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昌平,凤凰山陵园。
天色阴沉,刚刚还飘着绵绵细雨,雨珠顺着汉白玉的墓碑滑落。大清早陵园几乎没什么人,一袭黑色连衣纱裙久久站立在碑前,望着墓碑上年轻的面容,一眼万年。
从山脚下看,山腰上忽然轻烟阵阵,在这片肃穆的地方竟显妖娆。陵园是不允许燃烧冥钱之类的物品的,但护陵员仅仅是朝那片看了一眼便作罢。
常守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那个姑娘,每个月都会来一次,一呆就是一整天,每次来都会烧些书信。
第一次烧东西的时候便被他们抓住了,弄到办公室,那姑娘长得倒是漂亮,但就是不说话,无论他们问什么都不开口。主任只好联系墓主人的家属,墓碑上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可惜英年早逝。
大家猜测这小姑娘会不会是个聋哑人的时候,上面来电话说让这个姑娘离开,下次无论这个姑娘做什么,只要没太大问题,都不要去干涉。所有人都明了,葬在这里的不乏达官贵人,这小丫头看来也是有背景的。
将手中的小雏菊轻轻放置在碑前,苏北忽的笑笑。从编织袋里拿出一个小火盆,又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信封,整齐划一的淡蓝色。
每念完一封信,便又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啪”的一声打火机盖子打开,蓝色的火焰不住地跳跃着,隐隐的哀伤。
看着淡蓝的信渐渐化为灰烬,眼角的泪水滴落在火盆中,蒸发。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子,郁言,原来你已经离开我这么久了。佛门五年学戒,学的是遵守教诫。我也用了五年,来遵守对你承诺。
你在北京,所以我来了。你说过在清华等我,所以我拼命上了。你想去巴塞罗那看高迪,所以我选择了建筑系。所有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所有你不能完成的,我都会替你完成。
可是郁言,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以后也不会常来看你了。他们说的对,你并不想经常见到这样的我,这样不开心的我。
看到这束雏菊了吗,我会像它一样坚强。从今往后,我要开始学会追求幸福。
从陵园出来,苏北先回租的小套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去了学校。齐姗姗之前打电话说宿管阿姨来统计这学期的宿舍入住情况,不住校但保留床位的必须到她那签个字。
这事本来倒也不急着办,但齐姗姗说晚上班上有活动,苏北便想着回学校找齐姗姗一起,顺便把这事儿给办了。
在宿管大妈那登记了一下,苏北便回了宿舍。刚进门便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一个没忍住便打了个喷嚏。刚捂住鼻子,便听到孙梅喊,“快把门关上!”吓得苏北立马一脚将门勾上。
齐姗姗,孙梅和吴笑云三个人都围在阳台上,每人一手一把扇子不停地扇着。
“你们都站阳台干嘛呢?宿舍里什么味道啊,这么奇怪。”苏北不知道她们又搞什么名堂。
一听苏北问,孙梅和齐姗姗就一致愤恨地盯着吴笑云,难得异口同声道,“你问她!”
吴笑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了指怀里的东西,这时苏北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一只硕大无比的兔子。天啊,这兔子究竟吃了什么东西能养成这般肥…
齐姗姗的眼神恨不能直接把这只肥兔给剐了,一把将苏北拉到阳台上,用扇子拼命地扇了几下,苏北这才觉得空气清新多了。
“这兔子哪来的啊?好肥啊。”苏北是真没见过这么胖的兔子,快赶上流氓兔了。
说道这只兔子,孙梅就忍不住要发飙,“吴笑云,你明天不把这胖子弄走,我保证明天请你吃全兔宴!”
吴笑云无辜地眨眨眼,那只即将生死未卜的肥兔一点也没意识到死亡的气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觉。
那神情,那姿态,完全就是在藐视孙梅的狠话,气得孙梅想直接把这死兔子的皮给扒了。
苏北被那兔子逗笑了,但除了吴笑云跟着她一起笑,其他两个完全一脸青色。“宿舍不是不让养宠物的吗?”
“偷着养的呗。本来一直是她家郭子养着的,这不郭子忙着找实习单位的事嘛。也不知道是给兔子打激素还是喝可乐了,肥得跟变异了似的。服了他了,个大男人也养这玩意儿。”齐姗姗没好气地说。
郭子是吴笑云的男朋友,这个苏北是知道的。说到这一对,也挺有意思的。吴笑云是建筑系的才女,郭子却是中文系的才子,工科女找了个文科男,让建筑系的一帮子男生捶胸顿足,这系上的生计问题还没解决呢。
苏北班上就她们寝室这四个女生,其他清一色都是带把的。整个建筑系的女生数都能数出来,不谈在班上自产自销,好歹在系上解决。
结果千年等一回出了个校花季苏北,大学三年就没谈过恋爱,在石榴裙下阵亡的不少,前赴后继的更不少。
齐姗姗长得不漂亮,但身材绝对的,个子高挑,那双长腿迷倒了一干光棍。这姑娘倒是跟季苏北截然相反,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全是本系的。但也正是这样,让男娃们都怕了,系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小心就是前前任碰到前任,都成系上的笑柄了。
孙梅倒是很正常也很专一,但也太专一了,据说是初中就在一起了,那传说中的初恋上的哈工大,一到放假孙梅就坐火车去哈尔滨,然后在哈尔滨呆几天再和她男朋友一起回老家。大家觉得凭什么每次都是孙梅去找那个男的,这样迟早要出问题的,但孙梅那个死拗的脾气,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怪不得宿舍里异味这么大,别看兔子小的时候可爱得紧,越大拉屎拉尿的味道就越重。齐姗姗受不了,逮着她的香水就乱喷了一通,结果香水味和屎尿味混在一起,味道更怪异更难闻了。三个人只好躲到阳台上,又怕被阿姨逮到,所以不敢把宿舍门打开通风。
接着苏北发现了一件更悲剧的事情,对着吴笑云怀里那只肥兔再也笑不出来。她们居然把兔子窝安在她的铺下!
这次班上倒是款了一把,黄金时段在钱柜弄了间豪华大包,有几个还拖家带口的,惹得众光棍十分不满,这不明摆着刺激人吗?
齐姗姗是出了名的麦霸,只有她不想唱的,没有她不会唱的。她的第n任前男友带着外语系的现任女友来玩,两个人都是知道对方的,这会针尖对麦芒,直接拼歌拼上了。
苏北对唱歌没什么兴致,便跟着男生一起划拳。其实这是苏北的强项,但今天她似乎过于兴奋,故意输了好几把,冰镇的啤酒穿肠而过,酒精渐渐麻痹神经。苏北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迷煞了一帮男生。
有人说光喝酒没意思,要玩就玩点刺激的。齐姗姗一听也来了劲,扔了话筒跑来凑热闹,“我也来我也来,说吧,怎么个刺激法?”
苏北端着酒杯,摇晃着杯中的酒,眼神有些迷离。能怎么刺激,无非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果不其然,这玩到烂的游戏每次有人提出来大家依然保持着极高的热情,不知道是潜在的意识想窥探别的隐私还是为了挑战自己的极限。苏北从没参加过,但今天她想偶尔放纵一次也是一种解脱。
规则是猜拳,输的一方必须先喝掉一整杯啤酒,然后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几轮下来,齐姗姗输得最厉害,包厢里至少有两个以上是她的前男友,所以她死都不会选择真心话,这伙人整起人来不偿命。
但大冒险绝对比真心话好不到哪里去,刚刚被罚深情地和墙接吻三十秒,尤其看到那前任的现任女友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她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丢光了。
苏北一直保持着不败的记录,忽的被齐姗姗的叫声扰乱了心神,一不留神,众人便不怀好意地笑看着她。
愿赌服输,苏北将面前的一整杯啤酒一口饮尽,惹来一阵叫好。班长问是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苏北想了想,真心话。
班长窘了半天,才红着脸把问题问了出来,“你的三围是多少?”
问题即出,一片哗然。男生们集体起哄,“行啊,老林,看不出啊。”“好家伙,深藏不露,绝对的。”
班长抡起拳头就砸了过去,和一众男生嬉闹着,“少装了,平时在寝室你们不是老讨论吗,今天哥儿这不鼓起勇气帮你们证实一下。”
苏北无语了,这群人是直接把她无视了还是怎么的,轻咳了一声,说,“这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答,等我回去量一下再告诉你可以么?”要玩是么,那就放开玩好了。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又是哄笑,没想到苏北会这么直接,班长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腆着脸笑笑点头。
但齐姗姗这个八婆不依,“怎么能就这么算了,真心话答不出来那就大冒险吧。”其他人一听忙附议。
苏北想这死女人今天不把她一起拖下水是不会罢休了,她倒想看看她能想出什么花招。
见苏北没说话,齐姗姗直接当她默认不反对。正了正嗓子,“到对面包厢随便选个顺眼的男的,坐到他大腿上跟他说,我想跟你做/爱。”
大家一听都愣怔了,这个有点过了。看到齐姗姗眼里的促狭和挑衅,苏北就知道这个八婆没安好心,不急着拒绝,苏北反问,“如果我不呢?”
“不就算了嘛,游戏而已。不过真心话答不出,大冒险又不敢,这破坏了大伙的兴致多不好啊,你说是吧?算啦,我也赌你不敢去,罚三杯好了。”齐姗姗明里暗里都把话给堵死了,就等着看苏北出糗,就算苏北选择罚三杯,那也够呛的。
一时间整个包厢都静了下来,苏北看着齐姗姗不说话,齐姗姗也朝她眨眨眼。班长看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三儿,这有点过了啊。再罚一杯算了。”
蓦地苏北站起身,勾起一抹绝美的笑,“我去就是了,三儿说得没错,坏了大伙兴致就没意思了。不就耍耍人吗,不当真的。”
说完便拉开门走到对面,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对面包厢的门,里面浓浓的烟味顿时让苏北呛咳了一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发现沙发上的一干人正朝她看着。
大概扫了眼,除了正对着她的那个男人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其他看起来至少四十开外,而且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女的,显然是ktv公主,大伙心照不宣。
苏北走到年轻男人面前,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面上镇静自若,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快成什么样了。近距离看才发现这男人竟好看的紧,刚刚烟雾缭绕没看清长相,这会算是彻底瞧清楚了。
男人没有显得讶异,只是看着她,乌黑的眸子闪着几乎无法察觉的精光,苏北一下闪了神。他身边的ktv公主正虎视眈眈看着她,苏北知道门口还有一帮子看戏的,心一沉,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媚笑横生,“我想跟你做/爱。”
苏北听到了周围明显的唏嘘声,那死盯着她的ktv公主已经石化了,两个眼珠子差点瞪得掉出来。苏北知道这时是全身而退的最佳时机,等的就是所有人惊讶得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那一瞬间。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再见无期。
就在苏北迅速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腰间传来一股力量,让她跌坐回男人的大腿上,男人俯身,鼻尖贴着鼻尖,“你刚说你想跟我做/爱?”
苏北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转过头朝门口求助,齐姗姗还算有良心,冲进来一把拉住苏北,笑着跟包厢里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真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
男人没再拉住苏北,只是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将刚刚这个冒失的女人拖走。
待包厢门合上,另外几个人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了不得啊。”
“一看就是学生,也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太不像话了。现在钱柜怎么回事,等会把他们经理叫来好好说道说道。秦总,不好意思,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这杯先干为敬。”
被唤作秦总的年轻男人端起酒杯示意,“戴主任太客气了。”看来今晚倒也不尽那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