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坐在篮球场边, 双臂搁在膝盖上,眼睛盖上了白毛巾。红发少年轻轻喘着气, 汗水顺着双颊流到脸的边缘,因为扬着头, 下巴的轮廓看起来格外锐利。期中试已经完结,成绩也已公布出来,篮球部的训练也重新走上轨道。
神泽家三个人收到消息时是星期六的傍晚,神泽纪惠给赤司的最后一封邮件就是“现在要上车了去京都了,赤司君平安回到家就好”,就连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女孩都没有回复。听神泽纪正说, 他们是在星期一的凌晨回到东京的, 因为周一期中试就开始了,他们不得不通宵熬了一夜才温好所有科目。
神泽纪惠凭着自己的意志力,终于撑过了几个期中试。那几天赤司征十郎看着她在楼梯上面走上走下,脚步虚浮得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扶。虽然已经不能好好地走路了, 神泽纪惠还是不曾握着他的手, 哪怕只是一次。
因为连日来都太忙,神泽纪惠在期中试后第一件事是请了三天假,医生给出的证明书上面,写的也是含糊其辞的“感冒”。女孩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赤司征十郎的生活和视线里面消失。
场上的练习还在继续,球鞋擦过地板的声音尖利得像是用指甲去刮黑板一样,篮球落到地上的鼓动, 沉稳得一如赤司征十郎的心跳。握在手心里的电话一震,赤司征十郎马上掀开了眼前的毛巾,以指尖一挑,翻开了手机。
……是垃圾广告。
少年关上了手机,红色亮面隐约映照出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预备上课铃终于响起,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午后的第一节课,篮球队的训练也迎来了终结。赤司仍然收不到来自神泽纪惠的任何讯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耐心被啡发的女孩所耗尽。没有必要再等,他也不想再等。
赤司征十郎在需要出击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按兵不动。
他捞起ts下摆擦了擦汗,径自走出了篮球馆。
“嗯?”
面对红发少年的问题,神泽纪正边低头打好领带边走上楼梯,和女孩一模一样的眼眸像是红宝石一般明亮,“如果你问的是她怎么样……”
神泽纪正想了一想,给出来的答案模糊得和医生证明书上写的一样,“大概还需要多休息一阵子才是……应该后天就能上学了吧。不需要担心。”
他的反应比赤司想象中冷静得多,神泽纪惠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他绝不会如此淡定。这里便引出了一个悖论u神泽纪惠如果真的没事,怎么可能会一口气请了三天假?这在她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也不常见。
神泽纪正的说法并不能说服赤司,甚至不能让他的烦躁消减半分。虽然不及神泽纪惠了解赤司,但神泽纪正也看见了赤司抿起来的唇角。
他状若不经意地提出了建议,“今天课后游泳部有训练,我也要值日……我不知道篮球部要忙到什么时候,但这边大概会很晚……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你钥匙,然后让你将作业和试卷带给她。”
赤司征十郎沉默须臾,“那就麻烦了。”
神泽纪正一笑,“麻烦的是这边。”
拿到钥匙之后,赤司征十郎随即和桃井交代了一声,他今天有事不会去课后的训练,有什么事发生的话,桃井可以和监督一起定夺。
神泽纪正在将钥匙交给他的时候,还特别提到了女孩目前在家专心休养,家里没人煮饭,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存粮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去买点吃的给她好么?清淡点的,忌讳的话,大概是生冷吧。不舒服的话她不会挑食。”
红发少年爽快地答应下来。
毕竟和女孩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对方有什么饮食偏好他也相当清楚。“明白了。钥匙临走前会放在显眼处。”
“这种小事没什么所谓,”神泽纪正不在意地挥挥手,“明天再给我也没有问题,如果她醒着的话直接交给她也可以。”
赤司征十郎握紧了手里的钥匙,体温沾染上钢铁,一场暖与冷的交锋。红发少年就这样拿着神泽家的钥匙,背着书包走出帝光中学,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神泽纪惠这几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不但是京都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而且回来之后立即就忙了好几天,连神泽纪正都有点萎靡,更遑论是身体原本就比他差的女孩。神泽纪惠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用一个周末来养好病,岂料又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女孩算了算日子,足足提前了四五天。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她压垮,女孩不得不抱着被子终日躺在床上。止痛药让她脑子有点发沉,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清醒的时刻也并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当楼下传来了开门声的时候,半梦半醒中的神泽纪惠没有下楼去看。赤司征十郎脱了外套和鞋子,带着必要的东西就走上楼梯。地下那层只有黑猫在打瞌睡,[着眼睛看了赤司一眼,似乎是认出了他来,“喵呜”了一声,便跟随赤司的脚步。红发少年低头看了谎郏19挥惺裁刺乇鸱从Α
好歹之前来过一次,屋子里大概的格局赤司也记下了,不需要多加思索便走到了女孩的卧室门前。他抬手敲一敲,里面隐约地传来了女孩的话音,声线慵懒且沙哑,带着很重的鼻音,“……嗯?进来吧……”
赤司推开了房门。
大概是因为来者是打开大门,堂而皇之地进来的,女孩将他误认成神泽纪正,并没有回头去看。神泽纪惠平躺在床上,头歪到另一个方向,赤司征十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事实上,他的双眼立马就被某样东西吸去了注意力。
──深蓝色的被子上面,神泽纪惠的右手坦露在外,色泽对比分明,看起来更显瘦削。赤司征十郎关上了门,走前几步去打量女孩的脸。神泽纪惠的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得多,连唇上都无血色可言,他试了试她手背的体温,冷得像块冰一样──这样看起来可不太好吧,赤司征十郎这样想。
他以手牵引着她的五指,将神泽纪惠的手塞回去被窝里面。她的指尖漂亮得像是某种珍稀的珠贝,指下血色浅薄,呈现一种淡淡的粉。女孩的手指很直,手背上隐约透出了纤细的骨头。赤司征十郎触摸着她的指根,顺着自然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塞回被窝里。他的力度甚至已经称不上轻柔,而更加接近惶恐。
天气渐渐热起来,神泽纪惠在家也不再穿着长袖的衣裤。
在将女孩的手放进去的时候,赤司征十郎能感到自己的指尖碰到了什么,那温度明明不高,少年却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女孩似是被他的动静闹醒,神泽纪惠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睫毛微微一颤,睁开双眼。
虽然染恙,但除了脸色不太好、头发有点乱之外,神泽纪惠并没有什么病态。赤司征十郎第一次看见她醒来的模样,双眸带着迷茫和惺忪,像头毛发蓬松的小奶猫。金毛犬在她床边的小窝里面睡觉,女孩迷迷糊糊地抬眸,从黑色的西装裤、浅蓝色的衬衫一路上移,最终定睛于红发少年的脸。
她用了一点时间来分清楚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迷雾散去的一瞬间,神泽纪惠迅速蹬着腿移动到远离赤司的地方。女孩别开了脸不去看他,把快要落到肩头的衣领拉起,“为什么──总之,请先到外面等一下,我很快就来。”
“嗯。”赤司征十郎默默举起了手里的胶袋。他注意到桌上放着运动饮料和热水,看来女孩一天之中大部份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
赤司征十郎转身走出卧室,神泽纪惠赤足踩在地上,走进了盥洗室里面。她将双掌撑在台上,看着镜子里的啡发女孩,庆幸自己看起来不算太糟。
她能猜得到为什么赤司征十郎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多半是神泽纪正出的馊主意。红发少年出现在她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问题,症结就在于神泽纪惠当时正在睡觉,她并不清醒──一个人最脆弱最真切的时刻莫过于此。
神泽纪惠随意地将头发束起,然后洗了把脸,抹了点润唇膏。下腹传来了坠痛感,最后一次吃药已经是上午,算起来药效快要散了。女孩将自己彻底整理好之后,搭了条披肩就走出房间。
赤司征十郎,如她所想,正坐在沙发上等待。
女孩的双足踩在地上,及踝的黑色长裙不疾不徐地拂过台阶。因为穿上了披肩,她看起来简直像是从欧陆油画里走出来的女孩,似乎随时预备好在田野间起舞。“对不起,方才是我失礼了……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红发少年将茶几上的营养液和饭团推前,女孩弯腰拿起来看看。
“谢谢了。”神泽纪惠这样说着,为自己和赤司倒了一杯暖水,又为自己拿来了药,迅速解决了饭团。赤司征十郎斜眼看看药袋,只有止疼药。
……真是感冒的话,一般都不会只吃止疼药吧。
女孩倒出一颗,就着暖水就吞下去,手下意识地放到小腹上。赤司征十郎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像是领悟到了什么,马上移开了视线。
茶几上面除了赤司带来的东西之外,还有女孩自己的东西,看来她除了在床上休息之外,吃饭的时候会在这里。赤司瞄了一眼上面的作文,伸指示意,“……这个形容词后面应该加s吧?”
女孩一看,大概是吃了药的关系,连这样低级的错误都没注意到。“的确是要加s……从来不知道赤司君懂这个呢。”
“懂一点点而已。”赤司征十郎下意识回望女孩,对上她双眸的一瞬间却下移到唇上,然后再次转移至颈下突起的锁骨。“期中的作业和试卷都在这里。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神泽纪惠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将披肩紧了紧,“那我送你出去。”
赤司征十郎重新穿上了白色的西装外套,蹲身捞起了书包。神泽纪惠的双足就在他眼角余光之内,乍看起来就像是他在邀舞一般。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神泽纪惠后退一步,白的脚掌彻底退出他的视界之外。
女孩和他一起走到了玄关,看着他穿好鞋子。赤司站起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靠近,逾越得几乎要吻上她的额际,却又谨守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像之前一样,神泽纪惠下意识就后退一步,然而她却不能够。背后已是鞋柜,她再无可躲藏之地。赤司征十郎看破了她的困境,终于展唇一笑──这是今天神泽纪惠看到的、赤司的第一个笑容。他将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面,姿态里有着同龄少年特有的气质,介乎于男孩与男人之间,几乎让她无法移开眼睛。
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移开眼睛。
赤司征十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挥挥,口吻把握得极有分寸,强硬却不至于凶恶。“回复我的邮件……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