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场大雨, 只是她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中,昨晚她做了很多梦, 非常非常多,她都数不过来了。
梦里, 一个女人背着丁点儿大的她穿过小镇的街道,走在石板路上,胶鞋走在石板路上踏得特别响。丁点儿大的容意竟然叫那女人妈妈,她觉得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见过妈妈,也不知道妈妈是谁,只是觉得好奇, 想要努力看清楚那女人的样子, 可她背着她,只能看见她穿着意见浅灰色的连衣裙,上面有很色的点子,路灯昏黄, 小小容意伏在她肩膀上, 看到她裙子上竟然是阿爸的烟灰烫出来的洞……
梦里,f大偌大的操场中,只有她一个人奔跑着,一圈又一圈,没人理她,她也不知道累,汗水湿尽了衣服, 她还是在跑,一边跑一边呐喊着什么……旁边的同学冷眼看过来,她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嘲笑,却听不到是说了什么来着……
又一个梦里,她□□泡在玫瑰花瓣的水池中,像个孩子一样只想在谁的怀抱中安睡。她的头都完全浸没在水中,如同不会呼吸一样。旁边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要洁净身体,洗净灵魂,她太脏了……
乱七八糟的梦里千奇百怪的东西不断地在重复,她浑身发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又有人掐紧她的脖子,丝毫动弹不得,口微微张开,连瞳孔都在慢慢放大……
下班高峰期,下了辅路就开始堵着,长长的车龙如蚂蚁般排着对移动着,心烦气躁,皱眉,拿过手机拨了电话,还是重复着“对方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公司说是请了假,她的手机一直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隐隐担心着,却又无从知道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到她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淡下去了,小区的里很静,从车里看上七楼,灯没亮,她不在家?疑惑着还是下车了,撑着手杖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发白,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这两天都是阴雨,潮湿的空气中飘浮着他讨厌的气息,上到五楼的时候,他闭着眼斜靠着墙壁许久才让疼痛中的自己意识渐渐清晰。他知道自己在发抖,知道上去以后就根本下不来了,知道她不在家的可能性,还是咬咬牙爬了上去。最后筋疲力尽地到达七楼时,不仅仅右腿在抖着拖不动半分,连左腿都只能一点点地蹭着往前挪,整个身子只靠着左手那根手杖支撑着,微微倾斜。
她睡在床上,冷汗连连,整个身子蜷缩在被子中,连头都埋进去了,却还是听到有声音传过来,有人在叫她,是谁?还有人在用力地拍门,她依然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心脏忽然的抽搐让她痛得睁开了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天花板。她只觉得浑身都疼,头疼,骨头都在疼,汗水湿透了睡衣,摸摸额头,是感冒了吧,喉咙干得吭不出声音。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究竟是几号了,她这样睡着已经是几天了?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的生活。外面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她赤脚踩落冰凉的地砖,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兴许是躺得太久了,一站起来整个世界都是摇晃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他满头是汗,还算是凉快的雨后天气身上的衬衫竟然都湿透了,倔强地咬着牙又是按门铃又是拍门的,却没想到木门吱呀地一声开了。整个楼层里静得几乎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看到门开了,满肚子的火气是不打一处来啊,可抬头看到她脸色发青的呆滞状态,又只是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了两字,“开门!”
任是整个脑袋处于模糊状态的容意也听出来这人冲天的火气,可手上是真没劲,推开铁门用尽全力连汗都捂出来了,他的手也扶在铁门上帮她推开,触到她的手时却吓了一跳,烫得跟什么似的,看了她一眼苍白中泛着病态潮红的脸,拖着她往卧室走,其实他自己也是摇摇晃晃只是勉强站稳的样子,可她是病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他拉着往回走口里只是嘟囔着,“你干嘛啊……”
“换衣服,去医院。”他打开房间里的唯一衣柜,看着里面的衣服皱眉,还是抽出了两件丢到床上。
“我不去……”她脱力地摔到床上,又卷住了被子,整个人都烫得迷迷糊糊了,却还是浑身发冷。
“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仿佛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顾不上背脊那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咬咬牙弯下腰去拉她起来,身体已经是紧绷得颤抖着了。
“我都说了不去,我说了不要啊!”她挣不开他的手,被子掩盖着的身体却抖动着,一下一下地吸着鼻子,“你们凭什么总是把自己想当然的事情认为我也会接受啊?你们怎么都这么自私啊?既然没想过要我又干嘛要生我出来?既然把我捡回去又干嘛一声不吭地死了连个报恩的机会都不给我?呜呜……”他坐在床上,掀开她盖着脸的被子,搂着她却没有出声。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连嘴唇都哆嗦着,“既然说爱我,干嘛转头就跟人家出国?和人家订婚又为什么非要让我知道……呜呜……凭什么最后只有我一个啊……”她像是被人钉在最冰冷的砧板上,一层层褪开自己的皮肤,要把心都挖出来一样,讲了很多很多话,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多心事。迷迷糊糊中她只记得自己揪紧了别人的衣服,那个人紧紧搂着她,他的怀抱里散发着清凉的味道,有着抚平她心中的伤口的魔力。
后来的后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模糊中房间里有细细脚步声,她紧紧拽着梦中手里握着的东西,有人抱着她在她耳边细语说,“我不走。”某处皮肤传来一阵刺痛,她挣扎了一下想要撑开沉重的眼皮,还是没办法睁开,梦中睡得一片安稳。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地落在防盗网上的铁皮,看了眼搂着自己歪靠着床背睡着了的李汐,不知道是乏力还是什么原因,一醒过来的时候便没有挣开。她虽然病得迷迷糊糊的,可也知道昨晚搂着哄她吃药的是他,细心地喂她喝水,昨晚崩溃的泪水……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丢脸了,习惯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力量,竟然让她从心底排斥他到开始眷恋他的存在。别看他瘦,竟然还有胸肌来着,她笑,看着平时一丝不苟的他额发凌乱胡渣微显的模样,有点滑稽,但是更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扶他睡下,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后背拉扯的疼痛使得他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地把手搭到她额头上,耸拉着眼皮又睡过去了。他的腿还搭在床边,她静悄悄地下床给他脱了鞋,再盖好被子。看床头柜上的药,昨晚应该有医生来过。还有半碗粥,她笑却又疑惑着,看这粥怎么都不像是出自他手的。
已经是秋天了吗?她总有点湿冷的感觉,在浴室里,她看见了自己的样子,苍白,消瘦,眼眶都深下去了。她什么都没想,脑袋里都放空了似的,想不起半点不开心或者开心的事,只觉得昨晚的泪水都已经把那些憋屈都流泻出来了,再也没有了,心情却是说不上是好是坏。听到了门铃在响,她用簪子把头发随便地挽起,更显得脸小而尖,煞白而了无生气。
开门,抬头,一霎那的讶异后又归于平静。单晓婉站在门口,看到容意的这幅模样,心里黯然却依然坚定,她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就差最后一步,她和杨勉只差这一步。
“有事吗?”容意恹恹地站在门口,再也没有力气招呼客人了,也扯不出一丝笑容来回应她脸上的流光溢彩。
“我们要订婚了。”单晓婉没有一丝歉意,直直看进容意低沉下去的眼睛。
“恭喜之类的话我已经说过了,还想要什么吗?”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笑,他和她订婚倒像是为了特意宣誓给她看似的,杨勉方唱罢单晓婉便登场,他俩这一台好戏,她是最大的丑旦,来来回回在他们中间穿梭着表演,被耻笑,垢落。
“这是请帖,宴会当晚希望你能来。”单把包里粉红色的信封拿出来,毫无情面地递到她面前,甜蜜的粉红在她面前竟然都如此刺眼,丝毫不逊于喜气的大红。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希望看到你和他再有牵连,这是最后一次,让他死心,也好让你自己解脱。”她从来就不是个心慈的人,所以绝不会手软。
容意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心脏竟然紧紧收缩着,难受和说不出的恶心。身后传来一阵响声,拧过头来,李汐睡眼惺忪地撑着手杖走出来,衬衫上有她昨晚的泪水留下的一大块水迹,衣角被她紧紧地拽着揉捏得皱巴巴的,脚步缓慢地走到门口,见到单晓婉,挑挑眼眉。
“哟,这单小姐还有大清早的来扰人好梦的爱好么?”神情慵懒地开口,站在容意旁边微微向她靠近,贴紧,她感受得到他把身体的中心往这边移。
单晓婉看见出来的人时也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没想到汐少也在,容意这几天都不在公司,所以才会亲自送上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李汐她总感觉到一种压迫感,无法忽视的气势。
眼睛的余光扫过她递过来的请帖,了然于心,一手接过来,“原来是喜事啊!”转过头来低头在容意耳边笑眯眯地说了句什么,她也凝着眉抬眼仿佛在询问着他的意思。“既然单小姐拳拳盛意邀请,我们又怎么拒绝呢?下个月你们的佳期,我们一定到。”
单晓婉瞪大了凤目看着门关上,心里拧着的是李汐口中的“我们”,思绪一片混乱。
容意听完他说出的话后也是愣愣的,站在墙边上,竟不觉得他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她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谁让你自作主张答应人家了?”抬头看见李汐紧紧葑糯剑该艿睦浜够淞讼掳停睦镆痪皇笔肿阄薮搿0胪习氡Ъ负跏鞘咕17顺阅痰牧Σ虐阉龅娇吞纳撤5希约阂渤隽艘簧砗梗馊松硖迕髅鞑缓没钩咽裁辞堪。苦止玖艘痪洌罢饪烧媸遣∶床∶恕
“你说谁是病猫?”他忽然开口,语气不冷,可是对容意来讲已经非常有杀伤力了。
“我,行了吧。”松了口气,浑身发软倚在他旁边,“你干嘛答应她要去人家的订婚宴?”看着天花板,什么都想不出个所以来。
“不想拔出心里的那根刺?”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几颗药,连水都没喝就往嘴一送,直接吞下去了。
她愕然,他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转而又叹了口气,“早就拔了,伤口溃烂罢了……”
“矫情。”他懒散地开口,空气中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淡淡一笑,想起前几天和古悦说的那句“容姑娘年年十八岁”,其实最老的就是她了,心老了,累得不愿意再踏出一步。见她不出声,他吱地笑了一声,“战斗力都跑哪儿去了?一见到她就像个小媳妇似的,就只有头顶上那几根毛竖起来。”
“你才几根毛竖起来呢。反正自己傻个吧唧地跑去前男友的订婚宴算什么……”她还没说完,却感觉到他从身后抱着她,她的身体从僵硬转而慢慢放松,嗅着空气中他的味道,竟然慢慢地不再抗拒了。他的下巴真尖,摩挲在她头顶上,像个小钻子,很舒服。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声音很小,身后的人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呢喃般嗯了一声。她转头,看到他闭着眼,这么近的距离,连眼底下的青影都看得清清楚楚。整个房子都很安静,只有两个人抱着,什么都不想,她的脸忽然绽放开笑容,笑得像是偷着糖的小孩一样,脱去世俗的烦杂,只剩下羞涩的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