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娘看了眼坐在她右首的柳氏, 不过一天没看见,仿佛不如那日的丰满圆润了, 纵然还是脂光粉滑,可眼角的细纹, 眼底的血丝,还是让人看出没睡好的憔悴。
“婶娘这些年辛苦,侯爷看在眼里,他必是心存感激。只是田娘初初进府,诸事不清,如何接的这样的重担。婶娘说笑了,这事日后再提吧。”田娘心里迅速的合计了下, 然后笑着推脱了。
作为侯府主妇, 她接手府务名正言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可就是她接,至少也该施南生交给她,再不济, 那他也该在场啊。
“瞧侄媳妇说的, 你可是侯爷看中的。再说,你是侯府夫人,这府里早晚都得你掌的,那能让我一个婶娘拿着,外人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说什么呢。”柳氏微皱着眉头有些不快的说道。
“婶娘如此说,田娘倒是不好再推脱了。这些小事,婶娘叫我去就是, 还劳您跑这一趟,真是让侄媳汗颜。只是田娘小门小户出来,不太懂这府里都有些什么,要管些什么,日后还得请婶娘教我才是。”田娘低低的红着脸说道。
柳氏看着田娘手足无措的样子,在心里撇嘴,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婆娘,到底小家子出身,上不得台面去。不过她面上却是亲热的很,亲手把桌子上的包袱打开。
“瞧你说的,其实居家过日子,还不就是那些东西,家家都差不离的。”柳氏亲热的说了句。然后抬了抬她描画精致的眉毛,指着打开包袱里的几串钥匙和账本。
柳氏指着那些东西“咱们虽说是侯府,可咱们底子薄,开府年头短,到今个不过三四年。先前要不是我精打细算的,唉,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看着气派鲜亮,不过是强撑着场面罢了。”
她看了田娘一眼,见田娘还是懵懂的听着,不由的抿了下嘴,然后接着说道:“如今府里一共是四个库房,多半都是些旧年的陈设摆件,贵重的药材器具。还有一个是专门放布匹和衣料什么的。只有一个小库房里是咱们府里的珍奇收藏什么,因为侯爷是武将,常年也不在京城,那库里倒是没什么。日后你开了库房就知道了。这些账簿子,不止我这有,账房董管事那里也有同样的一份,回头关于现银和各类票据,他也会过来和你禀告,你和他对一下也就都明白了。”
柳氏说完,就把账簿和钥匙往田娘面前一推,田娘看了看,端起茶杯,看着茶水上飘在的茶叶,碧莹莹的,吹了下,然后没喝,又放了下来。
“不怕婶娘笑话,我虽说身为家里的长女,可是早年,家里日子艰难,平日里供养都不够,那里见过,用不了还要装库里的?就是丫头婆子,那也是临出嫁的时候,现凑的,从前那里使得起呢就是这些丫头婆子想必都比我有见识的。”田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句。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你们郑家也是大族,你不用自谦,我知道你们家也是有地有铺子的。那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了。侯府不过是多了几个院子,对于你其实不算什么。”柳氏楞了下,不知道田娘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虽说我家也有些地和铺子,只是那里哪能和侯府比。如今婶娘如此看重我,倒叫我惶恐不安了。只是这些都是紧要的物件,夫为妻纲,一是侯爷没有交代,二是侯爷不在,我那里就敢这么收了呢。这样吧,还要劳动婶娘多劳累些,等侯爷回来,我回侯爷,看侯爷是什么意思。来日纵是有了什么,我也能说的清。”田娘安静的看着柳氏说道。
柳氏没想到田娘竟然不肯接,按她想的,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子,见过几个银子钱。如今得了这样大的侯府,那还不赶紧接了才是。
“瞧我,一时着急,倒是差点忘了说这个,诺,这个是当年先太夫人交给我的。里面有咱们田庄,铺子的房契和地契什么的,还有就是府里奴才们的卖身契。唉,本来是不少的,可是你们侯爷爱妹心切,倒是把大部分的家当都给了颜卿做了陪嫁,都折成现银,得近五万两,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除了那些,如今只剩下这么些了。”柳氏从身后的丫头手里又拿过个盒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撇嘴说道。
“自家的妹妹,既然哥哥有,多给些也是应该的,这样妹妹在婆家也能挺起腰板不是。”田娘笑笑说道。
她明白施南生的心意,他就一个妹妹,准备嫁妆的时候,还没想过娶妻呢。他一个武将,常年在战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挣的身家,不给妹妹,难道留给不相干的人不成。
“唉,我劝过他,自己将来成家过日子,那里不需要钱,可他不肯听啊,把账上的庄子,铺子好的都给了那丫头,可是白白的便宜了那孙家。”柳氏想起那些,就肉疼,说着的口气就有些不好了。
“婶娘,话不能这样说,孙家也是诗书传家,怎么会惦记儿媳妇的嫁妆。咱们侯府出去的姑奶奶,嫁妆多些看着也好,也是侯爷的体面。”田娘脸色一整,肃然的说道。
“瞧我,真是,这都说那里去了。你说的是,侯府的姑奶奶啊。诺,这些你收好,日后你自己好好看一看。”柳氏楞了下,不过很快就笑着把那些东西推向田娘。
田娘不用看,也知道她看不出啥来。别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用。二房管了这些年的府务,那有什么是对不上的。田娘相信,如果核对,平西侯府搞不好是亏空的,还是倒赔二房。
“婶娘,我刚进门,这以后日子长着呢,您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我说话糙,您别介意啊。这事要是传出去,知道的说您是心疼我,想我早些接手。不知道的,岂不是笑话我没人情味,进门就挤兑您。”田娘笑着说道。
“不会的,我们一家本就客居的,就是你二弟他们小两口,家也是安在我们老宅的。如今你们也成亲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柳氏丰润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田娘看着那些个账簿和那个匣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柳氏如此急切的摆脱侯府的一切。此事绝不像是二房的做风,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她这是怕了,想赶紧撇清呢。
“婶娘如此说,叫田娘汗颜了,总不该让侯府的府务绊住婶娘回不来家。只是这些侄媳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做不得主,还请婶娘谅解。这样吧,”田娘放下茶杯,回头对身边的丫头说道“黄鹂,叫人去外书房请杜侍卫跑一趟,看看侯爷到了那里了,如果回来了,就请侯爷来一趟。”
“子恒来不来都是这些,你拿了不就完了,何必这样麻烦。”柳氏脸上有一丝慌乱。
两个正说着,出去的黄鹂又回来了,她身后跟着进来了一个人。
“田娘,什么事情找我?哦,婶娘来了,子恒给婶娘请安。”一袭淡紫色大氅的施南生大步走了进来。
田娘起身迎上去,屈膝给施南生行礼,然后一边亲自接过来施南生的大氅,一边细声的回道:“侯爷回来了,妾身找您,是因为婶娘要妾身把府务接过来,没有侯爷的示下,妾身不敢。”
“婶娘,田娘刚进府,很多不懂,我还想着您带着一段时间,您这是?”
施南生来不及换衣服,就做了下来,看着二老夫人说道。
柳氏看着这个侄子,虽然他脸色温和,可是一想起他那名号,不由的打了个哆嗦。本想躲开他,交给那个女子就完了,偏还是被赶上了。
听到施南生问她,连忙堆起笑容:“是这样,你成亲前,你二叔就说,当年老夫人把你们兄妹托给了我们,如今颜卿也嫁了,你也娶夫人了,我们也算完成老太太的嘱托了。你二叔说老宅那边老二他们都打点好了,我就想着,早点搬过去。你也知道老三的婚期就定在年底,那边的新房还得布置布置。”
“老三的新房,不是准备放在他现在住的飞云轩吗?”施南生抬头问道。
“啊,悖钦庋獠荒翘煳胰ド舷悖懈龅廊烁先泼凳撬窃谖颐悄抢险铮舛潦槿胧说幕岣油ㄋ车摹6际俏怂那巴静皇牵闼瞪裟镎庑陌。媸敲桓霾倭恕w吡耍沟爰悄悖蛔撸古碌10笏那俺獭!绷狭成蛔匀坏乃档馈
“这样也好,婶娘有心了,如今朝事不稳,你们搬出去也好。万一有个不好,也不至于连累弟兄,咱们这一支还得指着他们延续。”一脸疲惫的施南生慢慢的说道。
“不是这么说,你看你想多了。我真的是因为,诺,这些个都是当年你祖母交给我的,都在这里,你点点看,你媳妇她不了解内情,你却是知道的。”柳氏一脸尴尬,指着那堆东西说道。
施南生拿起盒子里的东西扫了眼“其他的倒还罢了,只是这地契和房契却是有些不对,三年前皇上赐给的五百亩良田的地契怎么不见了还有去年皇上赐给的那个庄子的房契和地契也没有。”
“那个不是给了颜卿做嫁妆了吗,我老了记不清了,所有的应该都在这里了。大侄子这是说我,贪了你的身家了不成。”柳氏脸一沉说道。
“婶娘别误会,侄子不是那个意思。颜卿的嫁妆没有一丝是皇家所赐,都是自家备办的。不是侄子小气,那是皇家赐的,宫里都是有记录的,日后要是查起来,有无那些契约都没什么的,只是怕会受到牵累……”施南生沉吟了下。
“哎呦,我想起来了,账房那里还要个盒子,这就让人去取来,你看我这记性。那里面兴许有你说的这些个地契和房契。”
柳氏吓了一跳,心里不由的把施南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怪不得当时把皇上赐的这些都放到公帐上来,把那平常的都给那死丫头。
田娘在一边,面上保持温婉,肚子里却是笑翻了天。没想到施南生这人,自小离家,内宅争斗不行,可是这算计起来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啊,婶娘这回可是栽了个大跟头啊。看来,日后她还需要像他学学。
很快,柳氏的丫头取来了那些房契和地契,柳氏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匆匆的离开了。这一场交接的闹剧,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田娘送走了二房柳氏,回到新房,发现施南生还坐在那里。
“侯爷,这些东西,我该怎么处理?”田娘上前,给他倒了杯茶,然后轻轻的问了句。
“收起来吧,那些个账簿看不看都一样,放心,婶娘不会给咱们留下什么的,要是细算,你大概还要欠婶娘些银子。不过,你也不用心疼,都是些不知钱的物件。”施南生一反刚刚的阴郁,笑着说了句。
那是,值钱的都拿不走,御赐之物,这人真是一肚子算计。“是,妾身都听侯爷的。”
“侯爷,前面有人过来传,孙家来人要接姑奶奶回去。”两人正说的时候,施南生的丫鬟芍药扭着腰肢进来,细声细气的回道。
“嗯,知道了,下去吧。”施南生头都没抬的说道。
“你们都下去,我有事和夫人说。”施南生看了眼绿锦她们几个说道。
等屋里就剩下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田娘,你一定很奇怪,婶娘今天为什么要急于交出府务,颜卿的婆家为什么要急于接她回府吧。那天我在宫里和皇上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侯爷的意思是你如今已经辞官了?”田娘心里一动。
前世的施南生一直都是身居高位啊,没听说还有罢免的事情,难道这一世什么都不一样了吗。不能,绝对只是个误传,也许她身居内宅,没听说,毕竟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刚刚入京,那里知道这些高官的事情。
“嗯,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早朝,我所有的职位都被罢免,就剩下平西侯这个空爵位了。不是我辞,而是罢免。”施南生的口气里,有着他自己无法把握的犹疑。
“别人还罢了,孙家姑爷看着不像啊?”田娘不觉得那个男子也是薄情凉性之人,何况施南生不过是罢免,又不是抄家。
“他的确不想,是我要求的,颜卿心思细腻,性格内向,我怕她知道担心,让孙长瑞接出直接就带她去郊外的庄子去住。”施南生有些愧疚的看着田娘。
“嗯,这样也好,她那样娇柔的女子,实在是受不得这样的惊吓。不像我这样的市井女子,抗摔打。侯爷娶我,不会也是为了让皇上放心吧。”田娘冷淡的看向那个男子。
她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好事,他娶自己搞不好都是为了皇上的视线,不然怎么会那样的急。当时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恐怕也会是另一个普通女子。
“田娘,你我成亲,我不否认你说的。不过虽然是权宜之策,可我的确希望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和我预计的有偏差,我很抱歉,如果知道这样,我是不会成亲的。”看着面容冷淡的女子,施南生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不由的解释了半晌。
“事已至此,侯爷再说这些也无益,毕竟当时是我自己同意的。只是侯爷,情况真的很糟吗?”田娘勉强笑了笑。
她想埋怨也没有用,施南生现在绝不能有事。有事,她是必须奉陪的,她怎么样都好,反正已经多活了一世。可是她娘和弟弟,要是受到牵连就不好了。
“如今,圣上身体不好,越发多疑,京中诸多如我一样的武将,比如醇郡王等,都受到监视。我很抱歉,把你牵扯到这样的局面里。不过,你也别怕,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个你收好,一旦我有事,你就拿出这个给那些人看,然后带着你娘和弟弟好好的生活去。”施南生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递给田娘。
田娘打开一看,楞了,里面竟然是封休书和一沓子银票,都是大面额的。
“侯爷,如果你有事,人家怎么会信这个。何况,侯爷,你真的会坐以待毙吗?”田娘一字一句的看着施南生问道。
“田娘,我没有试探你的意思,夫妻虽只三天,可你腹中也许有了我的骨血。如果你日后真的不怨我,将无辜的你牵扯到这场纷争中,那如果有了的话,就给我施家留一滴血脉。”施南生眼神幽深的看着田娘。
田娘张口,可不知道说什么,她记得前世,好像还有两年老皇上才没的,难道这一世真的什么都改了不成?她拼命的想,也想不出当年京城里发没发生过,平西侯被罢官的事情。
“侯爷,虽然只三天,我在侯爷眼里就是那样贪生怕死之人吗?”田娘沉静的看着施南生。
施南生还没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丫头的禀告声“侯爷,夫人,大姑奶奶过来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