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隐藏的事实。
一个祁浅月与铃兰以为永远都不可能见光的事实, 今天终于暴露在阳光下。
最吃惊的人是赫连瑾, 自己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
对于十几年前的事,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好像有人这么唤过自己。好像, 自己被喂下药睡了好长一段时间,醒来发现身边的人换了。
然后, 她慢慢习惯了被人唤“五小姐”。然后,在皇宫里生活的那三个月慢慢被时间刺杀了。
原来, 自己还是公主啊。
最开心的人是赫连廷, 激动不已的看着那个心爱的女孩,老五和自己不是亲生兄妹,那他的爱就不是罪孽。
最生气的人是赫连冠, 他不会想到那个爱着自己的女人会欺骗自己, 让他一直以为她们母女分离而内疚。
最惊喜也是最伤悲的人是赫连月,她不知道当年儿子身处危险, 他还为了自己而不惜牺牲只有三个月大的妹妹。
最狂怒的人是当今的太上皇, 没想到自己一世聪明却被儿子设计了,为此还将前皇后打入冷宫。
最平静的人是铃兰,如今真相说了出来,一直对赫连月的愧疚也消失于无形--今天她们母女终于可以相认。
最受打击的人是赫连麟,呆呆的微微张着口看着那个苍白了脸的少女, 亲姐姐居然变成表姐。
最期待又最怕受伤的人是祁浅玉,正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赫连冠。
午后的风轻轻吹过, 各人各有心思,谁也没有开口。
原来自己不是赫连冠的亲生女儿,赫连瑾在心里轻轻苦笑着,与赫连廷也不是亲生兄妹。
很想问,这些年的父慈女孝,到底算什么?
她苦苦避着赫连廷,又是为什么?
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变得十分可笑。
她神色复杂的看向那个沉默的男人,他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这些年来,他努力的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待自己非常的好。现在,他会不会也觉得很可笑?
可是,这些年来的父女感情不是做出来的。
目光移向那个黑衣男子,沉静如旧的脸容,可那双棕色的眸子闪着狂喜的亮光。她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大概最喜欢这个转变的人就是他了吧。
老六,那个少年正一脸的不能置信。她能明白他的感受,一下子由亲生姐弟变成表姐弟,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这三人都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亲密家人,现在变成了隔着一层关系的亲人而已。
赫连廷的目光定定的锁着那张苍白却平静得不可思议的俏脸,容许他的自私吧,自己很高兴揭开了这个秘密。
他,不是她的亲生兄长。
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他,是她舅舅的儿子。
她,是自己小姨的女儿。
他与她,只是表兄妹的关系。
这一刻,他很想大喊,让这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不是亲生的兄妹。
他的爱,不再用压抑。
[澜月。]
赫连月红着眼眶哽咽的唤着这个让自己遗憾了十七年的名字,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只有五岁的儿子会骗了自己。
不能怪他啊,只怪当年的她没有想那么多,亏自己还是出身深宫的公主。没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反而还是儿子为自己争回了丈夫的宠爱。
她这个母亲,当得真失败啊。
多想将她抱在怀里,可又怕会被拒绝,赫连月看着那个苍白着一张俏脸的少女。
望向这个又笑又哭的美人,赫连瑾又看看那个绷着一张臭脸的太上皇,到底还是没有多大的感觉。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啊,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赫连冠的身上。这个原本被自己唤父亲的男人,现在到成了舅舅。
他会失望吗?
赫连冠也看着她,这个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女儿啊,一直以来最贴心的孩子啊,到头来原来是别人的孩子。可以不介意,但她还会认自己吗?
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大儿子,虽然面无表情可他能感觉出,赫连廷现在很开心。
唉,终于让这孩子挨到头了。
也许,他勾了勾唇角,也许还是能让她继续叫自己“爹”的。
她又看向身边那个表面平静实则紧张不已的少年皇帝,无法说得清谁对谁错,而自己也不觉得祁浅月当时的计划是错了。
皇宫本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他当时那个方法也许不够周全,可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许,还得感谢他,不然这些年来哪可能过得这么轻松自在?
真要追究责任的话,也无从说起。
可以夸口说很多个“如果”,但事实就是没有从来的可能。
突然,祁浅月站了起来,对着父母跪了下去。
[请父皇,母后恕罪。]
太上皇冷冷的看着他,手紧紧的握住。
一生最大的挫败,对他帝皇自尊心的打击,来自这个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月儿。]赫连月哽咽着,有些紧张的看了看身边的丈夫。
[请父皇惩罚。]祁浅月挺直了腰,迎视太上皇愤怒的目光。
冷冷看着他好一会,太上皇突然冷冷一笑,看向赫连瑾,平声问:[你说,该怎么处罚他,嗯?]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包括赫连廷。
[澜月。]赫连月低喊。
她迎视那双沉怒的绿眸,生在皇家不如当一平民呵,红唇弯出一个淡淡的冷笑:[你真让我处置他?]
感觉是完全陌生的,即使知道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可这一声“父皇”始终无法唤得出口。
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女儿,太上皇平静的道:[君无戏言。]
弯月教的总执法,江湖上的一个传奇,死而复生,现在的身份更是自己那个早已死了女儿,他倒要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她微笑,伸手将那个跪着的男子扶了起来。
[小瑾。]祁浅月看着她。
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她轻声开口:[不怪你。]
这三个字让那自责的张俊脸亮了起来,祁浅月仰头闭了闭眼,最懂自己的还是这个无缘的妹妹,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在内疚自责。
看着他,她的心就软了,这些年来这个少年皇帝也不好过吧。转头对那个身为他们父亲的男人说:[我没想过要怪他,他是我最亲的哥哥。]
是家人,又是亲人,这个男人却想看他们自斗,按的是想要出一口气的心思吧。她不禁有些庆幸,祁浅月已是皇帝,不然后果难料。
皇家里的亲情,凉薄得可怜。
就算真的要收拾祁浅月,也不要在这个时候,称了这个变态男人的心意。
[小瑾。]祁浅月不禁握紧了她的手,心中感动莫名。
太上皇看着他们,冷哼:[好个兄友妹恭。]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突然,她觉得累了。看了所有人一眼,淡声道:[今后不会再有赫连瑾,也不会有祁澜月。]
赫连瑾,不过是别人的名字,她只是盗用了这个名字十七年罢了。
亲情也是,或许连爱情也是。
她的存在,悲哀啊。
[五姐。]赫连麟轻唤。
赫连廷看着这个努力维持平静的女孩,心里担心她。表现得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澜月。]赫连月泪眼婆娑的瞅着她。
祁浅月皱紧了剑眉,拉着她的手不放,担忧的低声道:[小瑾。]不知道为何,他的心很不安。
[皇上,哥哥。]她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望进那双棕色的眸子内,他看到疲累,即使这张脸依然平静,不禁心痛。[小瑾,有我,你还有哥哥,不怕。]轻轻哄着身前的女孩,迟了十七年的安抚。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眼眶刺疼得想要落泪,眨眼将朦胧眨掉,努力用稳定的语气说:[哥哥,这皇宫没有我的根,以后你要多保重。]
看着她,听着这话,赫连廷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浅笑。
[小瑾。]祁浅月将她抱在怀里,急急的说:[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留下来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澜月。]赫连月也站了起来,走到他们身边,怯怯的开口:[你要去哪儿?]
自祁浅月怀里抬起头来,她看着这个美人,自己长得像她呵,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人怀疑自己不是赫连冠的骨血。
这一声“母后”,她还是叫不出来。
朦胧的记忆里,有个女人抱着自己,温柔的说:[我的澜月会是最幸福的公主。]
忘了,现在想起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心里很乱,只想尽快离开这儿,可又放不下跟自己差不多心情的祁浅月。
去哪儿都好,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想想以后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些人与事。
[不要走,好不好?]赫连月轻声哀求着。好不容易才知道这个女儿没有死,难得再见,她不想这么快就与她又分离。
[小瑾。]祁浅月看着她。
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给他们一个淡淡的微笑,她才说:[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籍口吧,可她真的累了。这些年来故作坚强的伪装,在知道了这个惊天的秘密后,被击得支离破碎。可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即使是哭泣,也要躲得远远没有人看见的地方。
[澜月...]赫连月还想说什么,可是被祁浅月打断:
[母后,这一时间也很难让人接受,就让小瑾安静的几天吧。]他也不想逼得妹妹太紧,毕竟正常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突然改变了。
听他这么说,赫连月也就不再坚持。
天涯海阁再次安静下来,落日映在湖面上,染红了湖水。
走了,相关的人都走了。
奔回了房中,懵懵的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她抱着自己蹲了下去,终于一个人了,再也不比伪装坚强了,眼睛模糊了起来。
看她这样,后面跟来的宫人担忧的上前来问:[姑娘,你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传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她闷应了一声。
[可是...]宫人迟疑着。
[你退下,我蹲一下就好。]即使声音再平静,但眼泪已经爬满了脸。
看着那个自我保护很重的人儿一会,[是。奴婢就在殿外,姑娘有事就唤一声。]宫人交待一声退下了,也许自己该去通知皇帝才是。
门,被关上。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她才允许自己哽咽出声。
她到底是谁?
赫连瑾?
还是祁澜月?
或者,都是?
又或者,都不是?
祁浅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依稀记得他见到恢复了记忆的自己时就有些失常了,是不是他将她出事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甚至觉得是自己害的?
她并不怪他说出来,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实而已。
只是,接受了事实,然后呢?
最亲的家人让她没有一丝亲人的感觉,从今以后,自己要何去何从?
[铃兰,你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赫连冠觉得自己还可以这么平静的问话真是不可思议,虽然心里的怒气好像一把火,烧得他想杀人。
但身边的这个女人,绝对杀不得,也舍不得啊。
铃兰安抚的拍着女儿的手,微笑着说:[骗了王爷是铃兰不对,请王爷恕罪。]
[你...]瞪着那个微笑依旧的女子,他只能哼了一声。
[娘。]祁浅玉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赫连冠看向这个“真正的第五女”,心里感觉复杂,[祁浅玉?哼,我赫连冠的女儿怎能跟别人姓,从今天起你就叫赫连玉吧。]
[赫连玉?]看向微笑着的母亲,她不肯定唤:[娘?]
虽然这个男人一向傲得可以,可现在的表现没有让自己失望呢,[还不叫爹?]铃兰看着心爱的男人对女儿说道。
祁浅玉,不,是赫连玉才对,轻轻唤了声:[爹。]终于,她认回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看着她们母女,赫连冠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生自己的儿女债是还不清的了。
[收拾一下吧,这皇宫你们是呆不下去了,跟我走吧。]
赫连玉看了母亲一眼,铃兰对她轻轻点头。
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