当时未及多想,直到陆子初走进病房。
年轻男子,冷静如斯,眼神平和,不热情不寡淡,好像生来如此,但对她却是饱含善意。
实在不知该和这个年轻人说些什么,她在沉默中,察觉到了自己的言语究竟有多苍白。
唇干,嗓子有一种撕裂般的疼。
是他先开的口,看向一旁特护,似提醒:“盐水,棉签。”
瞧瞧,他的话多么简洁,特护连忙准备了盐水和棉签,要上前帮顾清欢擦拭时,陆子初说:“我来吧!”
陆子初已经挽起了袖子,简单的动作却被他演绎的洒脱而帅气。
特护先是呆了呆,见陆子初不像是开玩笑,反应过来,先是“哦”了一声,却忘了把棉签递给陆子初,直到他淡淡的看着她,方才彻底清醒,清了清嗓子,把棉签递了过去。
特护知道陆子初和阿笙的关系,但她没想到,陆子初会对阿笙的姑姑做到如此地步,难免有些吃惊。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并不敷衍,也不是随便做做样子,顾清欢起先有些不自在,但他眼神太通透,以至于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满满的热诚,体会到了久违的感动。
阿笙进来之前,顾清欢看着面前容颜清隽的晚辈,艰涩开口:“就这么来医院,你父母不说什么吗?”声音虚浮,不稳。
“在国内,她除了你可以依靠,唯一能依靠的那个人只有我。”这话也算是间接回答了顾清欢。
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容不得退缩。
韩永信死了,陆子初固然伤心,但身为男人,有时候需要担负的责任有很多,一边是舅舅,一边是阿笙,他们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累一点,苦一点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两者权衡,不能寒了所有人的心。
顾清欢不说话了,认识陆子初多年,交往疏淡,平时甚少交集,之前只看到他冷漠无情的那一面,却不曾触及他的温情。
也许,那时候之所以未曾触及,是因为他的温情还不曾被阿笙开启。
多么奇妙的缘分纠缠,犹记得,她之前叮嘱阿笙远离韩愈和陆子初,却没想到,命运齿轮转动,最终让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弃。
她想,她或许从不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比她想象的更加温软良善。如此有担当,实属难得。
如今,顾清欢觉得阿笙眼眸中的光,透露出熟悉的味道,有着似曾相识的旧模样。
阿笙看陆子初,就像她看苏澜一样,每一次相见,似乎都饱经想念。
若是陆子初真心爱阿笙,惟愿他们能少些坎坷……这么想着,顾清欢心里竟是狠狠一瑟,因为她的缘故,阿笙情路怕是不好走。
第一次,她发现了自己的残忍。
顾清欢看向顾笙,伸出手,阿笙走近,把手放在了她手心里,然后握紧。
阿笙说:“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一句话,顾清欢坚强被瓦解,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想要的只是家人一句关怀的温暖。
那天下午,顾清欢在病房里度过了一段安宁的时光。
三人浅淡交谈,因为顾清欢身体虚弱,声音自是很小,陆子初偶尔会凑近听她说话,耐心十足。
他叫她“姑姑”,站在阿笙立场上,视顾清欢为亲人;因为是陆家人,保留“舅妈”称谓。
并非四两拨千斤,而是对所有人的尊重。
顾清欢因爱执拗经年,陆子初抛开个人因素,心存感佩,了解她的喜,她的悲,更加了解她的脆软。
阿笙言语很轻,对姑姑,她有着诸多抱歉,曾经把那么多的不堪和坏情绪强加给姑姑,如今想来,竟是那般的不成熟。
顾清欢注定无法长久说话,聊天时睡着了。
陆子初起身,走到阿笙面前,挑起阿笙的下巴,盯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皱了眉:“脸上有伤,沾了雨水,也不怕留疤。”
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顾清欢。
阿笙跌进他漆黑的眼眸里,嘴角笑意浅浅。他这么轻声训斥她,她却心存温暖。
陆子初眼眸中划过一丝宠溺般的无奈,拿起沙发上的纸袋,递给她。
那是一支新手机,她还不曾置办,反倒被他放在了心上。
还不待她说话,陆子初已经牵住了她的手:“姑姑一时半刻怕是不会醒,我带你先去酒店好好睡一觉,这里有特护在,不会有事。”
黄昏六点,酒店电梯间,数字逐层攀升,侧眸看着陆子初,觉察到她的目光,他移眸看她,勾起嘴角,揉了揉她的头。
阿笙洗了澡,陆子初看着她入睡,方才离开。
她没想到,他也没想到,有些噩耗,总会在人生里不期而遇……
时间倒回10月31日午后。
陆子初从冯妈口中获知,30日深夜韩家有访客,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略显潦倒。
韩家几时有过这样的客人,冯妈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韩永信似是极不欢迎男人前来找他,脸色当时很难看。
他们在书房谈事情,不多时书房里就传来一阵争斗声,顾清欢担心韩永信出事,冲进了书房里。
紧接着顾清欢惨叫声响起,冯妈吓了一跳,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位中年男人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
冯妈想报警,却被韩永信阻止,似乎有意包庇凶手。
冯妈说那晚他们争执声很大,她担心出事,就离得近一些,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话,似乎常静和那个男人认识。
冯妈虽然毁了韩家临近几日的监控录像,但当夜为了以防万一,预留了一份。门口录像,画面中男人身影模糊,但走到韩家雕花大门监控区域时,面庞瞬间清晰无比。
31日下午,陆子初把截取下来的照片交给常静,让她确认一下,是否认识凶手。
常静看了很久,却没有丝毫印象,看她表情,不像在说谎……
常静确实对那个男人毫无印象,韩永信已死,唯一的知情人除了凶手,只有顾清欢了。
31日下午,常静现身医院。
常静说:“永信留给你的信,我看了,但我仍然无法原谅你,在你出现之前,我和永信夫妻感情很好,但自打你出现,我们夫妻感情一日不如一日,你敢说跟你没有丝毫关系吗?”
“跟我没关系。”顾清欢呼吸浅薄,话音很慢:“但跟你有关系。”
常静怒道:“血口喷人。”
顾清欢平静开口:“你敢说你从未婚内出轨吗?”
“胡说,你……”常静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清欢。
顾清欢扯了扯唇:“想起来了吗?1989年,你频频出没各种酒会和舞会,醉酒和别人发生了一夜~情,这个男人生来游手好闲,早就盯上了你。那夜过后,你惊慌而逃,以为无人获知,却不知,那男人早就拍下了你们的性~爱视频,当天就发给了韩永信。”
“不可能。”常静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有把刀子,刮割着常静的心,刹那间,剧烈的痛从伤口处弥漫开来。
“你可知,那份性~爱视频每到那人缺钱时,就会邮寄给韩永信。从89年到05年,包括他临死,一直在为你默默善后,16年来,花费了大把金钱,试图堵住那个人的嘴巴,却助长了那个人越发贪得无厌。”
常静眼前一黑,身形摇摇欲坠,竟是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原来,这就是他要跟她离婚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他不碰她的原因……
顾清欢却兀自缓缓说道:“1990年,又是那一日,那人再次邮寄视频录像,韩永信被刺激的心脏不舒服,我刚扶起他,却被你误会我和他私下有染,你不问缘由,当场就给我一巴掌,韩永信当时抬手要打你,却最终舍不得,无从下手。当时的你看不到他内心煎熬,认为他抬手要打你,都是因为我……一时间,我和他在你眼中坐实了偷~情罪名。”
这一次,常静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带着灼人的疼。
“真不公平,16年后,你忘记了这个男人是谁?但韩永信每一年却要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和别人滚床单……你知道韩永信是怎么说的吗?他说,韩愈活着有两个信仰,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前者信仰已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韩愈对你有所失望。30日,你告诉韩永信,我和苏澜的过往,殊不知他早已知晓,同样是那一晚,那个人竟然找到韩家,再次狮子大开口,这一次韩永信拒绝了,他自知活不长久,担心那人以后找我,找韩愈要钱,所以打算彻底了断此事。那把匕首是韩永信的,原本想耍狠吓退那人,但那人不怕,嬉皮笑脸,言语淫秽,韩永信怎么受得了?常年积压的恨,全都发泄在了一把匕首上,他原本想刺那个人的……”顾清欢轻轻的笑,似苦似哀:“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守护经年,怎么容许他亲手毁了自己?可我拼命保他,却最终还是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