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多李木鱼到了。孟小冬下楼时看到他正站在车边讲电话。今天他的着装风格跟以往有些不同。黑白细条纹相间的宽松式薄毛衣配着牛仔裤和时髦的休闲鞋, 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内敛优雅中透出几许染着阳光味道的青春气息。
李木鱼看到她出来, 很快结束了通话,打开车门让她上车。李默今天打扮的也很帅气,特意戴了顶棒球帽遮掩脸上那些引人注目的伤痕。
李木鱼今天心情不错, 看来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上的疲惫已经恢复。坐在副驾驶位上,孟小冬偏头看他时, 无意中发现他右眼皮上似乎有个小小的凸起,凑近看了看, 凸起更明显, 眼睛也有点发红。看症状像是“麦粒肿”,就是在眼皮里面起的小疖子。她建议李木鱼最好去医院看看,现在还不是很大, 敷点外用药说不定还能让它消下去。若是不闻不问任由它继续长大, 那就只能去医院动刀了。李木鱼本来只是觉得右眼里好像有砂子似的总磨眼睛,经她一提醒, 于是趁着红灯前停车的功夫对着观后镜照了照, 发现右眼确实肿了起来。手指轻轻一按,眼皮里有一粒小小的肿块。
李默紧张兮兮的把头探过来,顺着孟小冬的指点望去,“小爸,出门前我就发现你眼睛有点红, 我还以为你昨晚没睡好呢。”
“没事,以前我长过这种东西,去医院挖出来就没事了, 很容易治。”
孟小冬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电视剧里出现过的血淋淋的挖眼画面,身子悄悄往车门方向蹭了蹭,有点毛骨悚然的意思。
李默倒是很有兴致,好奇道,“用什么挖?手指?勺子?还是刀叉?”
李木鱼透过观后镜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这大概要取决于医生的兴趣。记不记得柳叔叔?”李默点点头,就听他继续道,“他是省立医院出名的脑外科专家,他去西餐厅吃饭的时候,习惯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术刀来切牛排。他说切开坚硬的头颅,在黏腻浓稠的脑浆中寻找病变的变得血管肿瘤,这种工作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屠夫,所以他需要为这把粗俗的手术刀重新浸染上一些充满艺术气息的色彩,譬如说用它来切割柔软香嫩的牛排。那细腻的感觉,令他迷醉不已。”
李木鱼的声音清晰悦耳,优雅迷人。孟小冬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作呕之感,与李默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变态!”
李木鱼微笑道,“站在某个行业某个领域巅峰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变态的。”
李默对此嗤之以鼻,“照你这么说那精神病院和监狱岂不是成了尖端人才发源地?”
李木鱼毫不犹豫的反驳他,“记不记得东方不败?他在不败以前是不变态的,不败之后,他彻底变态了。看问题首先要理清因果关系。”
“stop!”李默还想争辩,被孟小冬硬生生打断,“正常人又如何能了解变态的心理世界?所以我们还是现实点,来谈谈世界和平吧。”
车厢里爆发出阵阵笑声,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只是年龄组合看起来有些诡异。
真难得,今天吃饭的地点是一间装修非常大众化的家常菜馆。生意很红火,摆放着几十张桌子的大厅里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空气中飘着饭菜的浓香。
李木鱼带着他们两个轻车熟路的走上了二楼。孟小冬原本以为二楼是雅间,谁知一看才知道原来二楼仍旧是大厅,只是装修精致了些,气氛也没有一楼那般嘈杂。
孟小冬好奇的好奇地四处打量。她听学校的老师提过这间饭店,都说这里的饭菜味道非常特别,尤其是老板用自家祖传秘方腌制的各色小菜更是鲜香脆爽,开胃不已。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所以以前从没来过。刚才上楼时听李木鱼说这里是一年前开业的,老板是他儿时玩伴兼高中同学。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二楼餐厅的服务生看到他,立即笑眯眯的迎上来带着他们穿过大厅来到一张靠窗的空桌前,顺手拿走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已订”的牌子。
孟小冬很喜欢这种气氛,比起那硬充小资格调的法国餐厅,这里吃起饭来可就舒服多了。不用捏着嗓子说话,不用小心翼翼的喝汤,不用摆弄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刀叉。想及此,她立刻决定今天中午一定要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李木鱼把餐牌递给她,自己起身去了洗手间。李默凑到她身旁,两人兴致勃勃的研究起来。服务生推荐了不少这里的招牌菜,孟小冬把那些辣的腥的全滤掉后,精挑细选了四菜一汤。
李默四下看了看,神神秘秘的低声说,“孟老师,这间餐厅的老板是女的,看样子这会应该不在店里。”
“女的怎么了?”孟小冬看他鼻尖上渗出层细细的汗珠,随即伸手摘掉了他脑袋上的棒球帽。
“你怎么这么迟钝呢?!”李默很铁不成钢般的瞪大眼睛,“她是小爸的发小,还是小爸的高中同学!小爸上大学那会好像还跟她好过!初恋情人啊!”
孟小冬被李默紧张的样子逗笑了,“每个人都有初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她到现在还没结婚!”李默音量倏高,引得隔壁桌人频频张望。孟小冬拍拍他脑袋,示意他冷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她跟你小爸就在一个城市,要是情投意合的话早就在一块了。”
李默不满的哼哼两声,尽管他总觉得孟小冬摸他脑袋的时候那种温柔的眼神很像妈妈,可他坚决不能原谅她曾不止一次说过的那句话,“李默你头发真好,又软又滑,很像我家以前养过的那只西施犬。”
“小爸是很抢手的!孟老师,你要有危机意识!”
孟小冬笑的前仰后合,这时李木鱼走了过来。坐定后,他不时的抬手揉眼睛,右眼皮上的凸起越来越明显,眼睛红通通的,像只混血的兔子。
孟小冬坐在他对面,实在看不下去,“别再揉了,都快肿成核桃了。吃完饭去医院看看。”
李木鱼皱皱眉,侧头让李默帮他看看眼睛里有什么异物,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着眼球,一眨就疼。
李默装腔作势的凑上去翻起眼皮看了半天,困惑的摇摇头,“除了上眼皮里面的白色颗粒,没有其他的东西。孟老师你过来看看。”
孟小冬站起身绕到他身旁,弯下腰轻轻掀起他眼皮仔细看了会儿,微微一笑,用小指指尖小心的勾起一根粘在眼皮上的睫毛,又在他眼睛周围吹了吹,李木鱼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睫毛太长,你揉眼睛的时候它粘在眼皮上了。”
李默趁着孟小冬离座的功夫,已经麻利的把两人的餐具换了位置,笑眯眯的坐在李木鱼对面,看起来既天真又无邪。
李木鱼把椅子往后拉了拉,神态自若的让孟小冬坐在他身旁,顺口问,“你表妹怀孕的事怎么处理的?”
孟小冬郁闷的摆摆手,“别提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想要可马汀不想要,总要有一方妥协。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事要是被我大舅知道了,那我家可就热闹了。”
“碰到这种事,最后妥协的往往是女人。”李木鱼靠在椅背上悠然道。
孟小冬很气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事实。马汀纵横花丛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翻船。看他今天早上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多半早就有了应对之策。金钱是万恶的,可人人都喜欢。男人的甜言蜜语是扯淡的,可每个女人都吃这套。刘晓琴这次多半会栽的很惨。
沉默了会儿,孟小冬幽幽道:“不管怎么样,每个女人都有做母亲的权利。”
李木鱼偏过头,静静盯着她清秀的侧脸,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起伏。他觉得,激起她心中波澜的,并不是刘晓琴。
“她肚里的孩子不过是她想嫁入豪门的砝码,上升不到那么神圣的高度。”
孟小冬嘴唇抖了抖,挣扎了片刻,低声道,“如果怀孕只是意外呢?”
李木鱼笑了笑,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淡淡道,“我想她的怀孕不是意外。”
孟小冬垂着头,双手绞着垂在腿上的桌布,心头浮起一片阴云。原来有许多事,不是她不想忘,而是现实不允许她忘。
李木鱼敏锐的感受她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他伸出手,他的手很大,手指很修长,轻易的就把她那两只不安的手握住。掌心的温暖透过皮肤徐徐渗入体内。片刻后,耳边响起他清徐温润的声音:“小冬,你应该学会如何为自己犯下的错找出可以被原谅的理由。这一点,李默就非常擅长。”
孟小冬愣住,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李默却率先反应过来,收起手机抬起头不满的嚷嚷:“不要拿我当反面教材!”
李木鱼笑的很舒展,紧握的手没有松开。孟小冬悄然迷恋上他掌心的温度,眼睛盯着他腕上的手表出神。轻薄精致的表盘上只有四个刻度,时针分针好似静止,没有秒针,没有时刻宣告时间流逝的秒针,空气中都多了些许安静祥和的气息。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她抬起头,好奇道:“我以为像你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没有精确刻度的时尚手表。”
“一板一眼的人?”李木鱼皱皱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既严肃又古板,完全与时代脱节,跟任何时尚的东西都丝毫不沾边的人?”他收回手,瞪了眼正坐在对面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李默,声音听起来非常不爽。
孟小冬强忍着笑,连连摆手,“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连二哥都对你的品味相当赞赏,你怎么可能会跟时代脱节呢!”
李木鱼眉头皱的更紧,刚刚拿起的筷子随即被丢回桌上。李默识相的埋头吃菜,孟小冬隐隐觉得他在生气,可又觉得他这气似乎来的有点莫名其妙。她好笑的盯着他红肿的眼睛,要是不仔细看,说不定会以为那是被人一拳给打的。她印象中的李木鱼从来都是神色淡然衣冠楚楚,像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雕塑。可今天的他,穿着时髦而随意,在车上侃侃而谈手术刀切牛排的故事,又因为一只手表引发的风波自己坐在那皱着眉头生闷气。尽管他绷着脸,尽管他举手投足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调调,可他周身萦绕的那种令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却莫名的弱去了许多。难道是因为那只肿的高高的眼睛破坏了他的气质?也许。
“小爸,孟老师——”李默咽下嘴里的香菇,善意的提醒道,“菜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
李木鱼揉揉眼睛,不说话,也不吃。孟小冬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拿起筷子,却瞥见他脸色绷的更紧,于是很没出息的放下,继续望梅止渴。李默摇摇头,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继续吃。
“再不吃菜就凉了,”孟小冬笑眯眯的望着他,好声好气的安抚他,“其实我很喜欢你今天这种打扮,看起来特别平易近人,特别容易接近,真的。”
李木鱼闻言,挑着眉毛瞥了她一眼,没肿的那只眼睛里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我似乎还没成功到需要平易近人的地步。”说完,拿起筷子兀自吃了起来。
“小爸,莫非你刚才在吃孙叔叔的醋?”
孟小冬夹菜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恨恨的瞪了李默一眼,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臭小子!
李木鱼慢条斯理的夹了条油汪汪的嫩绿色菜心放到孟小冬的盘子里,没有理会他的话。李默转着眼珠子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很轻易的就发现了小爸那张镇定自若的面孔上一闪而逝的尴尬。
吃饭中途,孟小冬出去接了个电话,齐薇打来的。她说她要去趟美国,虽然她跟展阳阳已经掰了,可有些事她还是想当面说清楚。今天晚上的飞机,大概要去半个月左右,就当是休年假。孟小冬问她为什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她只是说想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孟小冬紧张的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哈哈笑了一阵子,说家里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两人见了几次,感觉还凑合。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瞎混,去美国再见展阳阳一面算是给自己这段荒唐的感情亲手划上个句号,回来后找个人结婚好好过日子。她说的很轻松,可孟小冬却觉得有点难过。倒是齐薇反过头来安慰她,男女感情的事看开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爱情这东西不能光靠感觉,两个人在一块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经。
这个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李木鱼出来的时候,她刚刚挂断。两个人站在走廊里聊了会儿,正准备回去,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果然是你啊,要来吃饭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清爽干练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惊喜。
二人转过身,迎面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短发女子。尽管现在是正午,可她身上的穿着却像是刚刚从舞会上归来——剪裁合体的黑色低胸连身中裙,搭配着华贵的紫色披肩和时髦的及膝长靴,整个人看起来雍容艳丽,走廊里来往的行人无不对她投以好奇的好奇地一瞥。甜腻的香水味顺着空气飘过来,孟小冬鼻子一痒,偏头打了个喷嚏。
李木鱼为二人做了简单的介绍,原来她就是这间饭店的老板,也就是李木鱼的初恋情人——韩青。
“真难得你会带朋友来我这里吃饭,”韩青从精致的银色手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孟小冬,“孟小姐,欢迎以后常来光顾。”
孟小冬礼貌的向她道谢,看她似乎有话想对李木鱼说,于是跟二人道别后独自走回餐厅。
“小爸呢?他刚才出去找你了。”李默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回来,诧异道。
“他碰到朋友,在外面聊几句。”孟小冬坐回椅子上。吃了几口菜,变冷了,味道大不如前。
李默好奇的好奇地向外眺望,没有发现李木鱼的踪影,“什么朋友?难道是韩阿姨?”
孟小冬点点头,放下筷子,吃饱了。脑海中依旧浮现着韩青的影子。她很难想象李木鱼的初恋情人竟是这样一个艳丽的女子。她长的很漂亮,眼神锐利而张扬。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孟小冬忽然想起了一种植物——带刺的玫瑰。没错,她就像是一朵沾染着清晨的雾气傲然绽放的红玫瑰,彰显着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美丽与骄傲。
很快李木鱼就回来了。李默缠着他问东问西,话题都不离韩青。李木鱼难得耐心的一一回答,孟小冬坐在旁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对父子的话都是在说给她听的。
“小爸,韩阿姨什么时候结婚啊?”
“她还没男朋友。”
“都三十多了还没男朋友?再熬下去可就成老处女了。”
“追她的人很多。她一会要去参加一个首映式,投资拍这部电影的人也是她的追求者。”
孟小冬闻言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穿的那么华丽,原来是要去参加首映式。
“既然那麽多人追她,她为什么还动不动就打电话约你吃饭?”
孟小冬心里一紧,端起茶杯喝水,眼角的余光却悄悄落在李木鱼脸上。
“成年人正常的社交。”李木鱼回答的很自然,最起码孟小冬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任何不自然的痕迹。她忽而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可笑,正想收回视线,却被李木鱼抓了个正着。他面带微笑,似乎很满意她脸上出现的表情,“吃饱了吗?”他问。
孟小冬点点头,于是他招呼服务员买单。很快餐厅领班走过来,说老板吩咐这桌免单。李木鱼问他要了账单,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放在桌上,没有理会领班的婉拒,带着孟小冬和李默径自离开了餐厅。
按照原来的计划,午饭后李木鱼准备带李默回s市。可他的眼睛肿的越来越厉害,在孟小冬的劝阻下,他终于同意先去医院看看。本来孟小冬想直接去三姨那收拾房间,可不知为何就跟着李木鱼上了车,然后稀里糊涂的陪他一块到了医院。
李木鱼让李默在车上等着,跟孟小冬一起走进省立医院的门诊大楼。大厅里人很多,两个人在挂号处前排队,孟小冬忽然想起那个擅长开颅的屠夫,笑眯眯道,“李木鱼,你那个喜欢用手术刀切牛排的朋友今天在不在啊?”
“你想见他?”李木鱼笑着反问。
孟小冬连忙摇头,“我就随便问问,那么有性格的人物不见也罢。”
李木鱼正要说话,脸色突然变了变,视线定格在她身后。孟小冬不解,正要回头去看,他却已牵起她的手走出队伍。不待发问,他呼出的气已从她耳边轻轻拂过,“走,过去跟你高中老师打个招呼。”
孟小冬大惊,连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林西北跟赵倩两人正一前一后的向他们走来。
“孟老师,真巧。”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主任。”
赵倩和孟小冬两人率先寒暄上。同样面带笑容,赵倩自然大方,孟小冬却有些不自然的紧张。接着,赵倩挽住林西北的胳膊,笑容不减的对李木鱼说道,“我是孟老师的同事,赵倩。这是我爱人,林西北。孟老师对我爱人应该不陌生,听说以前在三中时,他还曾经教过你语文。”
孟小冬冲林西北笑笑,手心湿漉漉的,若不是李木鱼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定现在她已经拔腿跑到二里之外了。
“这位是?”赵倩望着李木鱼,礼貌的询问。
李木鱼笑而不语,孟小冬只能硬着头皮介绍道:“李木鱼,我,我男朋友!”神啊,原谅我的虚荣吧!这一刻,她只觉脑子里热血上涌,想都没想的挺起胸脯,毫不回避的望着林西北,眼睛里不再有慌乱和迷茫。
“我们在远周的婚礼上见过,没想到李先生是小冬的男朋友,真是幸会。”
他们四人站在门诊大厅中央,分外显眼。打过招呼后,林西北想走,却被赵倩不着痕迹的拉住,“我正好有事要跟孟老师说。”
面对赵倩,孟小冬总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她求助似的抬起头望着李木鱼,他微笑着用力握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
林西北注意到他们二人之间默契的互动,目光变的变得有些复杂,这时赵倩扬声道:“孟老师,有学生家长跟我反应你班里的学生在放假期间参与街头斗殴,你作为班主任知道后却没有很好的处理,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
孟小冬一听她说的是这件事,冻结的血液陡然间活络起来,极快道,“事情并没有主任说的那么严重,已经解决了。”学校正放假,哪里会有学生家长跑去投诉,还不是杨二车她儿子那点事!果然是亲戚,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了。
“赵主任说的一定是你亲戚的儿子被打的那件事,真是太巧了,跟他打架的正是我儿子。”虽然李木鱼眼睛肿的厉害,可气势却丝毫不减。
赵倩颇感意外,既没想到会有这种巧合,更没想到他把话说的如此直接,脸上不禁现出几许尴尬。孟小冬崇拜的望着他,赵倩的先声夺人眨眼间就被他的反咬一口击的溃不成军。
李木鱼见她不语,继续道:“我已经约了杨太太,也就是赵主任的表姐,下周找个时间见面。小孩子间的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这样就最好了,倩倩你不是跟美容院约好下午去做头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林西北见状,一派温柔体贴的揽过她肩膀,笑着跟二人道别。
孟小冬下意识别过头去,那副画面让她觉得有点恶心。以前,她正是被林西北的风度翩翩,被林西北的温柔体贴所吸引,可现在她却觉得他那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嘴脸实在是令人作呕不已。他的翩翩君子做派在李木鱼内敛入骨的从容和稳重面前,显的无比可笑。难道以前自己真像二哥说的那样:脑子里塞满了豆腐渣,竟然会爱上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形生殖器?!
当她回神时,他们二人已经走远了。李木鱼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那种高深莫测的眼神让她难以招架,于是急急道:“对不起啊,刚才我不该那么说。”
“你指哪一句?”回到队伍里,李木鱼语带调侃的问。
“说你是我男朋友那句。”孟小冬回想着刚才说这话时的感受,尽管她觉得自己这种行为非常幼稚,可她必须要承认,当着林西北的面说出这句话,让她觉得非常痛快!若是换成脑子里的意淫小剧场,画面应该是这样的:自己戳着林西北的胸脯,得意洋洋的指指身边那个比他年轻,比他高大,比他英俊,比他有钱,比他更有魅力的男人,高声宣布——这就是老娘的男朋友!你算老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想到此,孟小冬一时不察,竟失笑出声。李木鱼笑着挑起她下巴,戏谑道:“有我这样的男朋友是不是让你特别有面子?尤其在你高中老师面前。原来赵倩是他老婆,非常貌合神离的一对。”
孟小冬不好意思的撇撇嘴,“适当的虚荣有益身心健康,不过刚才真是谢谢你,这是我这几年来心里觉得最爽快的一次。”
“你准备怎么谢我?”
孟小冬拉着他的胳膊顺着队伍往前挪了挪,笑眯眯道:“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
李木鱼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的纠正她,“还有一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比起你说的那句,我个人更欣赏这一句。”
“你跟人抬扛是不是从来没落过下风?”孟小冬边说边把肩上的包取下抱在胸前。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万一来个长着三只手的,她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过日子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上大一时,曾在校际辩论会复赛中惨败在一个大四学姐的嘴下。”
“辩论跟抬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辩论就是抬杠的最高境界。”李木鱼侧了侧身子,把孟小冬护在自己身旁,冷冷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徘徊在队伍之外的年轻男人,眼神里隐含警告。孟小冬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好奇道:“后来你跟那个学姐还有联系吗?”
半分钟后,那个年轻男人灰溜溜的离开了门诊大厅。李木鱼收回视线,“你刚才说什么?”
孟小冬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只听他说,“我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麽多年过去了,我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不过很巧的是,几个月前,我跟她意外相遇。说起来你也认识她。”
“啊?!”孟小冬脑子飞速转动,“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伟大的人物?!”
“叶南。”李木鱼淡声道。
孟小冬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她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走出门诊大楼,孟小冬不甘心的嘟囔道:“早知道我当年就报考医科大了,这医生也忒好当了!排那么长时间的队挂的专家门诊,难道就是为了这瓶在药店里随处可见的眼药水?!”
“难道你希望他在我眼皮上划一刀来证明自己不是庸医?”李木鱼笑问,随手把刚才从取药处买的那瓶比药店里贵十倍的眼药水塞进口袋里,跟孟小冬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李默在车上等的睡着了。
医生嘱咐李木鱼要注意休息,不能让眼睛太劳累。他权衡了一下,决定回家睡上一觉,明天清早再动身。孟小冬在医院门口跟他们父子二人分别,没有告诉李木鱼她要去哪里,只是说下午还有事情要办。
匆匆赶到三姨家,推开门时,入眼的却是满室清爽,有人先她一步来收拾过了。有这个家钥匙的人,除了二哥之外,只有冯丹。
孟小冬换鞋进门,拎着新买的蔬菜水果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并没有特别惊讶。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后,她很快的离开了这个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家。
晚上十点多,孟小冬筋疲力尽的坐上地铁。家里老人都安顿好了,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不比从前。在三姨家一起吃过晚饭后,她就打车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了。晚饭是冯丹准备的,她提前从饭店叫了外卖,孟小冬从火车站把老人接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饭菜都摆上桌了。三姨看到冯丹,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二哥不在,他给三姨打过电话,说临时有事晚点回来,不用等他吃饭。饭桌上,除了老爸之外全是女人,原本应该有很多话题,可气氛却有些沉闷。冯丹很擅长察言观色,她看出三姨有心事,所以话也不若平时那么多。
孟小冬陪爸妈离开三姨家的时候,二哥还没回来,冯丹在帮三姨收拾行李。站在路口等出租的时候,她拉着老妈的衣袖低声打听他们这几天究竟去了哪。老妈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眉眼间染着几分沉重:“小冬啊,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说。总之你给我记住,我跟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下半辈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们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找个好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知道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可我希望你跟少晏都能替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想想,尤其是你三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日抱上孙子。你跟少晏两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现在应该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找对象上,听我一句话,以后没事不要总跟少晏泡在一块!”
老妈是一家之主,她老人家讲话的时候决计不能打断。孟小冬蹭到老爸身旁,无可奈何的翻翻眼皮,附在他耳边悄声问道:“爸,我妈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孟长山笑呵呵的摸摸她脑袋,语声和蔼,“小冬,你妈的话就是咱家的圣旨。圣旨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求你无条件服从。”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一家三口上了车。大约爸爸妈妈都有些累了,不约而同的靠在车座上打盹,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回家后孟小冬手脚麻利的把二老的行李收拾好。下午从三姨家离开后她直接就回了这里。擦了地板填充了冰箱,打开热水器烧上了洗澡水,炉子上还用文火炖着一煲爸爸最爱喝的老鸭汤——超市里现成的配料,直接放进砂锅里加水炖就行了。
孟长山坐在沙发上一口气喝了两碗。若不是刚才已经吃过晚饭,他恐怕还能再喝两碗。
“有个孝顺女儿就是舒心啊,”他拍拍圆鼓鼓的肚子,靠在沙发上一脸满足的对老伴说。
孟小冬的妈妈不仅性格直爽刚烈,连名字都透着股须眉的豪气——吴岳飞。她望着坐在老伴身旁的乖女儿,内心里也是满足的,可是一想起她的个人问题,双眉情不自禁的就聚在了一起:“小冬,你三姨很喜欢冯丹这姑娘,我们全家人包括你姥爷也很喜欢李木鱼这小伙子,你跟少晏要是能同一天结婚,你说那场面该多热闹啊——老伴,你倒是也说两句啊!”
“洗澡水我都烧好了,爸妈你们肯定累了,赶紧洗洗睡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孟小冬提着包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坐在地铁上,孟小冬靠在窗边想事情。爸妈这次出行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经历,否则怎麽会一回来就逼她结婚。她记得二哥说会去查那天被三姨删掉的来电记录,后来却没有听他再提起过,不知道是没查到还是忘记了。或者说——他查到了,只是不想对她说。
前排坐着一对如胶似漆的热恋中男女,年纪非常小。到底有多小呢?十四岁。孟小冬非常肯定,因为左边那个小鸟依人似的女孩是她的学生柳梦梦。值得庆幸的是搂着她肩膀跟她调情的男孩子,不是李默。她的担心是有来由的,班里很多女生对李默都非常有好感。青春期的躁动,她可以理解。有一次沫沫悄悄跟她说,她曾经在柳梦梦的英语作业本里发现了一张铅笔素描画,虽然画工不甚精湛,纸的背面写的那首短小精悍的情诗倒是很有点肉麻的文采——
李子树下花瓣纷飞
默然而立的身影萧索孤独
我沐着温柔的阳光翩然向你走去
爱的蓓蕾在心底悄悄绽放
你不经意的回眸
永远将时间定格在了那四目相望的缤纷刹那
世间千般眷恋万种柔情
不及你清澈双眸中那两抹浮云般的随性不羁
变了沧海换了桑田
柳絮飘飞的季节里,梦中的牵手,梦中的誓言,却亘古永恒,深埋在了布达米亚平原
孟小冬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那张写着藏头诗的速写画现在还锁在她办公室的抽屉里。90后的孩子实在是让人不能小觑。她本来想不动声色的换个座位,免得柳梦梦看到她觉得尴尬。屁股还没离开座椅,却见男孩低下头,柔情款款的嘟起嘴,柳梦梦自然而然的闭上眼睛——
这是要干什么?!两个半大孩子难道准备在公共场合大咧咧的接吻?!
孟小冬四下看看,车厢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两个孩子完全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嘴唇马上就要碰到一起了——
就在这时,孟小冬包里的手机响了。柳梦梦被铃声惊动,眼角余光随意往后一扫,眼睛顿时大了一圈。男孩不明所以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孟小冬暗叹一声,拍拍她肩膀,起身换了个较远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