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秦, 单名一个字——受!”
晏倾君说话间,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晏卿, 得意的扬了扬眉尖。
晏卿一口茶正送到嘴边,闻言, 怔了怔,眼底含笑地看了一眼晏倾君,唇角勾起,反倒笑得愈加开心。倒是那玉面公子,很是不解地拧起眉头,片刻后恍然大悟道:“秦公子的爹娘定是希望秦公子健康长寿,是以犬寿’为名。”
“阿嚏……”晏倾君一个喷嚏, 晏卿接着赞道, “公子真是才思敏捷!”
“在下姓……呃。”玉面公子顿了顿,方才缓缓道,“在下冉升,今日有幸结识穆姑娘, 秦公子, 二位可是去南临?不若一路同行?”
晏倾君眸光一亮,扫过他腰间还沾着水渍的新月状的清透白玉,有那么一刹,忘记了晏卿之前的种种恶行,笑意盈盈地眸子里闪过一丝狡猾,与晏卿对视了一眼。
“如此甚好,我三人互有照应, 一路也不会烦闷。”
晏卿兴致盎然地回答,晏倾君笑容温柔,赞同地颔首,冉升见二人如此和气易处,露出一个憨厚而明朗的笑。
***
除了冉升这个意外,船上的日子安逸而怡然,一切顺风顺水,直至十余日后抵达惠城。
冉升这些日子与晏卿晏倾君相处甚欢,时常没事便找晏卿下下棋,说些对南临的了解。在他看来,“穆姑娘”是位极其温柔安静而羞涩的姑娘,譬如每每他与“秦公子”对话,她都会静静地在一边听着,偶尔忍不住插上两句,“秦公子”一说话,她便温柔的笑笑,随即羞涩的不再出声。
可是,他的一条命是这位姑娘救的,不能因为人家温柔善良便就此不提。
因此,一到了惠城,冉升便毫不犹豫地请二位到他所知晓的惠城最大的酒楼,欲要好好地答谢一番。
“原来公子是只身一人啊,那日唤着救你的小公子呢?”晏倾君缓步而行,下船时低声问了一句。
冉升怔了怔,干笑了两声,摸了摸脑袋道:“那是我的书童,不过我带着他,好生无趣,既然二位刚好也是去都城,又不嫌弃在下同行,我便将他打发走了。”
晏倾君微微一笑,再不多语。
惠城算是南临的南方大城,最大的酒楼也建得很是气派,又赶上了“选婿”这个非常时期,酒楼内很是热闹。
三人在一间包间落座,晏倾君很是温柔地让冉升自己点菜,晏卿微笑着不语。
“棒打莱阳梨,百花蜜渍梨球,五禽戏宝珠梨,紫糯酿八宝雪梨盅……”
晏倾君一听,面上的笑容愈发干涩,默默地剜了晏卿一眼。
这冉升点的菜,全是梨!
“这位客官,真是抱歉,惠城不产梨……”
冉升兴致盎然的还在想“梨”能做何撑的上台面的菜来,已经被小二打断,面色尴尬地看了看晏倾君,为难道:“可是这位姑娘……呃,她爱吃梨……”
晏倾君埋首,无奈地眨了眨眼。
“客官,您这桌的酒菜小店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包您满意!”小二面色红润,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客官稍等片刻,菜马上就上来!”
说着,小二已经乐颠颠地离开。
冉升茫然地看着晏卿,“可是……秦公子……”
晏卿同样不解地摇头。晏倾君怀疑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装作温柔娴静的模样,不语。
“近来东昭与商洛祈国好似略有不和,不知冉公子可曾听说?”晏卿很是客气地给冉升倒了杯茶。
冉升皱着眉头,摸了摸脑袋,缓缓道:“好像……好像是听说过。据说祁国嫁过去的太子妃突然失踪,刚巧那太子妃与商洛的王爷相熟,还给东昭皇后下毒。而那位王爷又趁乱偷了皇宫里的宝贝,恐怕是两人串通。再者,东昭的五皇子在回国途中遇袭,捉到的刺客也是来自商洛……东昭与商洛的大战,恐怕无可避免。”
冉升说着,接过晏卿手里的茶壶,给晏倾君倒了杯茶。
晏倾君正分析着冉升的话,晏卿叹气道:“那太子妃为了一己之私,陷祈国于不义,还点燃东昭与商洛战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话……”
晏倾君一听,脚法准确地踩上晏卿的脚背。
“五国局势,可是小小一名女子可以左右?哥哥未免太看高这位太子妃的能耐了。”晏倾君仍是笑得温柔,脚下却是踩得用力。
冉升忙道:“护梨姑娘此话有理,即便那位太子妃未曾帮商王爷,刺客刺死东昭皇子事真,东昭与商洛一战同样是无法避免……”
晏卿突然笑了起来。晏倾君闭了闭眼,不知这呆呆的冉升为何突然把“穆姑娘”的称换成了“护梨姑娘”。
“冉公子,那日可能是你听错了。我不叫护梨……”晏倾君笑得勉强。
冉升一惊,“啊?我还记得秦公子说你自小爱吃梨……”
“那是他与你开玩笑呢,爹娘给我取名时怎么可能知道我爱吃梨。”晏倾君竭力地保持笑容。
冉升恍然大悟地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想到自己几日来都弄错了救命恩人的名字,冉升面上有些尴尬,正犹豫着着要不要重新问她的名字,小二已经开始上菜。
晏倾君本就不习惯走水路,这半月已近极限,此刻她看到满桌的珍馐佳肴,想着船上那干巴巴的海食,暂时将所有思绪抛在脑后,一脚踢开晏卿的脚背,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冉升还在为了之前弄错“穆姑娘”的名字而郁结,晏卿则是笑吟吟地看着晏倾君,偷偷地踢了她一脚。晏倾君怒目看过去,他眨了眨眼——与前前夫同桌而食,味道如何?
晏倾君瞥了一眼冉升,再看向晏卿,笑得眯了眼——敢泄露我的身份试试看?
尽管她非常不愿承认,这位看起来老实憨厚,反应比常人慢半拍的人会是自己的“前前夫”,可事实摆在眼前——贡冉升,贡月第二百五十代国主,身带新月翠白玉,憨厚到只隐去了自己引人侧目的姓氏,报上了真名。
依着晏倾君从前对那贡月国主的了解,迷信、贪婪、好色、无为,脑袋里勾勒出的是一名昏庸无能的酒肉皇帝,可这贡冉升,将她之前对他的印象全然推翻。
谣言果然不可尽信,这么一个耿直而憨厚的冉升,说迷信与无为便罢了,她想象不出他贪婪与好色的模样。
至于这位国主为何会到南临来,答案不言而喻。
而晏卿为何要和他套近乎——南临公主选婿,不会没有门槛吧?
“小女可否冒昧地问一句,我看公子也非生意人,不知此次到南临都城,所为何事?”晏倾君开始套话。
冉升一见少语的姑娘主动问话,忙回答道:“我还从未到过南临,好不容易过来,便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游山玩水一番。”
晏倾君诧异道:“此前听闻公主招婿,我看公子才貌,还以为……”
冉升面上一红,忙摆手道:“在下虽说有收到信物,但是自知不才,只是借此机会到南临一游,并未打算入宫。”
信物?
晏卿的目的是这个吧?
“既然秦公子有意,我便将信物给他了。”冉升继续道。
晏倾君心中一顿,原来已经下手了。
“对了,在下一直有件事不甚明了。”冉升皱眉。
晏倾君柔声道:“公子不若说出来,让我兄妹二人一并为公子出出主意?”
“对的,就是这兄妹……”冉升有些支吾道,“既然……既然二位是兄妹,为何一穆姓,一秦姓?”
晏倾君的眼皮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当时只顾着嘴快了……
晏卿笑着不答,等晏倾君自行解围。
晏倾君眉眼一挑,马上有了答案,拉过冉升,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告诉你,你可莫要对旁人说,更不可在哥哥面前说起!哥哥他是……”晏倾君抬眼看了看晏卿,双眼含笑,声音里却是饱含同情,“捡的!”
捡的——他不是很喜欢这两个字么?
“啊……”冉升低呼道,“捡的?”
“是啊,寒冬腊月的,爹娘将他从泥坑里捡回来的,衣服都没穿……”
“啊……”冉升又是低呼,小心翼翼又满是同情还要假装无意地扫过晏卿。
两人虽是低语,对于内力深厚的晏卿而言,与正常音量并未有多少差别。他脸上温纯的笑容已经微微变了模样,说不出是僵硬还是无奈,只低声唤了句:“结账。”
冉升一听,做贼似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晏卿的眼里仍是万分同情,爽快地掏出一锭银子。刚刚那小二却是上前来,笑呵呵地恭敬道:“三位的酒菜早便有人预定,并且付了现银。三位吃好了直接离开便是。”
晏倾君略有诧异地看向晏卿,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显然此事是在他意料之外,但随即他面上浮起了然的笑。
冉升则以为是他二人不愿让他付银子,提前付了款,暗骂自己脑袋笨手脚慢。
三人出了酒楼,找了间客栈,打算留宿一晚,明日继续赶路。房间又是有人替他们定好的,房钱也是提前付过了。晏卿表示不知,冉升表示不解,晏倾君倒不反感有人为他们铺好路,可是……这种一切都在他人掌握之中的感觉,很不好。
晏倾君快速地入房收拾好东西,换了身衣物,敲响了晏卿的房门。
“当真不是你捣的鬼?”晏倾君狐疑地扫了一眼晏卿。
他一直跟在在她身边,没必要事先准备好饭菜订好客栈,而且,这种“体贴”的事情,怎么都不像是这种卑鄙无耻下流的禽兽做出来的。
可是,明知不可能,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今日在酒楼也好,在客栈也好,老板都是别有深意地扫过她一眼后说已经有人订单付钱。她还记起在宁城港口那人也是从上到下扫过自己一眼方才放行的,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装扮引人侧目了,如今看来,好似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些安排,显然都是针对她。
晏卿果然无辜地摇头。
晏倾君想到在酒楼里他眼中的了然,不太信他完全不知情,但也知道他不想说的话,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于是干脆地剜了他一眼,自行离开。
那个安排一切的人,总不可能提前预料到他们会在哪家酒楼吃饭,会在哪家客栈歇脚。要知道到底是针对谁,一试便知。
夕阳洒金,给南方安静的惠城平添几分温宁。
“老板,住店。”晏倾君换了家客栈,晏卿紧随其后。
那老板与之前那店家一样,略略扫了晏倾君一眼,笑逐颜开道:“姑娘的房间已经准备好,您随小人来便是。”
晏倾君神情一滞,故作怀疑道:“老板,小女在南临并无亲故,不知是何人替我订下房间?”
老板笑道:“小人收人钱财,自当守诺,姑娘的问题,还恕小人无法回答。”
晏倾君出店,欲要换一家客栈。
“你跟着我做什么?”晏倾君对着身后的晏卿低吼,她不信他毫不知情!
晏卿无奈地叹口气,“你来南临是要做什么?”
“找……”
找母亲……
晏倾君一怔,或许这一切,都是母亲安排的?
“为何你不想想,或许是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你好?”晏卿拉住晏倾君的手,使得她不得不放缓了步子。
晏倾君又是一怔。
的确,她之所以如此气恼,着急的想要知道幕后人,便是因为今日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踏入了一个圈套。明明自己是受母亲的指引到南临来,遇到今日之事,第一反应不是母亲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而是……阴谋,是有人要害她!
下意识的不去相信,不抱有期望,便不会失望。下意识地怀疑一切不同寻常的现象,戳破阴谋才能更好地保全自己。下意识地自己保护自己,因为只有自己能保护自己,只有自己会保护自己。
“危险!”晏卿突然一声低唤,将晏倾君拉在怀里,迅速行起轻功。
晏倾君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察觉一股杀气迎面而来,随即被晏卿身上的墨香挡了下去。
到底是谁?
谁在安排一切?谁在南临还要杀她?
晏倾君眯着眼看向后方,绯红的夕阳下,数十名黑衣人如同暗夜蝙蝠,身形敏捷,动作奇快地追踪而上。而她紧紧搂住的晏卿,背后流出的血已经渗入她十指的缝隙。
“来者功力不浅,人数不少,我打不过。”危急关头,晏卿的语调里仍是带着几分揶揄的笑,“稍后我给你找匹马,你一路向北,十日便可到都城。”
晏倾君收回眼神,抬头看晏卿,见他面色发白,额头隐隐透出黑色来,忙问道:“暗器有毒?”
晏卿没有回答,渐渐迷乱的眼神却给了晏倾君答案。
晏倾君心中一紧,抱紧了晏卿,正色道:“前方有马。”
街道上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惊得四散,正有一批没来得及牵走的马在前方嘶叫。晏卿将晏倾君放上马,晏倾君抱着他的手却未松开。
“不会骑马,一起逃。”
晏倾君不放手,晏卿随着她一并上马,挥着马鞭高喝一声,马匹绝尘而出。
“追上了!”晏倾君的脑袋埋在晏卿肩头,紧盯着深厚那队人的动作。
“倾君……”晏卿的声音已经有些迷糊,晏倾君极为勉强才听清,“放开我……你……会骑马的。”
晏倾君凝神,倘若此时她推晏卿下马,不说他身上的毒,如此快的马速,跌下去也必然是重伤。
夕阳西下,薄暮沉沉。
绯红夕阳折射出暗黄色的剑光,黑色的人影夹杂着蕴暖的夕阳散出违和的冰冷煞气。晏倾君紧张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心跳,只紧紧地盯着,看着那剑光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晏倾君的右后方,一只玉令飞窜而出,随着玉令飞出,慑人的剑光瞬间收敛,为首的黑衣人抓住那令牌,一个手势便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尽管刚刚只是匆匆一瞥,晏倾君还是留意到了令牌上的字。
一个“殊”字。
南临殊家。
十年间迅速崛起的南临殊家。
年轻貌美多才却不被外人所见的殊家家主。
半年前曾经向身为“绍风公主”的她提亲的殊家家主。
殊言。
若说之前她只是惊叹于殊家的崛起速度,好奇于殊言其人,惊诧于他无缘无故向自己求亲。那么,今日,他彻底挑起了她对他的兴趣。
一切思绪不过在眨眼间滑过脑海,尽管还未见到出手扔出玉令的人,可晏倾君见身后那群人停下动作,暗暗地舒了口气,转过身子看向前方,只见马匹如离弦之箭,直直的向前方悬崖冲过去。
“晏卿!”晏倾君用力地摇晃晏卿,他好似已经毒发,整个身子靠在晏倾君身上,晕了过去。
马速太快,晏倾君若是放开晏卿扯住缰绳,晏卿便会掉下马,说不定会被乱蹄踩死,倘若她抱住晏卿任由马匹向前,他二人便会掉下悬崖,而这悬崖有多高,她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