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 沙乐就看见有一人蹲宿舍楼底下, 跟犯了急症似的,他一边往过走还一边想呢这谁啊大刮风天不跟宿舍好好呆着出来吹风,结果走近一看吓一跳, 连忙小跑几步贴上去担心地唤:“哥?”
赵清誉慢慢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眯眼睛看了半天, 才认清逆光的那张脸。顿时起身也不是,继续蹲着也不是, 有点儿不好意思。
沙乐压根儿没往旁处想, 完全遵循着自己的思维模式呢,伸手就要把人搀扶起来:“犯啥毛病了?”
赵清誉借力而起,顺坡就把驴下来了:“胃疼。”
沙乐当真皱起眉来, 在那儿念叨:“那得吃药啊, 你这是突发的还是有病史的?”
“哪那么多问题,你十万个为什么啊, ”赵清誉没好气地笑, 同时问,“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沙乐莫名其妙,“我刚就是打电话问你东哥在不在宿舍,结果你让我过来等你,我还想问咋回事儿呢?”
赵清誉语塞, 沙乐的大眼睛那叫一个纯净无辜,弄得他满腹罪恶感,忙别开视线:“呃……啊, 对,这不五点多了么,找你去食堂吃饭。”说完也不管沙乐,自顾自就往食堂大踏步行进。
沙乐赶紧小跑着跟上,同时在心里琢磨,原来这胃疼不影响胃口啊。
也是寸,吃饭的时候俩人碰上了董东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问题是沙乐特大声而的叫他,人家往这瞥两眼,黑着脸端着刚打好的饭菜到别处去了,还是走到一半故意拐的弯儿,沙乐当下就坐不住了,也不正经扒拉饭,就那么有一眼没一眼的往那头瞄,后来赵清誉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你赶紧过去吧。沙乐便跟得了圣旨一般,蹭的蹿了过去,火箭似的。
赵清誉远远看着沙乐跟董东东讨好地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是赔小心,董东东起先是黑着脸,后来便慢慢缓和了,沙乐说十句他也能搭上一句,到最后气氛姑且算其乐融融。
赵清誉挺感慨,他觉着自己不如沙乐,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是他,他真的做不来,他拉不下那个脸,也没那个勇往直前碰见什么都不退缩的勇气。以前他是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压根儿不让危险近身,现在可以探出头了,但本质一样。原来灵魂互换并不会换掉所有的东西,起码他那种别扭的骄傲或者自尊心,以及过度的自我保护,还在。
这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原来换个壳子他还是赵清誉。
那之后艾钢反而不再躲着了,除了不再那么频繁的来找赵清誉,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宿舍人跟他关系都不错,知道他有女朋友之后很是葡萄酸的揶揄了一翻,他也不反驳,特好脾气好态度的全盘接下,弄得716的单身弟兄们特没成就感。
有人便把主意打到赵清誉身上,说你跟钢子走那么近,怎么就没学来几手?那时候他们几个围着桌子嗑瓜子,而赵清誉坐在床里看书,闻言抬眼淡淡的瞥过去,才意味深长微笑,说这是天赋,学不来的。
当时艾钢的表情很难形容,有尴尬,有愧疚,可能还有其他。
赵清誉说完就觉得挺没劲,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尖酸刻薄。
那之后艾钢有事没事就往宿舍里跑,不找赵清誉,也不单独跟他说话,纯粹的串门闲磕牙,一开始赵清誉不冷不热捅几句,后来开始视而不见,最后则发展到只要听到艾钢要来的风声,他就让沙乐给他打电话,然后借故躲出去。
不过这法也不是每次都灵,比如有时候那头会传来非沙乐的绝对算不上有好的声音,内容永远就那三个字:“他没空!”
每到这时赵清誉便赶紧吐吐舌头挂掉电话,同时祈祷自己没坏别人的好事。
赵清誉知道沙乐跟董东东发展得挺好,这从那家伙最近的欢脱气场便能窥知一二,可他以为俩人再好也顶多就是亲亲摸摸的阶段,毕竟董东东是直的,肉体上的关系真想突破都不是一般的难,所以当他那天满宿舍翻箱倒柜找剪刀没找到反而从董东东抽屉里翻出一盒保险套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
等再看见沙乐的时候,他也不管合适不合适,直接就问了。
那时候沙乐正举这个巧乐兹啃,五月份,天微微转暖,他就迫不及待给小卖店的冰柜开了张,牙口也好,嘎嘣嘎嘣嚼得吱吱作响。结果一听赵清誉的问题,便忘了继续,呆愣在那儿半张着嘴,里面黑不溜秋都是半融化的巧克力。
然后赵清誉就看着他的脸蹭蹭蹭的红了起来,特明显。
赵清誉在欺负小孩儿的过程里收获了微妙的开心。
沙乐敏感地察觉到了,一闭嘴,瞪他:“有什么好乐的!”
赵清誉连忙举手示意自己无辜:“我没乐。”
“少来,”沙乐眯起眼睛射出由羞赧化作仇恨的光,“嘴都歪了。”
赵清誉扑棱扑棱他的脑袋,真心道:“我是替你乐,你东哥那么难啃一骨头都让你啃下来了,革命大胜利。”
沙乐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也不吃雪糕了,抬起头,用特认真的目光看向赵清誉,半晌,说了三个字:“味儿不对。”
赵清誉用胳膊支着下巴呢,闻言险些滑下来,还味儿不对?你当做菜呢?
可沙乐却一本正经的继续道:“真的,哥,我不骗你,我都跟他……呃,那个好几回了,可每次吧都是,之前明明好好的,做完他就生气,黑着个脸也不知道冲谁呢,你说他要是不喜欢我干嘛跟我做呢,可要是喜欢我,那做完一脸锅底灰似的冲谁呢,我他妈都出血了……”说到最后沙乐变声儿了,眼圈儿通红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赵清誉没想到是这个情况,愣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面对直男,他跟沙乐一样是菜鸟。或者说,同志面对直男的时候就永远是弱势群体,因为人家可以不在乎,人家可以双向选择,便总那么高人一等。
彼时两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不是开饭时间,食堂几乎没有人,赵清誉想去抱抱小孩儿,无奈桌子上一片油渍,他只好起身走过去,把小孩儿的头揽到自己肚子上,用李闯那个宽阔的手掌捂住小孩儿的眼睛,有些温热的东西浸润开来,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好久,沙乐才把握住赵清誉的手把它从眼睛上拿下来,然后仰头冲赵清誉笑,带着浓重鼻音说了句:“哥,你真好。”
赵清誉不太自在的白他一眼,轻咳声:“还不都是gay,不然鬼才找你这么个折腾人的弟弟。”
沙乐把后半句自动忽略,确切的说他的大脑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就彻底当机,大张的嘴能吞掉整个地球:“啊——!?”
赵清誉也很错愕:“啊什么,你要咬我啊!”
沙乐还是有点儿思考无能:“你是gay?!”
赵清誉瞪大眼睛:“你才知道啊!”
沙乐腾地站起来,虽然依旧只到对方脖子:“废话,你从来没说过啊!”
赵清誉把他按回座位,居高临下眯着眼皮地鄙视:“这还用说么!有大脑都能想到吧!”
沙乐找不到词儿了,想不通明明自己占理,咋就落了下风,于是只能郁闷的大口大口喘气,在胸膛的剧烈起伏里用眼神对赵清誉斥以强烈控诉。
赵清誉意犹未尽的掐他脸,嘀咕着:“脑子全用在董东东身上了,笨。”
“你随便换个人来也不可能知道。”沙乐用力鼓起腮帮子。
赵清誉再没地儿下手,只好悻悻回来落座,就听沙乐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正想问,那厢已经怯怯开口:“呃,那个,我说哥啊,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赵清誉瘫在了桌子上,决定收回前言,这人不是把脑子都用在董东东身上了,而是压根儿就没脑子!
那厢小孩儿还自顾自说呢:“哥,你要真喜欢我就赶紧转移目标吧,虽然董哥对我那样……呃,但我的心日月可鉴今生不变。”
赵清誉挣扎着最后一口气把头抬起来,颇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你就贱吧。”
赵清誉这话绝对是顺嘴出来的,有口无心,但沙乐的神情马上就黯了下去,不一会儿,苦涩地扯扯嘴角,咕哝:“我有时候也这么觉着,我是挺贱的哈。”
赵清誉动动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回到宿舍,大家都在。周鹏问他干啥去了,他照实说跟沙乐喝个下午茶。周鹏就一脸黑线的说你闲扯淡就是闲扯淡,拽什么词儿。赵清誉乐,也不跟他解释。房欣就打趣,说人沙乐可是东东媳妇儿,您老走这么近不合适吧。闻言一宿舍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赵清誉下意识去看董东东,后者却黑着脸,一言没发。见自己看他,也只是斜着眼那么看着自己,跟看阶级敌人似的。
说实话,就因为沙乐这事儿,赵清誉现在对这董东东是一点儿好感没有。不过他没想到对方跟他也一样。赵清誉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跟沙乐走得太近了他吃了飞醋,还是单纯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因为单纯听沙乐的描述,他是真不觉着这个人喜欢沙乐,喜欢一个人,就不可能让他那么难受。
所以他当初跟韩慕坤在一起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那人不喜欢自己。
这不算贱么?呵,所以说他跟沙乐真是难兄难弟。
当天晚上有个两个班的大课,赵清誉早早去教室占了最后一排,不想随后而来的艾钢竟然坐到了他的身边。
赵清誉弄不懂对方的意思,只能打哈哈,故作自然道:“拜托,那么多地方,你非跟我挤啊。”
艾钢皱眉,来了句:“朋友没这么躲着的。”
“我没躲你。”赵清誉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一说完就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艾钢却没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眼神复杂。直到上课铃响起,他才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收回目光开始听课。
赵清誉垂下头去翻书,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自己为什么躲,他不信艾钢不知道,明明这样对大家都好,他干嘛还非要再近乎起来?对,你是解脱了,没负罪感了,就不用考虑别人的感觉?赵清誉几乎要气得落泪了,可最终只是把书本上戳出几个深深的墨点儿。
课上到一半,李闯打来电话。赵清誉莫名其妙,按了拒绝之后想发短信说自己上课呢,结果刚打了一个字,电话又进来了,他再按,对方还打,赵清誉怀疑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不敢怠慢,忙从后门溜出去,在走廊接了电话。
结果真是天大的事情——李闯跟韩慕坤好了,的的确确的好,实打实的想过一辈子那种。
呵。
风从窗口灌进来,赵清誉呆立在那儿,已经完全觉不出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