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看到神农略显严肃的面色, 飞蓬皱了皱眉。
摇了摇头:“我有种预感,这一次, 她怕是醒不过来了。”
微微一愣,随即却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关系, 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你倒是有信心。”神农再次摇头叹息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么?”
拍了拍飞蓬的肩膀,神农继续道:“有的时候,能做出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也是一件好事。”怕只怕, 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飞蓬对神农的话有些不赞同:“您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我只是觉得, 我们应该尊重她的决定。”神农的笑容带着些苍茫的意味,“虽然我也不希望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但若是夕瑶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那么我们就没有批判的权利。”
“她活得太累了。”似是叹息扼腕, “不懂得怎么样去依靠别人, 却还将别人的事情分担一半,如今这样的结果,你也应该不意外吧?”
飞蓬没有接话。自己确实是不意外的,但不论是自己还是神农,在发现夕瑶的精神状态不对劲的时候,也都只能尽量忽略最重要的一点,竭尽全力地希望能保持住表面上的稳定。
可是这样的小心翼翼, 却被女娲轻易地破坏了。
飞蓬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女娲不满,但是却很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虽然飞蓬知道,即便女娲不说,或许再过个十年百年,夕瑶她自己也很可能忽然想通,然后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对于夕瑶会不会终究真正看开而解开心结,飞蓬却无疑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但是现在却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只可惜,这么一来伏羲和女娲怕是要头疼了吧。”神农的话唤回了飞蓬的神智,“尤其是女娲,这一次可是被夕瑶设的套给彻底套住了。”
飞蓬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到最后,她到底是做了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神农叹了口气,“本以为,依她的性子,即便心里想得再怎么过分,也不会付诸行动的。”
“她就是想得太多。”飞蓬附和道,“所以,才会走上这样的路。”
“我倒是觉得,她忍下来的东西太多,所以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敢做了。”说着,神农似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太子长琴……你去见过了?觉得怎么样?”
“……”沉默半晌,飞蓬方才开口道,“不好说。”
“居然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神农摇头笑了笑,“莫非他给你的冲击很大么?”
“至少,他已经失去在天界时的容姿了。”就是看着都不会有人想到那是昔日的太子长琴。“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夕瑶在他身上应该感觉到了一些共鸣,所以……”
“共鸣?”神农笑笑,“对这个世界绝望的共鸣吗?”
“……”经神农这么一说,飞蓬不由苦笑。
“他们都是不合格的仙神。”神农继续道,“当神开始为生死而苦恼的时候,就已经不合格了。”
“有的时候,我也很想问问看伏羲,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天界人毁在自己手上,究竟是什么感觉。”缓缓地迈步往前走,不徐不疾地开口道,“可惜,即便再过千万载,我也参不透。”
“神农大人?”不明白神农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飞蓬有些疑惑。
“这些事,我从来都不会去责怪伏羲,毕竟,我也能理解他对于天命的维护。”神农对飞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就好像女娲对他的做法不满,愤而前往幽都一样。他们两个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护这个世界不走向灭亡。”
“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吧,伏羲对女娲的感情,千万载都不曾改变过。”看到飞蓬面上惊愕的表情,神农愉悦地笑了笑,“只是,面对天命,即便是伏羲也不得不妥协。”
“这个世界需要女娲后人的牺牲,但是伏羲和女娲却不可能有后代。”说着,神农面上也不由浮现出些许哀色,“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女娲竟然真的爱上了凡人。”
“谁让伏羲将所有的想法都藏得太深,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甚至引人忌惮呢?从来都摸不清他想法的女娲自然不可能对他有多信任,防备到最后,只能再也不见。”
“说到底,伏羲也是一个自己不好过就让别人也不好过的神。”神农有些惋惜,“世间所有生灵固然皆有命数,但天命又何尝没有留给人自己能够抓住的生机呢?可惜,这条生路却直接被伏羲堵死了。”
“他堵死了自己的生路,于是就希望别人也没有路可走。你说,”神农看向飞蓬道:“是不是和夕瑶的选择很像?”
挥袖打断了飞蓬正要开口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这不过是巧合?可是我一直都知道,夕瑶她有这个能力来布这个局。但是她却从未这么做过,从这一点上来看,或许她确实足够称得上善良。”
飞蓬扯了扯嘴角:“只不过最后,她还是把所有的人都算计了。”
“至少她很有分寸不是么?”神农有些赞叹,“即便是我也不能比她做得更好。”
“早早地把神树的力量抽光,只留了一个空壳子支撑天界;又借女娲的要求让她与幽都人起了隔阂,可是偏偏他们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事后努力去弥补而已。更何况……”
“你已经按照夕瑶所说的,将那件东西交给太子长琴了吧?”
飞蓬点了点头,他知道夕瑶指的太子长琴无疑是欧阳少恭,所以特地去了找了他一次。只是,不知为何,他却看上去要比又变了不少。
“夕瑶一定没有告诉你那是什么。”肯定的语气让飞蓬有了不好预感,“不然你绝对不会答应她。”
“那是神树的本源力量,是夕瑶不死的保证,也是能不经过地府直接转世的凭证。”见到飞蓬越发难看的脸色,神农也敛去了笑容,“太子长琴得到了神树的本源力量,便无需再渡魂也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伏羲现在也就不得不开始苦恼,到底应该怎么对待太子长琴才好。杀不死除不掉,但留着却毫无疑问是一个隐患。”
“更何况,夕瑶不想活了,还会记得把神树的本源力量交给别人,但是如果太子长琴什么时候也活得不耐烦了,那么只怕会直接拖着神树去死吧?”从飞蓬的面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神农继续道:“谁都知道神树撑起了天界的半边,若是神树倒了,那么伏羲除了呆在天界支撑我们头上这片天空悬而不塌以外,别无选择。”
“牵制完了伏羲,女娲在幽都只怕也不好过。”想到这里,神农不由对女娲产生了些同情,“即便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却也不得不担下害死夕瑶的名目,尤其是夕瑶满身是血地从神殿走出来,恐怕幽都人早就议论纷纷了吧?”
“再加上太子长琴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大巫祝之子,女娲又不能不对太子长琴身上的神树力量投鼠忌器,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却是谁都能想象得到。”
说到这里,神农不由露出一个微笑:“可她偏偏答应了夕瑶要保住百里屠苏的命。神誓不可违,即便女娲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照做,如此一来女娲心里的抑郁却是可想而知。”
“一份本源力量牵制住两个大神,就如夕瑶所说的那样,她的命确实要比很多人都值钱得多。”神农叹道:“她分明晓得,若是等到身体神化完全,即便失去了神树本源她也不会丧命,而女娲也并非等不起的人,可是她却仍然这么做了。”
“飞蓬,”神农对上面前人的眼睛道,“夕瑶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将一切活路都堵死,一点余地也不留,拿自己的一条命去告诉别人,你们欠我的永远还不清。到底,她还是自私了一回。
“我不会步上她的后尘。”静静地听完了神农的话,飞蓬开口道,“人活一世,有的时候,本就不需要想太多,随心而为便不会迷茫。”会迷茫,便是心智不够成熟的表现,自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啊。”神农笑笑,“或许你是对的,毕竟,夕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那么飞蓬,便继续走下去吧。”看到远处出现的几个身影,神农决定中止这一次谈话,“我可不希望,再过个几千几万年,世间又只剩下三皇。”
送走了神农,飞蓬看向不远处的几人,“有事?”
玄震笑笑,眉间却是掩饰不了的疲惫:“她……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无能为力。看了看他身旁的玄霄和云天青,飞蓬挑了挑眉,“九天玄女处理好了?”
“被师兄连着笼子一起烧了。”要是早知道那是九天玄女,自己怎么着也不会拿在手上平白挨了一下羲和。
放下了心,方才对玄震开口道:“找个地方聊聊吧,正好,我也有不少疑问。”
接受了飞蓬的提议,但四人却都没有说话。
“神女夕瑶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神?”玄震终是开口问了这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么?”飞蓬笑笑,“比起这个,我对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更感兴趣一些。”
“夙瑶么?”玄震收了笑,“或许,我真的错了。”
“其实,在我看到她会对占了思返谷的天青师弟露出苦恼的表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并非像她表现得那样不近人情。”
“在琼华,她最喜欢的地方便是思返谷,所以天青师弟,在她心里,你确实挺讨厌的。”看到不知该作何反应的云天青,玄震不由露出一个微笑,“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夙瑶从来都是罚你抄书而不是去思返谷的吗?可惜,到了后来,你就开始自请去思返谷受罚了,并且还怎么说都不肯出来。”
“所以你们也不会知道,夙瑶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所以你建议百里屠苏去向她寻求帮助?”飞蓬笑得冷漠,随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我只是希望旁人能对她少一点误解,却不想用错了方式。”
你错的,又何止是用错了方式?飞蓬不由在心下苦笑,她到底是觉得自己对百里屠苏有所亏欠,因为对太子长琴之事的避而不谈。
百里屠苏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向别人求助的人,这才是芙瑶最喜欢的一点,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帮他的忙,然后在欧阳少恭的问题上对百里屠苏感到抱歉,希望能对他有所补偿。
那么,当百里屠苏以“将每件事详尽地告诉芙瑶”这种隐晦的方式来寻求帮助的时候,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感受?
别无选择。
于是她选择了自己去死,然后就不必选择了。
真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飞蓬这么想着,继而叹了口气。如今再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到底,都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