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乐声响了起来, 是古典管弦乐团在演奏舞曲, 为了契合今天的复古主题,霍伯特没有用合成乐,而是请了专门的乐团。
闭上眼, 能听到马尾弓在金属弦上摩擦产生的涩音,那是一种合成乐所不具有的瑕疵感, 却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自然之美,即使是巫承赫这样不懂音乐的人, 也觉得美妙至极。
一对又一对舞伴旋入舞池, 汉尼拔和莉莉兹,波波娃和陈真,还有拒绝了他的蓝瑟小姐, 也与马洛携手共舞……巫承赫看着满场俊男美女, 忽然觉得兴味索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种上流社会的聚会。
好吧, 他是汉尼拔的儿子, 人家发请帖漏了他一个人不大好,或者他就应该悄悄地别来了,免得让莉莉兹和蓝瑟家难堪,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巫承赫发觉自己挺多余的,暗自叹了口气, 拿了一杯淡酒从侧门走出了大厅。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能源中心像个暗淡的圆盘子一样挂在人工云层里。他走下台阶,绕过喷泉, 走进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四周是修剪整齐的法国梧桐,叶片翠绿,微风吹来,将光线剪成碎片撒在地上,光影交错。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上流社会的生活光彩炫目,却不属于他,跟他的身体一样,都是借来的。巫承赫坐在一把木质长椅上,抿着淡酒,开始思考关于将来的问题。
留在加百列军港,还是去敦克尔首都,这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一段时间。汉尼拔说得对,第一集团军是他的势力范围,留在这里可以更安全,更顺遂,但一切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安全,往往意味着更多的束缚。实际上,蚱蜢空间站事件以后,他就感觉自己周围的监控加强了,汉尼拔派了专门的异能者来保护他的安全,他不知道那些人在哪,但能感觉得到。
其实自从来到加百列军港,巫承赫就觉得汉尼拔对他过分紧张,这种紧张可以解释为“父爱”,但有时候更像是一种想要对一切事物全盘操控的控制欲,这从他从前对待金轩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还有刚才关于学校的选择问题。
也许这是成功男人的通病吧,巫承赫想,但这种随时随地的控制并没有让他觉得安全,反倒产生了不安和焦虑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或者只是向导的直觉。
但向导的直觉一向极为可靠。
那么离开这里,去敦克尔首都呢?那里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巫承赫揉了揉眉心,他对这个世界还知之甚少,对首都更是完全不了解,不知道那里会让他自由,还是会令他陷入危险。
经历过一次死亡,他觉得自己好像变胆小了,总是患得患失,害怕面对新的环境。巫承赫叹气,抬头仰望苍穹,加百列的天空却连星光都看不见,只有人工制造的云朵,和毫无生命的能源中心。
这是一个连星空都无法仰望的城市,只能看到圆环的另一端,看不到浩瀚的宇宙,就像汉尼拔的羽翼一般,呆在下面,无知而安全。
敦克尔星球或许充满无数未知的危险,但更可能提供给他无数未知的将来,那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环境,褪下“统帅养子”的光环,他将有无数机会认识真实的世界。而且阿斯顿大学附属医学院是全联邦最好的医科大学,有最好的老师,最精良的仪器,最出色的学生,去那里学习,他会成为最一流的医生。
巫承赫心中豁然开朗,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似乎有点迷失,前世今生一直坚持的理想也变得模糊了。抛开一切,治病救人才是他人生的目标,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变换,他都应该向着这个最高理想前进。
他应该去阿斯顿大学。
意识云忽然出现了轻微的波动,那是临时标记产生的通感,巫承赫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正缓缓走来,是金轩。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金轩双手插在裤兜里,弯腰越过长椅靠背问他,“找了你半天。”
他的巴巴里狮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绕到前面蹭巫承赫的小腿。巫承赫用意识通感征求了小傲娇的意见,将它从耳朵上取下来,放在狮子的鼻子上,摸了摸它的鬃毛。巴巴里狮子高兴地用尾巴甩了他几下表示感谢,顶着小伙伴跑走了。
“你没有跳舞吗?”打发走了萌宠,巫承赫问金轩,“你今天可是半个主人呢,就这么走了霍伯特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我干什么他都不会觉得不高兴,他已经习惯了。”金轩坐到他身边,凑到他颊边嗅了嗅,“你喝酒了?”
“嗯,随手拿了一杯。”
“借酒消愁吗?因为被女士拒绝了?”
“哈……就算是吧。”巫承赫自嘲地笑,不想多做解释。
“别傻了。”金轩拿过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拉着他的手拽他,“来来,我请你跳舞,第一支舞还没有完。”
“走开。”
“来吧。”金轩站在他面前,绅士地冲他鞠了个躬,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你可以试试看。”
“跟我跳一支吧。”金轩看着他的眼睛,“我过几天就要跟霍伯特回敦克尔首都了,就当提前替我践行?”
被他歪缠了几个月,忽然要解脱了,反倒有种沉甸甸的失落感,巫承赫与他对视,鼻端嗅到花圃里大马士革玫瑰馥郁的清香,不知道是一时冲动,还是被标记的强制性操控,心中一阵恍惚,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将右手递进他手里。
白日的燥热已经褪去,微风送来凉爽,喷泉发出细碎的水声,给远处传来的音乐平添一份悠远空灵的韵味。金轩一手执着他的手,一手环着他的腰,带着他在树林中起舞。金轩舞步流畅,由肩至颈的线条像舞蹈家一样完美,巫承赫跟着他旋转、滑步,原本低落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看着他正常画风下无可挑剔的面孔,甚至忽略了他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丐帮制服,产生了一种“这家伙真帅啊”的错觉。
“刚才在想什么?”金轩忽然问,“我感觉到了你的意识云波动,焦虑,纠结,恐惧……在想联考的事情?如何逃出你爸的魔掌?”
通感让标记双方的微小情绪都无所遁形,巫承赫叹气,道:“是的,刚才跟我爸爸谈了学校的事。”
“他反对你去阿斯顿医学院?”
“是,他想我留在第一集团军,这里是他的势力范围,首都可能会有危险。”
金轩嗤笑了一声,道:“迄今为止你遭遇的两次致命袭击,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而首都的犯罪率已经连续八年是联邦最低了,你觉得到底哪里更安全?”
“我的身份比较敏感。”巫承赫说,“他说他在联邦人缘不大好,我可能会受到牵连。”
金轩沉吟了一下,道:“巫承赫,你害怕危险吗?”
“会的吧,蚱蜢空间站那种事,谁也不想经历第二遍。”巫承赫回答,同时想起上辈子令他死亡的那场恐怖爆炸,那滋味并不好受。
“我也害怕。”金轩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曾经遇到过很多次绑架,那时候我哥哥还不是总统,在远航军服役,后来又调回ntu。他那个人很厉害,又能打,又会玩权术,他的政敌,还有那些被他调查的嫌疑人、恐怖分子都害怕他,不敢跟他硬碰硬地上,所以都喜欢拿我开刀。”
巫承赫曾经进入过他的思维,看到过一些记忆,确实有很多这样的片段,当时还觉得奇怪。
“记得他竞选国会议员的时候,反对派雇了佣兵来绑架我,我那时候只有八岁吧,正在卧室里睡觉,听到有人来,就爬到了窗户外面去。”金轩眯着眼睛给他讲故事,“我家住一百七十三楼,你知道站在六百米高空是什么感觉吗?我当时差点都被风给吹跑了。我害怕得要命,但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一直靠着金辙的保护活下去,那个变态要追逐他的梦想,不会因为要照顾我就停下来,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跟在他身后跑,保护好我自己。”
巫承赫心头一抖,想他那么小就要面对那么严酷的环境,真是可怜。但转而又想,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能这么彪悍,奇葩果然不是一天练成的。
“我在六百米高空横着爬了七米,跳到邻居家的露台上,然后顺着他家的花园梯爬到顶楼,按了公共警铃。”金轩继续道,“在警察赶到之前,我害怕他们发现我报了警,又沿着安全通道跑下了起码二十层,躲在通风井里。后来警察赶到,和佣兵发生了火并,最终对方被全歼,我毫发无损。”
“我其实非常害怕,金辙来接我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话也不会说。他抱着我去医院,连着几天都陪我睡觉,不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但从那次以后我发现我长大了,再也不会因为找不到哥哥而害怕,我保护了我自己。”
金轩顿了一下,明亮的目光看着巫承赫的眼睛:“留在汉尼拔身边,你就是他的软肋,你将来遇到的危险只会更多。想要自由地活下去,你必须学会保护你自己。”
巫承赫与他对视,看着他磊落的目光,不禁动容。金轩说得对,汉尼拔能保护他一时,不能保护他一世,他越是寻求汉尼拔的保护,就越是会成为他的软肋,过去的悲剧必将一再上演。
只有离开这里,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并不断变强,他才能活出自己,保护自己。
“咝——”金轩忽然抽了口气,“你踩到我了。”
“噢!”巫承赫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踩了他的脚,抱歉道,“对不起,我不大会跳女步。”
“下一支我们换过来。”一曲既终,金轩停下舞步,退后一步给他行了个绅士礼。巫承赫失笑,只好给他回一个淑女礼。两人相视而笑。
“决定好了吗?”在长椅上坐了一会,金轩问,他能感觉到巫承赫的意识云正趋于平静,那意味着他的小向导已经做出了决定。
“要取得我爸爸的同意可能要费些功夫。”巫承赫叹气,“他并不赞成我去阿斯顿大学。”
“或许你可以另辟蹊径。”
“哦?怎么说?”
“知道那个法案吗?”
“你说那个远航军后代思想教育法案?”这事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巫承赫自然也有了解,“但我只是他的养子,按理不属于法案照顾的范畴,我听说他们已经决定好让马洛去了。”
“我听说蓝瑟将军对此持反对意见。”金轩低声说,“统帅夫人也还在犹豫,如果你提议自愿取代马洛,她一定会动心。”
“你说莉莉兹?”巫承赫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说联邦制定这个法案,就是想搞一批人质去首都圈养起来,照你这么说,莉莉兹可能会担心马洛的安全。”
“因为自由革命军的事,蓝瑟星将受到很严厉的处罚,他和联邦的关系日趋紧张,莉莉兹是她的女儿,当然会受他的影响。”金轩说,“刚才在大厅你也看见了,他们家对你意见很大,如果不是统帅坚持,你肯定是被送去联邦的第一人选。”
“可这个家是统帅说了算,莉莉兹也得听他的。”巫承赫这半年已经看得很清楚,莉莉兹虽然强势,但对汉尼拔感情极深,绝对不会违拗丈夫的意见。
“那是因为没有触及她的底线。”金轩眼神深邃,声音低沉,“儿子,是所有母亲的底线。”
巫承赫沉默了,如果能名正言顺拿到这个名额,自然是最好的,法案规定求学期间联邦会承担一切学费,还会发放补贴,这样他就不用发愁钱的问题。而且联考分数线也会下调,这对他来说非常有利。
“我会找机会探探莉莉兹的口风。”巫承赫说,“也许她会帮我说服我爸爸。”
“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拿定主意,我能保证让统帅心甘情愿送你走。”
“真的?”巫承赫不置信地看着他,这世上恐怕还没人能做汉尼拔的主。
“相信我。”金轩嘴角微微一勾,丹凤眼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以略带夸张的语调道,“你的决定,就是对我的命令,我将毫不留情地执行,并碾压一切阻力。”
巫承赫黑线:“咱俩不熟你别老是这么吓人好么?我又不是总统,承担不起你这份忠心。”
“对我来说你比总统重要多了。”金轩毫无节操地把他哥丢在了一边,遭到巫承赫的白眼之后,诚恳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我希望你能来阿斯顿大学,这样我就不用说服金辙让我来加百列军港工作了,他是个变态,对付他比对付统帅困难得多。”
“你要来加百列工作?”巫承赫惊悚了。
“要不然我怎么追你?难道要半途而废?异地恋是没有好结果的你不知道吗?”金轩理所当然道,“肯定是你去哪儿上学,我就去哪儿任教啊。反正我学历够王霸,去哪个学校校长都得跪着接我。”
不管校长跪不跪,巫承赫先给他的脑回路跪了,学霸的世界太炫酷,凡人注定要被闪瞎!
“无论如何你做了决定,我会全力帮你。”金轩收起玩笑的神色,郑重道,“你别急着找统帅夫人,好好复习功课,什么时候做什么,我会提前通知你。在我回敦克尔首都以前,我会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巫承赫对他的办事能力还是比较了解的,点了点头,道:“好,我等你电话。”
金轩龇牙一笑,正好乐队再次奏响了乐曲,道,“该你请我跳舞了,你不是说女步跳不惯吗?这次改你跳男步,快,快跪下来求我跟你跳舞!”
巫承赫黑线,没办法,站起来向他行礼,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may i?”
布鲁斯悠扬缠绵的乐曲回荡在树林里,夜色宁馨,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香气。金轩站起身来,拉着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上,自己双手搂住他后腰,道:“唔,这支曲子适合跳贴面。”
巫承赫整个人被他箍在胸前,挣了两下,觉得太难看,便放弃了,顺从地跟着他的节奏跳。这种舞姿两个人离得极近,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隔着单薄的礼服,巫承赫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热气,视线微抬,便看见他轮廓分明的面孔,剑眉凤目,眼角冷峻地上挑,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温柔似水。
精分,有的时候是一种致命的美,巫承赫从没发现自己这么好色。
不知道是淡酒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标记带来的迷乱,当金轩低头吻上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拒绝,抬起下巴回应他,轻触他的嘴唇,舌头伸出去与他纠缠。
“don't fet who's taking you home,andwhose arms,you're gonna be……save the last dance for me……”悠扬的男声将情话娓娓唱来,树林中的两人沉浸在优美的蓝调中,脚下的舞步早已混乱,内心的火热却悄悄滋生。
金轩浅尝辄止,毕竟这里是公众地方,他不能给巫承赫带来麻烦。分开嘴唇,他迷恋地看着巫承赫的脸,看他的眼睛,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语:“来,进入我的大脑。”
巫承赫有些混乱,还没从刚才那个吻里清醒过来,他无法解释自己刚才回吻的行为,不知道自己是疯了傻了,是被标记的臣服性戏弄了,还是真的开始喜欢这个穿着丐帮制服的精分杀马特。
“来,用你的思维触手侵入我的意识云。”金轩低头舔他的嘴唇,令那肿胀的唇瓣显出晶莹的水色,诱哄他进入自己的思维。巫承赫被他的命令蛊惑,糊里糊涂伸出思维触手,侵入他的意识云,在他的引导下窥探他的思想。
“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我有多爱你。”金轩因为被他不熟练地侵入,大脑发出钝钝的疼痛,仰起头,声音微微颤抖,“这感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有这样你才能看得清楚。标记时效马上就要过了,下一次,下一次我希望你能爱上我,心甘情愿地让我标记你,终身标记。”
巫承赫闭着眼睛,思维触手滑过他幽深似海的意识云,感受到那温暖的,与生命纠缠在一起的爱意,止不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我会试试看……他默默想着。通过思维通感,金轩读到了他的想法,立刻再次吻住了他,双臂几乎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我愿意等你,一直等下去,直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酒会结束已经是午夜时分,整个晚上巫承赫都沉浸在兴奋与恐惧的纠结当中,与金轩先后回到宴会厅,便一个人躲在长窗下的角落里,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淡酒。
汉尼拔送他回公寓的时候,他已经有点薄醉了,上楼梯的时候绊了一下,摔得爬不起来。
“谁让你喝这么多酒?你才十七岁,简直……”汉尼拔皱眉将他抱到卧室里,一边数落他,一边给他解领带,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以后得让他离酒远点。”汉尼拔无奈摇头。黑栗雕发出一声呼哨,飞到床头,金色环眼看着巫承赫的脖子。
“唔,你发现了。”汉尼拔将儿子的衬衫衣领拉开一点,发现锁骨中央的朱砂痣不见了,眉头立刻一松,语气也轻快起来,“时效过了,看来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小家伙,居然抵抗了臣服性。”
“口桀——”黑栗雕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带着某种怂恿的意味。
汉尼拔大手抚过儿子白皙的脖颈,拇指在喉结上轻轻抚摸,良久,舔了一下嘴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太小了,会受不了。”
黑栗雕愤怒地竖起翎毛,拍拍翅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