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被弟弟震撼了一把,心里隐约的对自己的弟弟产生了一股子莫名的畏惧,他看他的时候,说话的时候竟然多了几分小心,虽然他非常想知道,那画儿到底是怎么长进石头里的,但是,又觉得这事儿牵扯着天机这样的玄妙的事情。
于是,他便秉着你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这般的对待领导的态度,眼巴巴的看着顾昭。
顾昭挺美的,看他难受自己莫名的高兴,就打算不告诉他了。
顾岩内心酸楚,只能转身去欺负儿子。
“虐畜!这段时间,多来我这里走走,我跟你回忆一下老大人们的样子与雄姿,你莫要画错了……”
顾茂德莫名挨骂,又没办法反抗,反正做牲口也不是一两年了,只能跪在那里诅咒发誓一番。
顾茂昌画的这个图谱是有讲究的,顾昭不是准备在那本书里整三十六颗护帝星吗,那么这份神迹就需要,三十六块上好的石头,外加,长在石头里的护帝星像。
早年陪先帝起兵的,大多数都故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十之一二,像顾岩这般的,大小就在那边长大的,并不多,记得老大人们样子的,也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先帝登基护国公,开国侯封了那么多,如今也快死完了,现就活着的三公之一,沐老太保,人家到先帝身边的时候,就比顾岩要早得多,而且,他爹那会子,还是先帝的军师,胸中有大天地之人。所以,沐老太保对先帝身边死去的那些名将,名儒还是很熟悉的。
这份假,不但要造,还要造的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百分之百相信这是神迹,都要因为神奇而产生畏惧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可怜顾茂德做官都二十多年了,四十多岁又开始学人物画,还学的偷偷摸摸,每天晚上苏氏睡了,他才敢悄悄溜到密室,没完没了的练习画小人,不到半月,人都老了五六岁。
顾昭是如何将画整到石头里的,这个事儿还是要感谢他做海员那断经历,那时候他们那艘老船上常有不爱下船的船员,这些人背后多背了故事,心照不宣的事儿,大家也不多问。
在海上没事儿的时候,这些人有时候也说自己那点破事,就像顾昭二十多岁曾认识一位造假古董,假玉石犯了官司逃到船上的老家伙,那家伙可狠了,什么都会做,假翡翠,假田黄,假宝石什么的,顾昭那时候没在意,就闲了当闲话听,大多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现在他也没后悔没仔细听,那能有啥啊。
这个往石头里画画的法子呢,可简单了,小学生六年级学一次就会了,叫烧烤熏煮法,就是在自然奇石的石面上利用石头特别的惰性物质贴出来的图案,然后将石用烟火熏烧,水火蒸煮,达到人工上色处理的目的,这类石以造型石和画面石为多。经过秘制的石头,图案就像天生长在石头里一般,根本瞧不出是后天做的,这个法子,没有个一两千年年,怕是没人能发现。
当然这等造奇石的办法,也有自己的毛病,就是太像了,太栩栩如生了,失去自然的随行跟灵性这就像假的了。可顾昭最爱的就是这份真,太像了,太栩栩如生了啊,若不是神迹,那能如此的像呢。
带着一份得意,顾昭也不看自己老哥眼巴巴的样子,这些玩意儿,还是带进棺材的好,就像他也会做玻璃,琉璃,但是那些东西要出去推销,担着关系呢,想着都费劲,还不如去挣真金白银来的爽利,做海员就是这点好。
顾昭没有接受嫂子卢氏留饭的好意,跟她家吃饭难受的很,老哥的俩小妾,外加儿媳妇都在旁边盯着你吃,你吃的下才怪!
回到自己的院子,顾昭自己的心情也很好,卢氏管理内宅,那是个高手,瞧瞧,这眼见的院子里就有了人气儿,莺歌燕语的,自己那些规矩依旧在,可是呢,这份大家气候,该走的规矩,一丝儿都不乱,世家贵气却尽在不言中了。
“愚耕先生跟定九先生呢?”顾昭净了手,问站在身后的绵绵。
绵绵如今穿着一套一等丫头的藕粉色的熟罗裙,耳朵上带了一对秋叶耳环,无意露出的胳膊上还带着一对儿纯银的蒜头镯,图了胭脂,抹了唇蜜,额心还贴了鱼鳞做的芙蓉花式样儿的花细,原本只有四分人才,如今也有七分。
老夫人可说了,她们就是七爷的脸,她们不好打的也是七爷的脸,过去穿的姑子一般的做派要不得。”
见七爷问话,绵绵放下手里的活计,很正式的插手回话:“回七爷,先生们跟自己屋内呢,老夫人说,他们入夜不得来后院,这是规矩。”绵绵取了僧服帮顾昭换上,这个僧服吧,其实就是休闲服,圆领,又大又软又舒服。
顾昭点点头,去屋内取了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盒底慢慢铺了一层顾氏秘制牛肉干,又拿了绸缎铺在肉干上面,将岸边捡来的那块纯天然的鹅卵石压在上面。
“去叫细仔给山上送去,悄悄的啊。”顾昭将盒子递给绵绵。
往山上送东西,是最近顾昭经常做的事情,但凡有点什么好的,他都要走私上山,若是上山偷渡点什么下来,就是块破点心,都够他愉悦一天的。
一夜好梦,顾昭睡得十分香甜,管他皇帝老儿什么时候死,他现在做的事情,正在安安稳稳的一步步的进行,他顾昭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顾家这个大靠山打理的妥妥当当,最后他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睡到日到三竿,顾昭在床上美美的腻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爬起,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屋子里很安静,他奶哥进来比划着告诉他,昨儿他带着人清理了一下屋子,去年新年买的东西多了,这天气一天天的变暖,眼见着,这东西都要起绿毛,南边新鲜的东西就一直没断了,山庄那边,粮食装了两库,这要怎么好?
顾昭端起茶想了会,嫂子说了,赏人不能没完没了,不然下次他们就觉得你欠了他们的,好吧,他不就是觉得有好吃的一起分才是好吗。不能给顾先生,不能往哥哥后院堆。
“奶哥,西门外面的棚民都还住在那么?这都解冻了?”顾昭问。
毕梁立比划,不但还住在那,甚至更多了,去年下雪,附近很多家里本来就只剩片瓦遮身的庶民,如今连唯一的屋子都保不住,只好住到西门外的棚民区。
顾昭点点头,想了一会,现下他也不那么冒失了,粥棚是不能随意开的,这是天子脚下,哥哥们手里还握着顾家军呢。
收买人心是大忌讳啊,可是庄子里的东西烂掉,那也不好。给亲戚吧,就怕整出一窝蝗虫来。
顾昭端着茶盏,坐在院子的花廊下想呀,想啊,越想越苦逼,妈的学雷锋做好事,也错了?
“七爷,愚耕先生跟定九先生来了。”年年小声禀报。
“哦!”顾昭一抬头,看了下站在画廊院门口的两位门客,说起来,自己还从来没用过门客呢,这门客不就是师爷吗,帮着地主坑蒙拐骗是他们的职业啊。
“快,请进来。”顾昭很高兴。
愚耕先生与定九先生过来,年年帮他们搬了凳子,顾昭特亲切的问:“早饭用过了?”
愚耕笑:“恩,用过了,今儿小灶上做的奶油花卷不错,以前晚生是最讨厌食奶!子的。”
顾昭态度很好的带笑点头,对别人喜欢吃自己也喜欢的食物,表示高兴。
定九先生只是在一旁笑着听,并不多话。
顾昭放下茶盏,对他们道:“两位先生,现下有件事儿,却是要跟你们商量一下的。”
“七爷只管说。”愚耕跟定九一起站起来回话。
“坐着吧,虽然咱家规矩多,可是一会起来,一会坐下你们也不累。”顾昭没去看那两张无奈的脸,倒是自顾自的唠叨起来:“年前,节下,家里省了不少的粮食,肉食,还有过节的东西,这些东西吧,我想舍给西门外的棚民。两位先生知道,咱家是武门,随便舍东西,这个……这个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所以,请教两位先生,有无不惹眼,又很妥当的法子把东西舍出去的法子?”
愚耕先生与定九先生互相看了眼,依旧站起来,表情肃穆的整衣对顾昭行礼:“七爷慈悲。”
“哎呦,没事,好歹也在寺庙进修过,虽没有毕业,但是也算得结业,我说……都说了别这样了。”顾昭站起来还礼,他腰疼啊,不是装逼喜欢人人平等,还礼很累的好不好。
定九先生与愚耕先生一起笑了起来。
愚耕先生与定九先生坐了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定九先生先开了口,他倒是对顾家非常熟悉,便对顾昭道:“七爷,这事儿好办,我记得老太爷的生日快到了,如果按照平洲规矩,虚一岁的话,今年正好九十九,冥寿这是大事儿。大老爷如今不喜欢操办大事儿,怕招眼。咱们对外便说,老太爷九十九冥寿,一切从简,办事儿的钱,买了粮食,衣物,出去舍了,替老太爷积福的,如此这般,凭是谁也不敢拿咱家的孝道说话,这样便一举两得了。”
“正是如此,慎忠追远,光前裕后,谁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还要说好呢。”愚耕也赞同。
顾昭大为满意,这古时的花套子,还需要古人来解,这样便好。
商议完,顾昭去了大哥那边,把事儿一说,顾岩也是大为赞赏,今年他也愁,请六十个和尚那是最少的,可是,到时候祭奠的人多了,今上又要多想了。
兄弟俩合计了一下,顾岩出了一千贯,顾昭却说,哥哥这钱便不要舍了,顾家军那么多穷军户,悄悄出去给他们买一半亩田产,陛下这几年裁军,眼见得那些人就失了进项,帮他们置点家业,也算是没白跟咱家一场。
顾岩点头,悄悄遣人回平洲,以军户的名义买了千贯钱的土私下给了不提。
三月中,西门外的棚民区,忽然来了一队车马,足足有二十多辆车,赶车的护车的都像是从军队里出来的猛汉,往哪里一战,瞧着就吓人,棚民们不敢围着,只是远远的瞧着那些车上放的素布布袋,平日城中贵人多有施舍,只是口袋却没这般大。
那车队到了地方,那些军汉便挨门挨户的开始往里发布袋,人少的一袋,人多的两袋。没人指挥,但是他们活计却做得干净利落,很快的,二十多辆大车都分发完毕,这些人也不说话,转身便跟着骡车走了。
有棚民打开布袋,往里一看,呦,满满的半布袋硬面饼子,米面饼子,约有个二十来斤呢,还有几尺粗布,葛布。布袋底还放着一小把饴糖。
这大好人是谁呢?管理棚户区的小吏长了心眼,遣人悄悄跟着,来人回话却说,军汉们回的是顾家军营。
当晚,宫里便有人来问,顾家此举是所为何事?
顾昭跪着跟来人回到,父亲九十九冥寿,因老父一生东征西战,杀孽甚重,所以,便悄悄地给老太爷舍了粮米,积一些阴德。
宫里人回去后,没多久,圣旨便到了,陛下赏了老郡公爷新的谥号,“平洲郡忠义公”。
这……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以前老太爷的谥号,是勇,没这个忠义值钱啊,这忠义就代表皇家的态度了。顾岩大喜之后,又是一身冷汗,老爷子一生多次救驾,兄弟八个死了六个,老兄弟八人,一个忠义皇家都没舍得给,看样子,上面对他们还是有想法的。出了一头冷汗之后,顾岩越发觉得,自己待小弟好,接小弟回来,是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事情了,怪不得老爹都急的拿拐敲他呢。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的,千万别说什么皇家气象,皇室大方,那家人再抠不过,糖公鸡一般的做派,最怕别人蒙他家,小气的很。
老太爷冥寿没多久之后,老二顾山忽然写了一封信给顾岩,那信之乎者也的,顾岩不喜欢,便叫顾茂德念给他听,顾茂德拿着信,往白了读,读着读着,连平日憨厚的顾茂德都开始翻白眼了,这个二叔,一贯的酸了吧唧,好好的话不说,拐弯抹角的,顾茂德念的大概意思是:
尊敬的大哥您好,小弟在此拜上,带着全家拜上。
父亲冥寿我在北疆也是给过了的,和尚尼姑都请了,皆是名僧,名姑子,整整办了七天呢,花了千贯还不够。
没想到大哥竟然为了父亲的谥号劳心劳力,同为儿子的弟弟十分惭愧,往昔觉得哥哥鲁莽,今日看来,哥哥只是不说罢了,到了最后可看出您是姜是老的辣,心眼最最多。
不过大哥都不跟兄弟们打招呼,这就不对了,具是亲亲的兄弟就不该瞒我的。所以我也写信告诉他们了,不管大哥花了多少钱,分摊就好,这一点还请大哥别客气,虽然爵位是你继承的,我们是靠自己的,这个钱还是有的。
小七弟,顾昭可好,前几日在北疆得了一匹好马,两只白骆驼,还有几只小奶狗,送给小弟玩,大哥问问小弟,是不是想来北疆玩玩,我这里十分欢迎的,也很思念他,离开那会,小弟年幼,我甚至没有抱过一下他,如今想起夜不能寐,实在不安。随信送去三百贯,弟弟拿去零花,明年还有,弟弟要买什么就写信来,哥哥一定给买,哦,请大哥告诉弟弟,弟弟的娶媳妇钱,我也是存了的。
再替我谢谢他,有心了,年礼虽晚,前几日方到,小弟弟有心了,全家都喜欢,药酒很管用,若便宜今年还要些。
同送来的还有一对北地绿鹦哥,请嫂嫂把玩。你全家我都准备礼物了,就不一一细说了。
还有一件事,我的二孙子顾允净,没有继承到家族的血性,一天到晚的书卷不离手,旁人都说,这是个天生的读书料子,可我却不高兴,他像他姥姥家人,你还记得吧,我的岳父,可是一位很有知识有修养的大儒啊。
哎,我对孙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还是那样。就是不爱练武,只爱读书,读的还特别好,我们这里的人都夸他呢,我却是不爱听到这话,老顾家子孙读书好,有什么用处?
最近听说,圣上在京城,开了上京国子学,我们这边也有好学校,不过北地书院,终是比不得上京教学质量好的。咱家的爵位,该有三个名额的。这牲口爱读书这毛病是改不了了,所以,哥哥就给他一个名额吧。再说,放着也浪费,你家也没读书的,如果可以也送小弟弟读书吧,咱们都是吃苦卖命的,弟弟就好好的享福,反正咱们养的起。
我把二孙子这个孽畜赶回上京了,弟如今家住北疆,京城一直没个屋子,就把这个小畜生托给哥哥了。哥哥看不顺眼,只管大耳光呼他,您随便打,打死我都说他活该!绝对不敢怪你,还要谢谢你。
最后,恭祝哥哥身体建康,祝愿嫂嫂一切都好。
弟弟顾山拜上。
顾茂德读完信,顾岩吧嗒下嘴巴,飘着说:“他这是夸耀他有个读书的孙子,讥讽我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