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纪惠将双踝搁在单人座的沙发扶手上,将身体深陷进座位之中。黑发少年和spade坐在双人沙发上,正将两臂摊开靠在上面,以一种慵懒的姿态看电视。明明感觉到了女孩的动静,神泽纪正并没有投去任何目光,更遑论是抬一下眉。
老实说,如果他不是惯于锻炼的话,这种中年男人一般的习惯大概会让他浑身赘肉吧。女孩一边将小木匙上的雪糕放进口,一边这样想。
她在雪糕上的选择极其刁钻,只吃特定的几种口味。女孩的肠胃向来不算好,在口腹之欲上却从不为难自己,在父母和长辈面前还会有一点收敛,在这一刻便全无顾忌。神泽纪惠侧头看了一阵子电视,旅游节目的主持人正在介绍某个度假圣地,电话屏幕亮起,她看了一眼,又似是不经意地瞄了少年一眼,放下雪糕便走开。神泽纪正的手抚过黑猫的背部,他一边感觉掌心以下骨骼与肌肉的触感,一边看了一眼女孩走过时的身影。来者是谁,他大概猜想得到。
然后神泽纪正便听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
“赤司君?”
女孩快步走上楼梯,身后的电视声响渐渐远去,与之同被抛下的还有黑发少年的目光。因为穿着毛绒袜子的关系,她在楼梯上的脚步有点打滑,女孩不得不抓紧了扶手。神泽纪惠将自己卧室的门打开,赤司征十郎的回答在此刻传来。
“嗯,是我。有空吗?”
即使和他说了多少句话,通了多少次电话,神泽纪惠仍然不能适应他的声线在自己耳边响起,那种感觉太深刻且强烈,几乎像是有电流沿着背脊一路游走,让她为之瘫软无力。女孩压着嗓子,清清喉咙,“有。”
……
神泽纪正看看桌边的小杯,里面的雪糕开始要溶化了,杯身也有水珠滴落。踏入十二月中,家里开了第一部暖炉,此刻就放在客厅里面。照这样的吹法,女孩回来的时候,雪糕大概溶得一点都不剩了吧。
黑发少年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
神泽纪惠低着头看自己的袜子,脚背上的卡通小象也翘着鼻子回望着她。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她身边,大概马上就看得出女孩的异样。不但是双颊绯红,连耳廓也是又红又发烫,是一摸上去似乎会被灼伤的温度。
她从未对一把声音有这样大的反应过。换个说法,说是着魔了也不过份。明明在日常里面,听着其他人的声音也没有类似的反应──比方说大哥和纪正,他们的声音也不是不好听,可是神泽纪惠能够如常与他们交流。赤司不同,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像是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爆炸,又或者是用指尖触碰带静电的东西。神泽纪惠一度认为这种症状不会持续太久,然而它随着年月渐渐加重,到现在她再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在不被人看出不对的情况下与赤司交谈。
幸好此刻他们之间隔着电话线路。
“好的。我那天晚上有空。”
神泽纪惠看了一眼日历。
“不,不需要来接我了。我自己能去。我们在那里见面吧。”
黑发少年没有估计错误,神泽纪惠下来的时候,雪糕已经彻底溶化。
女孩拿起杯子,厌恶地蹙起眉,将它扔到垃圾桶去。
“二十号晚上我会外出,晚餐请自理。”
神泽纪正移眸看她一眼,仍然是漠不关心的态度。“哦。”
金毛小步跑过来,以侧腹蹭了蹭女孩的小腿,竟然比她的体温还要高一点。旅游节目已经播放完毕,接下来的是体育新闻,神泽纪惠并无兴趣,于是转身离去。金毛跟着她走上楼梯,女孩能感觉到黑发少年的目送,对方不如表面上冷漠,姑且让她当成一个好的征兆吧,毕竟快要圣诞了。
啡发的女孩打开了房间里的暖炉,然后大字型地躺在床上。她看了一眼在脚边追着自己的尾巴跑的金毛,拍拍旁边的床示意侠础=鹈蹁醯暮谏壑榭醋排啡狭怂闹噶钪蟛鸥姨侠础i裨蠹突菀话驯e鹈纳砬抗庾匀坏芈湓谑樽郎习玫睦裎铩
这件礼物,足足让她花费了一天来挑选。过往她也曾为父母兄弟挑过礼物,却从来没有这样,如此惶恐,害怕对方不喜欢她挑选的礼物。到底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害怕,才是太过在意而变得惴惴不安,神泽纪惠心里自然有个答案。
“──纪惠呢?”黑发青年这样问,晃晃手里的钥匙串。
“出去了。”神泽纪正没有回头,仍然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面,女孩走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姿势。透过电视旁边的玻璃窗,少年看得到女孩的装扮。“是约会。今晚只有我和你两个在家,外卖单张在鞋柜上面。”
神泽纪惠今天显然是经过一番打扮才出门的。她穿着短身的双襟外套,将每一个扣子都扣得紧紧实实,下身是灰色的膝上裙,头上还戴着黑色的贝雷帽。若非必要,神泽纪惠很少会戴帽子,事实上她连首饰之类的东西都很少穿戴。
她特地挑了一双平底的踝靴,虽然医生没有给出明确的吩咐,但女孩为了保守起见还是没有碰过任何有跟的鞋子。女孩带出去的礼物,即使隔了一重包装,还是能够轻易猜得出里面是什么来,神泽纪正只用了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真是相当适合赤司的礼物。
神泽纪正意外地详尽的答案,让正在解开外套扣子的青年抬了抬眉。不,转念一想,他的答案详尽,本来就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黑发少年对于神泽纪惠的态度,在一个多月之后,第一次软化。
因为礼物实在太过显眼,任谁一眼都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什么,神泽纪惠先在约定见面的地位附近租了一个储物柜,将它放进去。
女孩边走边将钥匙放进自己的手袋里面。虽然她穿的颜色不是街上最惹眼的,女孩本身的发色也不算极度特别,可是红发少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原本正在靠墙等候的赤司征十郎,慢慢地直起身子。在赤司自己意识过来之后,他的嘴边已经微微扬起,泛出一个平淡的笑。“来了。”
他身穿着黑色的衬衫,同色的外套,还有深蓝色的牛仔裤,女孩注意到这是她到他家时的那一套。赤司脚下踩着深啡色的板鞋,连袋都没有带一个,就这样两袖空空地与她相见,彷佛只是随便外出买些什么而已。乍看起来,的确是会让人觉得“意外地普通啊”的衣着,但神泽纪惠在投去第二瞥的时候便知道,赤司征十郎完全能够驾驭这样的衣服。女孩在赤司身前一步站定,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踏入对方的安全范围之内,也不留在太远的地方。
接触到赤司征十郎的目光,女孩下意识躲开,只留给他半脸侧颜,眼睫轻轻地扇了一扇,像是蝴蝶被顽童惊扰,抖动了一下斑斓的翅膀。
“久等了,赤司君。”
气氛有点别扭。
神泽纪惠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赤司征十郎。毕竟之前短暂地照顾过她下楼梯,赤司征十郎对于她的步速也是心里有数的,此刻也主动放慢了脚步,两人得以并肩行走的姿态踱步街头。临近圣诞节,学生大多都放假了,街上尽是年青人,两个人混在里面,一眼看去倒也不算显眼。
像这样一句都不说,却又让人觉得没有必要刻意找话题的时刻,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意外地舒适。赤司出身于豪富世族,需要具备的社交能力一项都不欠缺,硬要找话题的话,自然可以找到合适的话题,让两个人不断地说话。
可是赤司一点都不想这样做。
这刻的宁静,是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的宁静。两个人都没有必要开口,也没有必要互相套近乎,赤司觉得自己身陷于某种柔软的氛围之中,性格里面的每一条尖刺与逆鳞都被温柔地抚过,没有任何必要发脾气,连说重话的需要都没有。对于神泽纪惠,赤司有种近乎不问情由的笃定u自己不会对她发火,对方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让他发火。
神泽纪惠走在他的左边,正好看到了他异样的眼眸。赤司斜睨着她,金色眼珠之中竖瞳尖锐,彷佛某种刀兵,开口时却平淡柔和。
“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女孩摇头,现在时间尚早,如果是要吃饭的话,也未免太过早了。神泽纪惠不太确定地想,赤司大概是想和她逛一阵子的……吧?
这时候两个人走过一间运动用品店,女孩清楚地看见赤司的目光在上面转了个圈,便开口提议,“不进去看看吗?”
赤司挑了挑眉。神泽纪惠对运动几近一无所知,如果说和她出来扔下她一个人去逛这种店,大概会显得有点无礼吧。“不打紧吗?”
“我是没所谓啦。”神泽纪惠笑着拉了拉手袋的肩带,因为有头发遮挡,赤司才不至于一眼看到她通红的双耳,“我是见赤司君蛮有兴趣的样子……”
看赤司还在若有所思地端详她的表情,神泽纪惠干脆迈步往店子的方向走去。红发少年紧跟在她身后,用了两三步就追上,“那么,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