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老爷不喜欢家里泼猴一般的侄儿,侄孙们。他稀罕家里软绵绵,说话奶声奶气,梳着并不复杂的发髻,发髻上戴着几朵粉色小桃花,着嫩粉色荷叶裙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小萝莉。
小萝莉似模似样的请安,然后问顾昭:“七太爷安?七爷爷做什么呢?”小萝莉揪着荷叶裙上的丝带,有些羞涩有些好奇的看着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的七爷爷。
小萝莉的身后,呼啦啦的跟了十几个下仆,哎,这是一只资产阶级的贵萝莉。
顾铭慧,大兄长子的嫡出孙女,今年芳龄四岁,小名丫儿。能说会道会卖萌,目前,暂居顾家头号吉祥物。
顾昭站起来,绵绵端过铜盆,他净了手,取过干巾擦干净手,图了自制的手油之后才弯腰抱起小丫头,在空中丢了几下,小丫头咯咯笑,一帮婆子吓得脸发白,想阻止又不敢提。只能用她们可以使用的办法,全体五体投地来提醒顾昭,您不能这样!。
顾昭无奈,只好老实的抱好小丫头:“七太爷盖房子呢。”
“盖房子给谁住?”
“给太你爷爷住。”其实盖了个暖屋,给鸡鸭住。
“那太奶奶呢?”
“呃……”嫂子的玩笑还是不开了吧。
“奶奶呢?”
“唔……”
“娘亲呢……”就知道这小丫头会没完没了。
顾昭捏了一下丫儿的小鼻子,小丫头顿时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的很。
“七太爷……糖……”
就知道,好好的,怎么会来看自己,掂着糖呢。
跟在丫头后面的一群仆从里,走出一个老嬷嬷,先是叉手福礼,完毕后自身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四层六角套盒说:“我家夫人说,这是前儿请了常太师府上的点心师傅来家教做季州点心,这是特意孝敬七老爷的,这婆子说完自己都有些羞愧。
年年走过去,捂嘴笑笑,接了套盒扭身到后面去了。
“她有心了,替我谢谢她。”顾昭露了一些笑意,毕梁立过去赏了来人半贯钱。
他大侄儿媳妇苏氏是个十分有趣的妇人,做事不明说,拐弯抹角的。因他这边吃喝多,那些吃喝不是一般的吃喝,都是北边没见过的。这院里的晚辈对他这儿那真是向往的不得了,奈何,顾昭辈分大,谁也没办法过来剥削或狗胆包天的来讨要。除非不想活了,不然顾岩顾老爷能大巴掌呼死他们。
后来苏氏就想了办法,三不五时的叫下仆带着丫儿,送一些上京稀罕的吃食来孝敬,每次孝敬完,带的盒子顾昭都很贴心的叫下面装满给她回礼。
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昭不喜欢活猴,每次根本不叫那些所谓的金孙进院,不等那边卖弄会背的几首诗歌,会读的几本书,每次一见都是毫不客气的撵出去。顾七太爷想撵谁不用看面子,他辈分在那呢。
“七爷爷盖房子给谁住呀?”小丫头还问呢,奶声奶气的,盯着地上的泥巴堆很是羡慕。
顾昭不接话,笑着抱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叫绵绵取了果脯给小丫头吃。
别看只是几块果脯,这年月交通不便,南货根本来不了北地,再加上很多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被发现,所以,顾昭南方的庄子每年出产的东西,对于北方来说,那确实是相当稀罕的精贵食物。
顾昭在蛮地有很大的果林,山头,那些地方甚至不归梁国管,山头随便占领。谁没事干了,自己家里的事情还管不好,去管蛮地的野人,那边的野人不知礼,满山乱跑的,还会用毒,当地还有瘴气……
北人对南地很畏惧,觉得那边有瘴气。其实就是北方人到南方死得快的根本原因是,水土不服。对于生长在南方的人来说他早就习惯了。顾昭对南边有股子说出的亲切,对于所谓的瘴气瘟疫,根本就觉得那是无稽之谈。
不过,当初他带的北方奴去南方那会子,的的确确是死去一半的,这一点……摊手,顾昭自己也无法解释,古人身体素质问题?
顾昭骨子里是实实在在的南方人,所以南地有什么出产他是清楚的,他在南边不知道多滋润,不用交税,没人管他,那可是连绵千里的热带林。
山地里早就叫人种植了各种果实,如果无法种植,南方的庄子自然有下奴带着几队人马去山地里采集果实,药材,干果,花瓣。那些作物采集回来,果实做了可以做果香香料,果脯,果干,果酱,饴糖。干果晾晒,炒制,榨油。没错的,就像橄榄,这个榨油还是非常不错的。还有药材,一些常见的,那边漫山遍野长的都是,还有野茶,虽然没有大片养成气候,可南方山上野茶树到处都是,采摘下来,随便炒炒,就能入口。
南边庄子的货物,早早就往这边运了,那些货车并不打眼,每次都是十几辆,陆陆续续的,每月能有四五趟的来回。别看只是几辆车,从采集,种植,泡制,运送,储藏,这时候运输的成本是非常可怕,甚至是奢侈的,别说顾岩顾大老爷,就是皇帝,他也未必有这样的享受。
车队到上京,也没往宿云院运,都搁在顾昭在上京附近新买的庄子上。
上京附近有的是各地商户暂居的自然村落,还有在内城买不起房子京官儿的郊区房。
顾昭在离上京八里的一处靠山地,买了一处庄子,有十顷土地,还有山地。这笔花销不少,连盖房子整庄子,他花了两千多贯,当初他爹去的时候明面上给他留的大约就是这个数的现钱,可见上京地价有多么的贵。
今年,这是他在上京过的第一个冬天,顾昭自然要好好准备,力求自己过得舒畅,山庄里,二十多巨瓮的腌菜早就做好了,还有北方原本就有的腌肉,他们山庄自产的火腿,腊肠,也挖了地窖存了可以囤积的蔬菜。
南方运来的,有大桶的各类果酱,几十类果脯,各种味道的糖类,藕粉,上好的南方米,酿好的果酒,粮食酒,蛇酒,药酒,还有各种干果,竹炭,各种鱼干,虾米皮,海带,紫菜,鱿鱼干,干贝……等等之类,花样多得很,俱都是这些年顾昭用惯了的,他那边没大量生产,毕竟,又不需要征服世界赚大钱,所以,他的行为不打眼。
这不是要在上京过几年吗,顾昭没想委屈自己,这马上大冬天要到了,他早早的叫人在正堂边上整了暖炕,匠人不懂他要什么,顾昭就自己示范。可惜,他不知道做法,只知道理论,于是折腾了都小半月了,暖炕依旧离他很遥远。
他还在宿云院的边缘悄悄叫毕梁立整个鸡窝,准备养三四十只鸡鸭鹅进去,鸡鸭冬天不下蛋,所以这个问题要解决。砖瓦暖房也临时制好了,没什么蔬菜大棚,他在平洲那会,山上有温泉,温泉附近冬天是可以出蔬菜的,这边就不成了,要养在暖房的花盆里。
伸手摸摸小丫头的衣衫,引得一干婆子斜眼看七老爷,七老爷倒是不在意,他那一世带过妹妹弟弟,带过学生,带过哥哥家孩子。
如今秋凉了,上京到处飘的都是落叶,天气也不如夏季那边明朗,天气一凉,顾昭的心情就莫名的不好,总想发点脾气,又不找该找谁发一发。
“秋凉了,怎么孩子穿这么少?绵绵,去里面,找个夹被。”顾昭有些责怪的瞪了一眼那古怪婆子,这老家伙来自己这里搞侦查呢?到处看什么看!
婆子不敢解释,见七太爷莫名的发怒,顿时带着来人跪了。
绵绵抱了一床小夹被过来,他这里那里有小孩子的衣裳。年年提了装好的套盒也过来递给了下奴,顾昭给丫头裹了被,将小丫头放到老嬷嬷的怀里,打发他们去了。
堂屋偏房,卢氏跟苏氏婆媳两人正在闲聊,屋子里的桌子上,摆着几盆制好的案头菊盆景,这时候的案头菊,跟后世的案头菊不是一个品种,是说可以放置在案头的菊花,后世的案头多有激素改良。
婆媳俩正商议呢,这个给谁,那盆放在那里这样的闲事。苏氏是管家奶奶,平日子杂事繁多,好在她是个能够的,这家里家外皆能做的心中有数,手段更是了得。就像分这几盆菊花,她可以做好,可是呢,她还是要来请示婆婆。
“这盆绿牡丹,送到四爷屋子里,这盆六白放到大少爷书房,这两盆儿金狮头就送到七老爷那边。这两盆君子玉跟风清月白给宋太师家送去。”卢氏指着几盆盆景安排好了。
庄子上的花房,每年也就出几十盆案头菊,除了献给宫里的,走人情的,剩下的也不多,所以像案头菊这般雅致的名贵花卉,是要好好分一下的。
红枣指挥着一干丫头将菊花搬下去,苏氏斜眼看了一下那盆六白菊心里颇为满意。
“母亲,那老爷那边,一盆不摆吗?”苏氏小心的问。
卢氏笑了下:“哎,他又不懂,你去叫他们找两个金灿灿的盆子,随便摆两盆开的大大的,艳艳的,一堆堆的堆进去,他就满意了。”
说罢,婆媳俩笑成一团,正笑着,小丫头被婆子抱着进了屋。
“哟,这裹得是什么啊?你怎么就这样回来啦?”卢氏伸手接过小曾孙女,解开夹被,看这一头汗哦。
齐嬷嬷叉手:“回老夫人,是七老爷怕小小姐冷,就叫裹了夹被送回来了。”
婆媳对视一眼又笑了,这七老爷特别有意思,自己怕冷,就觉得别人都冷。
卢氏抿着嘴巴乐了一会后,摸了几下孙女儿的脑袋叹息:“你七叔,是个细致人,这一点别人谁也比不了。以前……哎,真是做错了,你说,怎么就这么马虎呢。”卢氏说完,抱了小丫头晃悠:“哎呦,咱以后要好好孝顺你七太爷知道不?”说罢,自一边的杯子里端了水过来饮曾孙女,她总怕孩子们渴。
苏氏也笑着道:“可不是,自打七叔来了,公公也开心不少,每天脾气好了很多呢。跟茂德说话也不瞪眼了,婆婆不知道呢,不止公公喜欢七叔,这小辈儿的都喜欢呢,可惜啊……七叔就跟咱丫头对缘法,那次去了呀,都没叫空过手,对吧,小丫头,你这面子啊,比奶奶大多了。”苏氏顺手接过自己孙女也逗。
自己这个婆婆总是把小孙女当鸟养活,什么都给孩子嘴里塞。
苏氏最满意的不是对小丫头的态度,而是七老爷看到那几个贱种,连门都不许进,这一点是太合她心思了,觉得世界上就没有比七老爷更加正确的人了。
其实他七老爷压根没往这边想,只是发自内心的烦躁活猴而已,闹挺!
“哎,老顾家人都这样,男孩子要野放,女孩子呢,哎呦,太奶奶的乖乖……我瞧瞧你七爷爷都给啥了?”卢氏看到小丫头正在拽那六角盒子,便叫红枣帮着打开。
盒子打开,头一层放的是干桂圆,桂圆干倒是可以买到的,只是没有这般精致,这一层大小都如汤圆一般咕噜噜的,看上去就喜人。
第二层,放了两个扁漆盒,一盒椰味儿糖,一盒甘草糖。
第三层,是杏干,菠萝干,芭蕉干。
第四层,是两罐果酱,一罐苹果的,一罐草莓的。
卢氏瞧着实在稀罕,不说这些吃食,就说这放东西的两个漆盒跟三彩果酱罐子,这小玩意儿做的又精巧,又……怎么形容呢?要是卢氏活在现代,大概就会这个词儿了,可爱。
“你说说吧,你七叔,怎么就长了个吃心眼呢?”卢氏叹息,顺手拔了一个桂圆塞嘴巴里。
“要不,孩子们都掂着往那边跑呢。”苏氏摆摆手,身边的芍药上去将盒子里的吃食取下去分了两份儿。
“哎,这叫人说出去,都不好听,大嫂子每天惦记小叔子的吃食。”卢氏笑着调侃。
苏氏捂着嘴巴笑:“瞧您说的,这可不是您惦记,是我惦记,哎呀,我这脸皮向来够厚,倒也不怕人说。”
婆媳俩正互相逗乐,看上去倒也和谐,正说着,下面有婆子带着工奴间的老奴进来报账,苏氏摆手,两个小丫头便抬过一扇竹帘屏风,放在二人面前。
屏风放好,门外弯腰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进来直接跪了先磕头,磕完也不敢抬头,跪着等吩咐。
“五丑,不是前儿刚报完吗?怎么又有了?”苏氏在屏风后面问。
这唤五丑的是家里工奴间的管事,他家原本是在城中上司马做工奴的,前些年,家里需要给几个老太爷专门铸造趁手的兵器,便跟内造少府提了申请,后来先帝知道了,便亲自挑选了几家手艺好的赏给了家里。
如今,不打仗了,他家也不做兵器了,便改作一些家里使用的器具。五丑家一起来的,还有二丑,三丑,共三家人,都会铜器制艺,手艺那是相当不错的。
五丑小心的回到:“回两位老太太,原本是结了账的,那边火炉都熄了,可翠羽堂的奶奶叫人来吩咐,说是……”他语气顿了下,又继续道:“翠羽堂的奶奶遣人来吩咐说,去年的铜器都泛黑了,叫我们从送一套新的过去,一起送来的还有二老爷的印子。”
五丑回完话,双手捧了一卷羊皮举着,红丹过去接了,送了进来,苏氏低头一看,扑哧乐了,乐完,她忍了笑将东西递给自己婆婆。
卢氏看了一眼,也想笑,这羊皮纸上写的东西到一般。
铜手炉,袖炉,香炉,水壶,罐子,灯盏,手照,茶船各一对。这个到正常。只是这后面的东西十分有趣,铜荷花簪子,梅花簪子,秋叶耳环,手镯等铜首饰六对。
忍了笑,卢氏取了毛笔将下面一干铜质首饰抹了,盖了章,将羊皮纸递给红丹,红丹取了还给五丑。
“也是她们没注意,把内院的活计给了你们外院,没事儿,下来我跟二爷说,你去吧,找些亮色的铜,照着今年最时兴的花色走,爷们在外面图的是个脸面,好好制。”卢氏吩咐完,还叫红丹包了两包点心赏了五丑,五丑家孩子多,七八个呢。
五丑松了一口气,接了点心匣子谢了赏去了。
“哎呀,我们娇红姨奶奶,一天不给她儿子找点事,她就不舒坦。”卢氏叹息下。
苏氏只是笑,却不搭话。
娇红那点子心眼,也就这样了,不舍得拿金玉赏人,知道五丑的哥哥二丑原本造首饰造的好,便走了老二顾茂怀的公款,给自己打点东西赏人。
“红药,去我后面找一些散金秤四两,平洲银锭也给拿十碇来,挑颜色好的……去年不是有些还不错的梅花银簪子,去取六支一起给二爷送去。”
红药脆生的应了,没一会取了一个匣子过来,卢氏接过去翻了两下,一边笑一边摇头:“恩,就这么吧,你去了跟二爷说,别叫他往心里去,咱家可没有拿铜首饰赏人的规矩。”
红药捧了匣子去了,苏氏将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撵下去,这才笑着对卢氏说:“母亲就是心善。”
卢氏抬眼看着窗外挂着的鸟笼子,语气倒是一贯的平淡:“老二是个好孩子,也争气,犯不着因为他的娘败坏他名声。这在外面,他是老爷的儿子,再者,茂怀对茂德向来尊重,为这份尊重,也不能亏了他,倒是老三茂兴,这几日在外面说是认识了不少外省来的,还巴巴的请到家里开茶会……那位平日子看着是老实……”
苏氏脸色也阴了下来,她忽想起一些事儿,觉得该是跟婆婆商议一下了。
顾岩顾公爷这四个儿子,老大顾茂德,那天生就是个老实疙瘩,一点都不像顾岩。老二茂怀是娇红生的,如今在兵器监挂了个录事,这孩子无论练武,读书都是上等的,心眼也正。可惜,没摊上好娘,一年到头的给他找麻烦。
老三茂兴,是芸娘出的,这孩子兵事上一般,念书倒是个有出息的,看上去比他哥哥茂德还老实,不过这只是在家里,在外面人人都说他像顾岩,这一点才是卢氏最忌讳的。
论说,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特有的一个样子,处处模仿自己的爹,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且不说,顾茂怀看到那一匣子杂物,气的肝没吐出来,
却说,苏氏正要跟卢氏说一些打外面传来的事儿,下面却有婆子进来说,尧塘道的老四奶奶来了。
“她来做什么?”卢氏眉心一拧,真是今日流年不利,什么丧门星都赶着往家里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