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欧阳少恭开始抚琴,芙瑶有些惊讶:“这曲子……”
“有什么不对吗?”
摇头示意无事,芙瑶心下却有些疑惑,这曲子居然也流传到了人间?
“姑娘可是曾经听过此曲?”见芙瑶若有所思的样子,欧阳少恭开口问道。
微一颔首,芙瑶应声道:“在很久以前,曾经听过几回。”
很久以前吗?“却不知姑娘又是在何处听闻此曲?”
“昔时,因为帮了别人一个小忙,而被人酬赠此曲。”好像是因为火神祝融为了帮太子长琴稳固修为,来问自己求取了一段神树树枝,之后就是他们父子俩来表达谢意了。自己初闻此曲,似乎也就是在那时候了。
“姑娘听得此曲似乎有些惊讶?”
“只是不曾想到还能再次欣赏到这首曲子而已。”本以为这曲子也应该随着太子长琴而去了,谁知道竟能再次听闻,着实令人有些感慨。“虽有不同,却仍然令人怀念。”
略带惊讶地瞥了芙瑶一眼,问道:“哦?却不知是何处不同?”
摇头笑道:“我对音律并无甚了解,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是觉得曲中意境似有不同而已。”
“琴曲之道取自于人,便是相同的曲子由同一人弹奏,若是心境不同亦会带给人不同的感悟。”似是无心地开口,却偏偏让芙瑶觉得有点不对劲。
芙瑶点点头,正要开口,便见百里屠苏走了出来。
转身开口道:“师弟可是身体不适难以入眠?”
百里屠苏摇头道:“劳师姐费心,并无不适。”
欧阳少恭道:“姑娘若是担心,是否需要在下替少侠再切脉望诊?”
“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百里屠苏却是一口回绝了。
芙瑶默默叹了口气,真是太失礼了。
欧阳少恭却似是并不在意:“少侠年纪尚轻,一身修为已是了得。在下虽不通剑术,也知少侠必是师承高人,天资绝顶。既是如此,又怎会染上这一身煞气?若不根除,假以时日只怕……”
“先生不必讳言,屠苏自知冷暖。”顿了顿才继续道:“剑术之誉难以担当,比之师父,何止云泥之别,师尊方是天下御剑第一人。”
听了百里屠苏的话,芙瑶心下笑笑,曾经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有如今这般成就到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却不知,他的两个弟子,今后又会有何等机缘。
“好一个‘天下御剑第一人’,敢问少侠师承何人?”似是有些好奇,又似是对“天下御剑第一人”这个称呼有些不以为然。
“师门劣徒,无颜相告。”
芙瑶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师弟却是妄自菲薄了,执剑长老若是听到你这么说,可不知会作何感想。”至少,就自己所见而言,紫胤对百里屠苏绝对要比陵越更上心一些。
“姑娘所言不差,少侠确实过谦了。未知少侠所负之剑可是师门所传?看来十分特异,却似乎不见用之。”欧阳少恭将话题转至焚寂上,倒是让芙瑶有些担忧,生怕百里屠苏又用很不客气的语气来把话堵回去。
不出芙瑶所料,百里屠苏果断地接口道:“此剑邪煞,不可用。”
见欧阳少恭沉默不语,芙瑶对着百里屠苏摇了摇头,随即对欧阳少恭道:“师弟鲜少与人交往,难免失了礼数,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无妨。”欧阳少恭摇了摇头:“百里少侠性情如此,在下又怎会见怪?更何况,也是在下糊涂,今日灯会,本不该作邪曲之谈,不若专心赏灯,夜风甚好。”
芙瑶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岸边,便看见风晴雪在岸边和几个孩子一同放灯。见她站起身后对着这边挥了挥手,也不由会心一笑。这姑娘不开口的时候还是要气质有气质的,远远看去倒也确实讨人喜欢,只可惜一想到她说的话就美感全无了。
“晴雪姑娘倒是颇得乐趣,女子之中少见如此大方洒脱,当得‘佳人’二字。”欧阳少恭显然也看到了对岸的风晴雪,只是赞过之后,下一句话却令芙瑶有些意外:“可惜,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芙瑶接口道:“公子对永恒却是太过执着了。既然天道恒在,却对世间万物做出此等约束,或许便是为了告诫世人要珍惜当下了吧?”
“姑娘倒真真是一个实在人,乐观豁达,此话倒也颇能令人生出些许钦佩之意。”说罢,却是微微一叹:“只可惜,在下委实太过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还望二位勿怪。”
“先生似对生死魂魄之事颇有所知?”百里屠苏插话道。
“这……因读过青玉坛中典籍,自然略晓一二,但也仅限那些陈年旧事,身为弟子,难以忘却青玉坛因何没落。”似是有些许难言之隐,却是让芙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沉吟之色。“而魂魄之事终究飘渺,人生在世,却也见不得阴间地府,翻云寨中所说轮回往生之妄言,少侠万勿放于心上。”
芙瑶微微皱眉,方才欧阳少恭说话时的停顿,倒是教人心下生疑。联系翻云寨中的话,却是令人有些放心不下。
“那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百里屠苏显然是对欧阳少恭炼药之事有些好奇。
“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欧阳少恭缓缓地说道:“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芙瑶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欧阳少恭,见他面上没有丝毫玩笑之色,微微摇头,却终是没有开口。
尚未回过神,便听得百里屠苏开口道:“……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少侠亦懂音律?”欧阳少恭有些惊讶。
百里屠苏道:“师尊曾言,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古来有‘琴心剑魄’一说,琴与剑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缘,少侠师尊剑术超凡,兼识得琴意,风采实在令人神往,在下盼望来日能够有幸一晤。”言语之中却是颇有些赞叹和向往之意。
芙瑶心下笑笑,没有太过在意,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却还想着欧阳少恭之前所说的话。
“芙瑶姑娘在听了少恭妄言之后,便一直不曾开口,可是心下有些疑虑?”看了默不作声的芙瑶一眼,欧阳少恭开口问道。
芙瑶微微摇头:“欧阳公子志向高远,芙瑶自是远不能及。只是有些话却不知究竟当不当讲。”
“姑娘但说无妨。”
“生死轮回实乃天道所制,公子妄图逆天而为、令凡人超脱生死,实在是叫人心惊。”
“姑娘认为少恭所思所想难以接受?”
“生死有常,又何尝不是天道给予凡人的仁慈与宽容?依芙瑶所见,凡人超脱生死才是世间最为残酷之事。”
“哦?在下倒是想听听姑娘高见了。”
“便是因为人的一生终有尽头,这世间的芸芸众生方才明白生的可贵,从而力求做到生尽欢、死无憾。若是知道命数无尽,或是能够死而复生,又有谁会去珍惜此生?终究也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欧阳少恭看了芙瑶一眼,随即笑道:“但这世间亦有不少人值得重活一次来弥补遗憾,何况,既然天道所言众生平等,那么凡人若是也能长生,与仙神之流不也能称得上是平等?”
“这……”芙瑶一噎,继而摇头道:“在我看来,真正的智者是不会去奢望长久的生命的。”
“听姑娘这么说,莫非姑娘竟是对生死毫无执念?”
“……也并非‘毫无’执念吧。”芙瑶叹道:“不过是不执著永生、不执著复生,执着于现下、不贪图未来而已。”
“姑娘的想法,倒真是与旁人不同。”半晌之后,才继续道:“这样的想法,倒也确实已经超过世人良多。”
“哪里。”芙瑶微微摇头:“公子倒不如说芙瑶胸无大志更合适一些。我虽不认同公子的话,却也知无法说服公子放弃。何况……便如公子所言,若是起死回生药得以炼成,也确实能挽回许多生命。于情于理,芙瑶都不能说公子的目标错了,只是希望公子以后莫要偏离了初衷才好。”
欧阳少恭微一沉默,方才开口道:“姑娘今日之言,少恭定会铭记在心。”
芙瑶自嘲地笑笑:“却是芙瑶太过多事了,公子见识不凡,此中道理自然无需芙瑶提点。”
“姑娘自谦了。”欧阳少恭笑道:“何况姑娘也是一片好意,少恭亦非不识好歹之人,姑娘也无须自责。”
“公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说着,转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百里屠苏道:“倒是我这般的胡言乱语,给师弟泼了一盆冷水。”
百里屠苏摇头道:“师姐所言并无不妥。屠苏自然明白起死回生药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欧阳先生炼制失败,屠苏也不会过分执着。”
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怕只怕……
对生死了解得越多,便越想要超脱生死,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只是最终能成功的,却是寥寥无几。
这样想着,却没有多说,把担忧压在心底,继而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这便早些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