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李家相当热闹, 今年虽遭了战祸,但李家一家完好,不但如此, 还多出一男一女两个孙儿来,可谓收获不小。
燃了两挂数千响的炮仗后便可以吃团圆饭了。
趁换衣服的空档, 孙氏来到吴氏的房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后, 拿出一只小布包放到吴氏的梳妆台上——
“来了也不少日子了, 光知道占你们便宜,也该缴点嘴钱不是?本打算年后回历城前一并给你,趁今天翻箱倒柜找来点银子, 先拿给你, 你们家里人多,也不好过不是嘛, 总也要先吃上饭呀!”孙氏笑盈盈的, 但说的话可不怎么好听,前晚上他们婆媳说得那些话,有耳朵的人都能听明白。什么没米没面的,不都是说给他们听得嘛!他们这才来几天啊,再说总共就五六个人, 能吃他们多少东西,也不想想当年欠他们那么多人情,居然还拐着弯地跟他们要饭钱, 还亲戚呢!
吴氏自然听得出孙氏的话音,推让到:“大嫂何必这么客气,你们能来投奔我,是想着我,我怎么能要你跟大哥的饭钱?”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让大嫂收敛一点而已,刚来那几天还很太平,可处得越久,越有些过分,吃喝之类的本也花不了几个钱,可上街买东西总是拉着她去,一到给钱时就说忘记带银子,都要她来贴,她也是靠儿子们吃饭的,总不能见天给她付账吧?
“你拿着吧,应该给的,你哥要是知道我没给,又要跟我唠叨,你可别害我。”孙氏无意中瞟到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这么翠的一对坠子,静香,也就是你敢带出去。”不问自取。
吴氏的动作没孙氏的快,没来得及截住,不禁苦笑道:“这都是儿媳们给添的新年礼。”
“瞧你这福气,儿子孝顺,媳妇也不敢不小心伺候着你,哪像我呀,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末了却谁也记不住我的好。”拿着那对坠子仔细审视。
吴氏没敢多嘴寒暄,她这嫂嫂“礼门”的很,顺杆爬也很厉害,不敢给她留话尾,一不小心东西就能给顺手牵了——
“哪个媳妇送得?”仍旧审视。
“三媳妇。”
“要不该夸你那三媳妇呢,就是大家出来的闺秀,懂规矩,眼力也好。”瞥一眼吴氏,“那两个媳妇呢?就什么都没送?”
吴氏暗自叹息,不说吧,又会引来她一堆闲话,怕传到媳妇们的耳朵里不好听——大家一样送了礼,她就夸老三。说了吧,又担心这个嫂子会趁机顺手,“都送了。”
“都送什么了?”
“大房给做了套衣服,二房送了只描金的镯子,新年添个彩头。”
孙氏眼尖地瞄到了床上的新衣服,“吆,这深紫缎子真是不错,瞧这针脚细的,你那大媳妇虽是乡下出来的,但针线却做得很好,改明儿我也得让她帮我裁两身,这料子——真不错。”不知何时已经把衣服给抄了过来。
正巧环儿进来禀报酒菜摆好了,吴氏借机道:“嫂嫂,我先收拾一下。”顺手拿过了衣服和坠子,“她们仨的心意,今晚还不能不穿出来,不然浪费了她们一番心意。”
孙氏颇有些嫉妒地看着吴氏收拾更衣——当年家里卖了田、卖了地,穷得叮当响,谁知道她也会有今天的福!
趁着吴氏更衣的时候,孙氏心情低落地出了门——白花了二十多两银子,什么也没捞到手里,今年真是运气不好。
房间里,吴氏更衣妥当后,见桌上的钱袋,忍不住拿来看了看——二十二两,嘴角微扯,这大嫂也真够“大方”的,吃喝住不算,光买东西可就花了她三十多两银子,居然只给了二十二两,还满脸不情愿,若非与她处得久,还真会被气死,纯粹一个往里拿、不往外还的人——本不打算拿这银子的,但冲大嫂这点“气量”,这次这银子她收定了。
果不其然,孙氏对吴氏真收下了她的钱而气恼——都说受人点滴,报以涌泉,这小姑子还真是没良心,当年家里穷成那样,要不是他们出手帮忙,他们能有今天吗,如今居然连吃两口饭都跟她收钱,也太势利了。
“娘,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在姑姑这儿打扰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平白无故地跟人家甩什么脸子!”吴月兮很不了解母亲想做什么,刚刚一群女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等着守岁,母亲却对姑姑爱理不理的,到最后还干脆起身回屋来。
“我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姑姑刚才干了什么?”孙氏冷哼。
“什么?”
“她刚才跟我这儿拿了饭钱!”
吴月兮叹口气,“我们这么多人住在人这里,本该拿饭钱的嘛。”
“是啊,换做别人我可以不在乎,可她不行啊,她当年穷的时候,不是你爹帮衬,她能养活那一堆儿女嘛!如今过好了,到开始跟我算账了。”
“娘,不是我这做女儿的不站在你这边,当年爹借银子给姑姑家,你可是私下收了人家利钱的,这件事爹和哥哥们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再说这么多年,姑姑大大小小,也没少还咱们家人情,真算起来,谁知道谁欠谁的。”
孙氏指着女儿的脑门,“你这臭丫头,你向着谁呐,我存钱抠利的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三人。”
吴月兮“嗟”了一声,“别添上我,你是为大哥、二哥存的,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你想再嫁个好人家,不得多存些嫁妆啊?你那哥哥嫂嫂可都盯好了你爹的家产,就怕用到你身上,我不算计点,从哪儿抠出钱来给你!”
“我有钱!不用你给!”吴月兮最是讨厌母亲提她再嫁的事!
“你如今再嫁可就是二婚头了,不藏点私,万一以后有个什么,谁会理你?我跟你爹一年老过一年了,你靠谁?难道真靠你那两个儿子呀?你那婆家如今都不让你见他们了,等到他们娶妻生子,更容不得你靠过去了,除了钱你还能靠什么!也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赶紧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吴月兮被母亲说得一无是处,还恼怒不得,只好一跺脚,转身跑走,不愿再听下去……
***
李政然刚好抱着女儿回后院拿衣服,结果一到院门口就撞上了哭着往外跑的吴月兮。
李政然敏捷地将女儿放到身子一侧,防止她受到撞击,自己却没来得及躲开,被撞得一个趔趄,而撞人的吴月兮则差点坐到地上,好在李政然的另一只手够快,抓了她的衣袖,免得她坐进石块里——
“表妹,你怎——”李政然刚想问怎么回事,忽然就被吴月兮给紧紧抱住——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李政然没来得及反应,倒是小乔乔的动作比较快,在发现对方不是娘亲后,一双小手推着她的头——不是娘亲,不要靠过来。
吴月兮抱着李政然像抱着一块浮木一般,怎么也不肯撒手!
姻缘这东西也算是一种运气,有的人得到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就像吴月兮,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想不到去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月兮?”李政然叫一声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恢复点理智,想不到却得了个反效果,这一声月兮叫的吴月兮瞬间泪涟涟。
“表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要弄到如此结局?”
“你先站好。”李政然的右手还抱着女儿,只好用左手硬将她扶正。
吴月兮到也没再赖皮,擦擦眼泪站好。
“出什么事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摇头,“没什么。”抬头看一眼李政然的脸,“你怎么这早回去?”
“乔乔穿得薄,带她回去换一件。”
“那……我先去前面了。”望着他胸口,若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那里本该是她的栖息之所啊,如今却早已属于别人,“我——先过去了。”避开他们父女,匆匆去了前院。
李政然有点莫名其妙,与小乔乔对视一眼,小丫头忽然冲着他咧嘴一笑——
他也以笑应对——他这女儿肯定是天下第一聪明娃儿,瞧那双眼睛,笑起来都晶晶亮的。
他不知道的是——女儿不是在冲他笑,而是因为看到了院门外不远处的娘亲。
刚才那一幕,莫语看得清清楚楚,本是想追上他们父女,告诉他不用换衣服,包件披风就可以,新衣服明天一早再穿,一来房间的火炉没烧旺,怕女儿换衣服着凉,二来想年初一再给女儿换新衣裳。结果却赶上了这么一出。
她没现身是有些私心的,想看他会怎么处理这种事,而且觉得这种事该是也他自己先处理——毕竟这世道女人不能做男人的主。
说真话,他的表现还不错,但理智归理智,情感上还是难免会有些波动,尤其他那声“月兮”让她心里有些不知名的酸涩——吴月兮说得对,他们俩总归是青梅竹马,而且还曾是未婚夫妻,瞧他那声月兮叫的多顺口……
在别人面前大度,在自己面前就没必要装贤惠了,不错,她是吃有点嫉妒的,即使她很相信他,但她仍然嫉妒吴月兮跟他一起长大,了解他的过去,甚至可以抱着他大哭,她就不行,她老是不自觉地想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看,生怕他会对她不满意似的,这种感觉很糟糕。
***
感觉很糟糕,这个年也过得很糟糕,前一晚守岁守得好好的,大年初一一起来头就疼——她一向很少生病,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想事情想到失眠的缘故,头重重的,还有点疼。
一大早起来,帮丈夫、女儿更衣、洗漱完,让他们爷俩先去前院后,自己再洗漱梳妆,一切整理好后,觉得身上越发酸疼起来,这大过年的,不会这么晦气生病吧?
脸色和唇色都有点白,怕显出病态,难得点了些胭脂遮住一脸的疲态。从屋里一出来,乍然接触到外面的冰冷空气后,顿觉浑身清醒,头疼好了许多,也就没再在意。
祭天的事都是男人来,女人只负责在一旁磕个头就行,待一切完备之后便又都是女人的事了,收拾祭桌、下素水饺、蒸年糕,炖青菜粉丝——都是由当家主母吴氏与长媳莫语来引头做,赵絮嫣、钱诗诗打个下手,不要下人动手。
一切准备停当后,吃完早饭便可以走亲串巷地拜年去了,吴家虽然住在李宅,但年初一还是分开过得,所以吃完早饭,兄妹四人给母亲吴氏拜完年后,便携家带口去给舅舅、舅母拜年。
“舅母也真够小气的,红包只给小孩,而且还不是银子。”赵絮嫣偷偷在莫语耳侧道。
莫语的头正有点晕,只随意点了个头应付一下她。
“大嫂,你是不是发烧了?”赵絮嫣凑得近,看得很清楚,忍不住伸手去拭她的脑门,“真烫!大嫂,你发烧了!”
莫语自己抬手试试脑门,不过没试出来,“兴许是受了点凉,没事的,我回去睡一会儿就好。”明天还要回甲山,要是让政然知道她病了,那可就回不去了,她身体一向好,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婆婆那边,你代我说一声,就说我回去收拾行李去了,别的不要说。”
“这怎么行!”赵絮嫣道。
“没事,我身体好,从小就没生过什么病,扛一扛,睡一觉也就差不多了,大过年的,别弄得一家人不开心。”交代完赶紧转去了自己屋的方向,因为头晕的实在有点厉害。
莫语以为自己这只是一场小病,努力想掩饰过大年初一,省得家里人怪她晦气,再说明天还要回娘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