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山庄的风景依旧万年不变, 还是那漫天稀松的小雪,还是那冬日暖阳, 叶十洲跪坐在天泽楼前,叶英的身后。他抬眸看去, 正对着眼前的,就是藏剑山庄的石碑。
藏剑山庄四个大字雕刻在一块厚重沉稳的山石中,那字迹宛若藏剑一般,剑有锋而形不露,那凛冽而深重的剑意静静的隐藏在其中,经过岁月的打磨和冬雪的轻抚,更多了几分古朴大气, 浑然天成的意味。
而环绕在藏剑山庄四个大字周围的, 恰恰是一些黑檀木制成的小书桌,此刻正是藏剑弟子晚课之时。那些六岁到9岁之间的总角小童们穿着金黄色的轻裘,头上扎着鲜亮的头带,端坐在书桌前, 一字一句, 认认真真的读着千字文,清脆稚嫩的声音宛若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叶十洲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叶英一定要端坐在天泽楼面前养伤了。
不仅仅是为了安定整个山庄的心,同时,坐在这些小藏剑前,聆听着山庄的未来的声音,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成长,叶十洲相信, 对于叶英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加幸福的事情了。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
【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似兰斯馨,如松之盛】
【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
“你听到了什么?”叶英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打扰到下面的孩子们。
叶十洲歪着脑袋想了想,“千字文。”
叶英的面色柔和了许多,“十洲,你背来我听听。”
“……”叶十洲一脑袋冷汗,他手忙脚乱的拉开阅读面板,翻着自己的阅读等级,幸好千字文的阅读等级只有10,总共就5本,他都读过。
打开千字文,叶十洲干巴巴的念了起来。
千字文千字文,文章自然不是很长,很快叶十洲就读完了。
他抬头看叶英,只见叶英歪着脑袋,“你背了吗?”
叶十洲眨眨眼,“我背了。”
叶英困惑的看着叶十洲,“可我没听到。”
随即他又道,“十洲,你愿意再背一遍吗?”
他能说不愿意吗?
叶十洲默默的打开千字文,道,“好。”
又读完一遍,叶英还是说没听见,一连好几遍,要不是叶英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做伪,他都认为叶英是在耍他了。
读了三个小时,叶十洲口干舌燥,叶英的表情有些哀伤,“为什么我听不到呢?”
叶十洲心中一跳,他猛地抓住叶英的胳膊,焦急的道,“您的伤影响到耳朵的听力了?!”
叶英有些发愣,他低头,感受到叶十洲握着自己手腕的热度,通过紧贴的皮肤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这个徒弟那焦急不安的心。
他,是关心着他的。
叶英心下缓缓流淌着一股暖意。
他慢慢的,慢慢的将叶十洲的手甩开,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柔,“你最后一句话我听到了。”
叶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很高兴,你的心里全然是在关心我的伤势。”
叶十洲一愣。
“那为什么,我听不到你背诵的千字文呢?”叶英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只是在叶十洲听来,无端多了一丝冷意和锋利,“也许,是因为你没有用心吧。”
“十洲,我的好徒儿,你是不是忘了,为师虽已目盲,可心依旧明亮如初?”
这句话就像一声巨雷,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叶十洲的耳朵边,他额头满是汗渍,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叶十洲翻身跪地,这一刻,他内心满是惶恐。
这种感情来的是如此奇妙,如此强烈,以至于叶十洲竟完完全全的呆住了。
明明只是一个系统生成的人物,明明只是一个背景设定,明明……明明他们是假的,可当他感受到叶英话语中那浓浓的失望时,他还是会忍不住焦急,烦躁,悔恨和期冀。
焦急于辩解,烦躁于虚实,悔恨于真假,期冀于原谅。
叶十洲紧紧的握着拳头,在这一刻,他突然明悟了一件事。
这些人的确是npc,之前他想的也的确没错,人和npc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隔阂,纵然只是一尺浅浅的鸿沟,却是咫尺天涯。
所以他努力的做到意气风发的相遇相识,对饮共酌的默契和熟稔,以及……洒脱而随性的离别。
他泪别了风清扬,悄无声息的死别了玄慈和自己的老和尚师父松闻,在相识相知随即相别离了王重阳后,又看似轻松洒脱的转身从杨过面前消失,徒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知道这一旅程中他面对的只能是别离,也只有别离才能让他回家,所以他告诉自己,认真的对待这些人和事,然后放下即可。
虽说……如果不拿起,何谈放下,可拿起了,再想放下,又怎是欺骗自己就可做到的?!
他内心里因风清扬而死的愧疚始终不变,思念老和尚的心也不停的在颤抖,和王重阳把酒共盏的跃跃欲试被压制,想静静的看着杨过终成天下共钦之大豪杰大英雄的期待……也终成泡影。
他想的事情太多了!
理智告诉他,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处理的方法也是正确的,可情感却汹涌如海水,总会在寂静的夜里将他全然淹没。
每个离开后的夜晚,他总是会静静的坐在十洲道场的门廊下,看着头顶的月光,手指无意识的波动着老和尚留给他的念珠,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不敢合眼。
他害怕一合眼就梦见他们,他更害怕梦见他们之后,还会梦见白发苍苍的父母。
那是一种痛入骨髓,深入心扉,辗转反侧,无法解脱的苦与涩。
叶十洲抬头,泪流满面,那些曾经被他压抑住的情感猛地涌上心头,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他张嘴,泣不成声。
叶英转过身体,缓缓拥住痛哭的叶十洲,慢慢的抚摸着叶十洲那高高竖起的长发,指尖轻轻一挑,白金色才头冠就被叶英解了下来,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覆盖在叶十洲的身体上,使得他看上去凭空多出了几丝柔软和脆弱。
叶英淡淡的叹息道,“傻孩子……哭什么,不就是不会背嘛……”
听到这句话,叶十洲哭的更凶了,
他哭的稀里哗啦,脸深深的埋在叶英的胸口,嗷嚎大哭。仿佛在外孤行数年的游子归家,将种种痛苦和委屈全然化作泪水和嘶吼,全然发泄了出来。
叶英轻描淡写的一挥手,一道淡淡的肉眼看不见的气流就将天泽楼前的总角小童们隔开了,这痛彻心扉的哭声全然被禁锢在他身周,没有泄漏出一丝一毫。
叶十洲哭的很彻底,彻底到他直接哭昏在了叶英的怀里。
叶英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棉帕,细致的为叶十洲擦拭着面庞,手指轻轻拂过叶十洲的眉眼,光是凭借想象,叶英就可以在心中感受到叶十洲神采飞扬时是多么的光彩夺目。
可此刻这孩子却哭肿了双眼,鼻子抽动着,双眉紧皱,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面上泪痕依旧,叶英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傻孩子。”
“你打算怎么办?”
站在天泽楼边,被打包送过来充当沙包的李承恩双手抱胸,看叶十洲的眼神万分不爽。
叶英静静的沉默着,半响,才缓缓道,“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收过一个嫡传弟子,十洲就好像突然出现的一样,他的过去我一无所知。”
李承恩嗤笑,“我们天策府不问出身不问目的,只要能光大我大天策府的威名,保住我大天策府东都之狼的荣光,谁都无所谓。”
“哦,你儿子也无所谓吗?”
“反正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夫人,多个便宜儿子养老自然没啥问题!”李承恩一脸无赖的道,全然没把自己莫名其妙就愿意承认边柳不知秋为自己的嫡子当回事。
叶英没有理会李承恩,他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之色,“真想知道你的故事……不过,想来你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呢!”
他轻轻伸出手指,点击在叶十洲的额头,“那就暂时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吧,唔,去……尝试一下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相信……十洲,我的好徒儿,你定会明白的。”
“哦哦哦,你承认他了?”李承恩突然兴奋起来,“既然这样,那我就让我那个便宜儿子也一起去,看看这一次会闹成啥样!”
叶英一脸淡然,“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