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楚三太子空了便来别邺和我闲扯, 他说怕我闷,过来给我解闷。可我看他不是来给我解闷的,来了就他扯些有的没的, 反倒是我成了给他解闷的。好不容易送走了楚三太子,我便要求毕然带我去京都南郊荷塘赏荷。如今是赏荷上好时节, 正是空闲,出去散散心情甚是好。
主要是楚三太子和我闲扯的时候, 多次提及南郊荷塘的荷花美了。不用猜测, 他是想勾起我的兴趣,会以为我会让他带着我前往观赏花,只可惜他算盘打错了。兴趣, 确实被他勾起, 但我不想和他前去。
他提起,我就只是随意说香宛国的荷花虽然开的晚, 但我每年都看, 早就对那些没有什么兴趣了。看到楚三太子一脸失望的表情,我坚定我的心,绝不心软让他带我去。
在马车上,回想起楚三太子被哽的尴尬的表情,我就想笑, 其实楚三太子人还是不错的,别总做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事儿来,就更好了。
马车停下后, 鲁坚的声音传来:“少爷,到了。”我整了整衣裳,便开门下车。对鲁坚道:“随意逛吧,不要过于紧跟着我。”鲁坚和毕然点头,我便前行了两步。
今日天气爽朗,日头也不算太热烈,下车后一股子带着荷香的风拂面而来,令人一下子舒爽了起来。抬眼看向不远处,一座高大的牌楼如战士一般挺拔的站立,其上写了四个大金字——泽菏瑞祥。
苍劲有力的四个字,闪闪而现,这就是楚三太子老挂在嘴边的地方,远远看去,很美——
荷塘之大只能用壮阔来形容,翠绿荷叶之中,隐藏着几叶小舟,似有似无;桥亭于荷塘之中,如羞涩美人一般,若隐若现;再远处便是回廊和几座廊亭,八面玲珑,千姿百态;近垂柳如美人之发,柔软飘逸,倒影在水中,如舞者婉约而舞。
清风拂过,水面扬起一层层绿色涟漪,荡漾而去;碧绿的荷叶密密层层,如堡垒一般护着其上的美人;轻轻摇摆的荷花如贵妃出浴,美不胜收;或白或红或开放或含苞,如大方的舞者又如羞涩之女,妙不可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一汩汩清雅之气,令人立马换了精神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这样一个宁静的午间。
穿过牌楼,接近荷塘,踏上浮桥,往荷塘中的桥亭走去。这时,万荷从中,缓缓飘出一叶小舟,其上站立着一名白衣男子,吹着箫,如仙一般令人别不开眼。
他修长圆润的手指,轻轻的在箫上弹跳,用心的吹着,专注的神情让人向往。
他那张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异常清俊,眼眸带着一股子笑意,可笑意中又参杂着淡淡的凉意,更有一种很飘渺很虚幻的感觉。那凉薄气息夹杂着寂凉和孤单,与一种从容和随意兼存,风姿翩翩,似乎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四个字形容这个男子:洒脱不羁。
他修长的身着白衣,衣料是上等绸缎,从那折回的光而视之,一股子贵气溢满而出,然而贵气却不显得俗气,如荷一般清雅,令人不可亵渎。他吹的是一曲《凤凰来仪》,箫声悠长欢悦,恬静委婉,让人眼前浮现出一个俊然男子与一个美貌女子站立于荷塘之中,深情相望。唯有荷与他们的存在,那种清雅别致两情永久的意境,美的让人羡艳。
那叶舟缓缓的朝浮桥这边的我使近,而我沉浸在他的箫声之中,没有发觉他的靠近。待靠近了,我才发现我不礼貌的盯着他看了很久。
“佳人,能否邀你一起赏荷?”箫声断了,传来他清越悠长的声音,这音色与颜沛锦的相似,但他的声音更加撩人,清朗华丽,却不显低沉,如妖孽般的磁性让人悦耳。
尤其是他那双如深渊一般的眸子,没有底,似是悬崖之下的烟雾缭绕着,又似深水中漆黑一片,但很快浮现出了一种慵懒不羁的笑意,好似方才的深邃不曾有过,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这随意的懒散模样。
从他声音中回过味儿来,我才发觉他叫我为“佳人”。我一怔,眨了眨眼赶忙将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尔后抬头冲他一笑道:“兄台真是眼拙,在下明明是堂堂男儿,怎能称‘佳人’?”
他潇洒的身姿一顿,灵活的手腕轻快旋转了一下,将箫插入腰间灰白玉带之间,再抬眉对我笑:“敝人一生无其他长处,唯独会看人。佳人若不是女子,便是对我这一长处的否定。”
“呵呵。”我尴尬一笑,“公子果是眼力甚好,我这身打扮从来没被人察觉过,更不会被人看穿。”除了颜沛锦,用那种卑劣的手法,让我现身。
男子在船上优雅的后退了一步,这叶舟竟一丝晃动都不曾有,好似其上没有站着人。他朝我做请的手势:“与佳人赏荷,心情舒悦,望佳人成全。”
美男在此,还这般儒雅不拘,放浪形骸,我自是不愿拒绝,朝他点头,且换了女声说话:“如此,就借公子的小舟,同赏荷。”不知为何,我感觉在这个人面前用男声,会觉得十分尴尬。或许是他从容随意的模样让人不好拒绝吧。
我抬步踏上小舟,只一小步,小舟便摇晃不断,如没有他有力的手臂,我想早就落入荷塘成为落水芙蓉了。紧紧握着他的手,迈出第二步,上了小舟,站稳后他才放开我。
一般没有人的舟在水中,风一吹都随着水波摇曳呢,不得不佩服他,能有如此平衡力,让小舟稳定至如此。
“佳人,坐。”他扶着我坐在舟尾,尔后他走至我的对面,身形微微一顿,如柳一般柔软的弯下身将固定在舟身上的竹竿取出来,缓缓伸入水中,稍稍用了点力,舟便开始往荷塘中央驶去。
舟行了片刻,他便放下竹竿,又取出腰间的箫,冲我微微一笑:“姑娘喜欢听什么?”
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被我看在眼里,优雅如春风一般,我早就沉浸在这样一个美男子带来的冲击之中,老久才反应过来他和我说话,我尴尬的一笑:“方才的凤凰来仪就很好。”
他却轻微蹙眉摇了摇头,眸看向我道:“凤求凰更适合此时情景。”说罢,他便将箫对之嘴边,吹了一曲《凤求凰》。
音律我虽没有过于深究过,但因钟爱口技的我对于美好的声音,音色甚是有研究,所以听到这样一曲回旋婉转,渐高渐低,忽轻忽重,高到极致时又委婉而回旋下来,每个音节清晰委婉的旋律,我的心情更是豁然开朗起来。
我想,这人如这箫声一般,豁达从容,闲散不羁。被这美妙的声音带入了忘我的境界中,我几乎忘记自己置身在小舟中,只觉得自己身在仙境,感受着荷香,抚摸着荷叶,与荷花亲吻……
这段日子来,今日才是我最为舒坦的一次。
抬眸看向直立在我面前的男子,吹箫时,他的嘴角依然上扬,似乎对世间万物的不屑,对世尘的看透,那种遗世独立的模样,叫觉得他的存在不甚真切。
忽然,箫声断了。他如风一般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放在薄薄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了指耳朵,用唇语对我言:“听。”
我按他说的做,闭目,静心聆听……
风声,水声,鱼游声,荷叶相互摩擦声……
“人呢?方才还在浮桥上站着的!”突然跳入我耳的便是一个粗犷的男声,似乎在找什么人。我不由蹙眉,睁开眼看向和我一般听着声音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双手一摊,不知的模样。
我继续听:“怎么是好?太子爷若一会儿赶到没见着人怎么办?”原是找我的。楚三太子找人跟踪我,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我本不怨他,但听到他们后面的对话,我除了惊讶便是生气,最后变为可笑了。
“这戏怎么演?太子爷今日这出英雄救英雄的戏可是他策划了很久啊。”另一个男声传来。
英雄救英雄?乍一听我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白衣男子好笑的耸了耸肩时,我才反应过来,这第一个英雄是说楚三太子,而这第二个英雄便是我。
一场英雄救英雄的戏……
楚三太子一直与我说荷塘,最终的目的是想要来一场英雄救英雄的戏,只可惜他失策,我不小心跳入谪仙的小舟,让我发现了楚三太子的计谋。
我也想笑,楚三太子真是……有些行为太过出人意料,太过儿化,让人难以接受他是太子一事实。哦,是了!之前他说过,他本欲做一个闲散王爷,做自己爱做的事儿,游散于天地间,做一个懒人的……
或许,这就是他,这种儿化的行为才是他会做得出来的。可,他毕竟要成为一国之君,为何还做这样一些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儿来?
俗话说本性难移,就是这样吗?
“回去复命吧,不管怎么样,莫让太子爷白跑一趟才是,一会儿大发雷霆咱们就……”之后二人脚步声远去,说话声也渐渐的消失。
我松一口气,缓慢的站起身,看到几道黑影消失在眼帘,再看浮桥与我所在位置的距离,我惊讶了:“都已经这么远了,我怎还能听得如此清晰?”
白衣男子笑而不语,我疑惑着,心想或许是自己的耳力越发的好起来了,才能听到对岸的声音……
“你和当今太子爷相识。”白衣男子缓缓开口,一如我方才一般坐在舟中,一手轻巧的摘了一片荷叶,随意的抛至我这里,我快速接上,扬了扬,道:“相识,不过泛泛之交。”
他又摘了一片荷叶,随手就盖在自己的头顶上,就算高束的发髻存在,也不影响它的美观,我瞅了瞅手中的大荷叶,也随他一般盖往自己的脑袋上,可几番掉落,最后放弃不再学他。
他轻笑了一下,不继续上一个话题,而是问:“你可在荷丛中午睡过?”
我乐于对方没有深问,看着荷叶摇头。在香宛国时,赏荷一般都在自己府中,从没见过这般大的荷塘,更别说在荷塘小舟上睡眠了。
“今日天气尚好,在荷塘中听着风声水声鱼游声蛙声,一起午睡一番,可好?”因我看过众多□□,看过很多不纯洁的东西,以至于听到他这话,不由想歪了。
而且,他明知道我是女子,却还这般言语,着实让人接受不得。但又想起方才的箫声,想起他不羁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是多想了。
他虽知道我是女子,却不拘泥于我的身份。这样豁达的人,是翱翔于天地之间的鸟儿,又是逍遥世间的仙儿,怎会如我一般龌龊的想些有的没的?
“尝试一番,未尝不好。”我点头回答。
他含笑在窄小的舟中躺下,将荷叶拉至脸上,双手垫在脑后,便开始睡了……
我也照着他这般躺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小舟原来竟能容得下两人躺靠,他随意的躺着,双□□叠,并没有碰着我,而我也不曾碰着他……
将荷叶拉至脸上,闭目,荷香阵阵,睡意浅浅,不片刻我果真安然睡去。
……
风依然轻轻的吹着,荷香依旧浓烈,水声汩汩,越发的清晰起来,飘飘然的我从睡梦中醒来。左右看后,才发现我已经置身在荷塘中央的水榭之中。
我从美人靠上起身,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白衣男子,衣摆飘逸,墨发飘然,一股子仙气溢满周身,看着这个出尘的背影,我不由呆了,美男子就是美男子,即使是一个背影,都那么的令人遐想万分。
我回过神,不想打破这安静的一刻,却还是迟钝的轻咳一声,开口:“方才……我……”
听到我的声音,他毫无停顿的转过身来,依然是那慵懒随意的笑容,道:“方才冒犯,未经你同意便将你抱至这里。”
不用想就是他抱我在这美人靠上继续睡的,我倒也没多大的反感,甚至有些窃喜,得到这种不可亵渎的男子的亲近,是开心的。
“无妨,如今我是男儿身。”待这话说完,我又歪想了,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似乎,这才更会成为让人害羞的地方。
果不然,从他眼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很快又变为了然:“睡的可好?”我点头,站起身同他一般站在美人靠前,看着那遥不可及的荷塘岸边:“这是这段日子来,睡的最好的一次。”自从和颜沛锦断情后,我便没有几次安然而眠,那少的可怜的几次,也是借助大夫所开的安神药才有的。
他也不惊讶,也不问缘由,笑说:“纵使万事不顺,也不可屈了自己,我逍遥我畅快,心放开了,自然能够安眠。”
说的是,心放开了,自然能够睡好觉。今日我因他而放开了心,所以睡下被他抱至水榭美人靠上都不曾发现。
或许,我就欠缺一个人引导我,让我走出那段不堪不值得我继续怀念的感情。
“公子说的是。”我赞同他的话,我要放开心,接纳新事物。转脸看向水面,那轮夕阳照射在水中央,映出荷塘一片绯红,如害羞女子一般,甚为可爱。层层叠叠的荷叶衬着美丽的荷花,透出如婉约舞女般的曼妙气质。今日邂逅,他日陌路人。
我叹息道:“只可惜,公子美妙的箫声再也听不到了。”
“在下箫锦,住于京都秦鹳寺。”他转头,朝我微微一笑:“如佳人不介意,可常来秦鹳寺听老和尚们念经。当然,也能听我吹箫。”
我心中自是狂喜,自从离开香宛国,我见什么都没兴趣。如今让我产生兴趣的,就是眼前这位气质高雅却又不拘泥于世俗的美男子了,尤其是他的箫声。
“虽然对念经没有什么兴趣,但为了听箫公子一曲,前往听念经也无妨。”好吧,我知道自己虚伪了,明明很想要去,却还装作满不在乎,我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
箫锦浅笑,这融入夕阳的笑容高雅别致,煞是吸引人。
然而,我心底一个念头却冒了出来,我竟是将他与颜沛锦相比了一番,最后的结果是颜沛锦很多方面都胜于美男子箫锦,我果然还是偏向于曾经喜欢过的人。
但,有一点颜沛锦是比不上箫锦的。那就是箫锦懂得如何开解别人,颜沛锦却不会;箫锦会吹箫,颜沛锦也不会。
现在,我所想要的就是一个能开解我的朋友。
如,能与之成为朋友,便是此次来泽瑞国最大的收获了。
“佳人,夕阳西下,饿肚人可归家。我们,该乘小舟回去了。”箫锦说着,转身大步的走出水榭,我立马跟至其后,这个人不仅羁荡非凡,总是将话题或者一件事儿转的很快,让人难以快速适应。
上了小舟,继续看他撑舟。他放起了竹竿后,他又吹曲一番,上了岸,我与之说了自己的名字,道别各自离去。
我告知他的是步子卿。这是我女扮男装后,第一次将自己真实名字告诉别人,而这个别人还是一个相识不过一个下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