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云南的田娘听闻了加开恩科的结果后, 她神色似悲似喜,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怔怔愣了良久。最后她抱着被子,堵着嘴, 无声的大哭了一场。
这一哭,把她一直藏在心底的阴影和恐惧都散了。那人终是前世负债此生偿还了,这一生,她终究的渡过了那命定的结局。
这一哭,她心里的那根刺终是拔除,如雨的泪水,终于模糊了那人清秀俊朗的容颜, 她心中的那人终于变成了路人甲。这一世, 他们总算是摆脱了月老的捉弄。
吃午饭的时候,田娘还是窝在卧房里不肯出去。黄鹂正劝说的时候,一身紫红正服的施南生,一手提着一个荷叶包, 一手提着马鞭子走了进来。他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房里的一个丫头, 就朝床头走过去。
“今天怎么了,听说你自己在房里一上午了,连孩子都不见,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不舒服了,还是谁说什么你不喜欢听了?”他伸手摸了摸田娘的额头,关切的问道。
田娘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清瘦却大气的男子, 身居高位却低调的男子,不许诺却能做到专一对她的男子。一脸关切看着她的男人,这是她的男人。
“子恒,子恒。”她想着,红着眼睛,扑到施南生的怀里。
施南生被娇俏的小妻子的热情吓了一跳,本来站着的他,看田娘挂在他身上,整个身子半悬空。怕她累着,赶紧搂着田娘坐到床上。
屋里服侍的黄鹂看到这样的情形,长出了一口气,自家的夫人足足哭了一个上午,她都急的要上吊了。可算是国公回来,夫人露出笑脸。她招招手,带着其他的小丫头悄悄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给关上房门。
京城谢家,大少爷的院子里,传出阵阵的哀戚的哭声,“磊哥哥,她就是想抢我们的儿子,我的文儿,是我的命根子,你怎么能同意让她教养?”一脸脂粉的苏文苑,哭倒在粉色的罗汉床上。
“你从前那样的灵秀,如今怎么这样想不开!她作为一家主母,好心教导庶子,你让我如何反对。”谢文磊清瘦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
“我不管,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保下了这个命根子,我不依啊,表哥,你去和她说。哼,她想过母亲的瘾,让她自己生好了。”苏文苑抬起那便是描绘精致,却掩不住憔悴的脸,泪眼汪汪的说道。
“行了,你也别哭了。如今她是一家主妇,内宅的事情本就是主母的事情,我一个大男人如何插手。”
谢文磊烦躁的甩袖子走出了苏文苑的厢房,站在院子中,沉甸甸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来。到底是什么让他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好好的状元没了,好好的前途也几乎没了。如今已经闲在家里大半年,同期的同窗几乎都有了职位,唯独他还在候补。
正房不能去,厢房去不得,书房更是伤心地。他游魂一样,出了院门,出了谢家。
不知道怎么的,谢文磊就走到了从前那间百香居的后门处。他怔然的看着和从前一样寂静的巷道。忽然想起,同样的午后,那个一脸是泪的丽人。要是他不刻意的推诿,那今天的他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原家的婚事终究没退,金口玉言,皇家的脸面是不能打的。只是嫁进来的媳妇,却不是原来定的那位皇后娘娘嫡亲的堂妹。新妇不是原定的正房出的嫡女,而是远支没落偏房的一个庶女。
表妹终究还是做了妾,他的长子,谢念文,最终还是庶出。
新夫人长的一般,脾气也不错,只家世着实薄了些,便是谢家的普通子弟也不见得会娶这样身份的女子。可即使这样,族长也严厉的警告谢文磊父子,一定要善待她。
要知道,大多数的新科进士都已经接到旨意,各自有了安置,可谢文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谢夫人即便是庶女,可也是皇后娘家的人,要是她回去哭诉,谢家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苏文苑头一个月带着孩子住在谢家城外的一间农庄里,本定是第二月迎进门。可族长着实恼她搅了谢家的恩典,硬是让她多住了一个月,才同意谢文磊迎她进门。
第三个月初,一顶青色轿子,把苏文苑从后门抬进来。没有摆酒,只是简单的拜见了谢文磊夫妇。
新夫人对她不温不火,既不会挑她毛病,也不会刻意为难。她每日都是照规矩,服侍新夫人起床,如厕,更衣,洗漱,吃饭,然后就可以回房了。
这些苏文苑都能忍受,她相信自己和谢文磊的感情,毕竟他们还有个孩子。她无法忍受的是,除了新夫人,谢文磊又多了两个通房丫头和她分宠。
那两个女子,瑶红十六岁,媚人十七岁,都是胸脯鼓鼓,腰肢细细,一掐一股水的黄花大闺女。她如今虽然年龄才十八,可这几年的摧残,到底比不得年轻的妹子。
新婚时候,谢文磊照规矩自然是要睡在新人房里一个月。一个月后,新夫人就以小日子不能服侍,提拔了身边的媚人服侍谢文磊。不知道是新夫人暗示的还是瑶红那丫头自己犯贱,就在苏文苑进门的前夕,瑶红爬上了谢文磊书房的床。
结果苏文苑进门的那天,新夫人又同时给瑶红开脸做了通房。原本谢文磊的两个通房,在新夫人进门前,就都被打发了。如今不止多了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做妾,还多了两个千娇百媚的通房,饶是谢文磊不是那爱色的人,也难免感激新夫人的大度贤惠。
谢家自谢太太去后,谢文磊的爹为了生活自由,并没再娶,只是又纳了个娇媚的小妾,内宅都是梨花姨娘在代理。如今有了新夫人,自然都是新夫人接过来。但新夫人毕竟初来乍到的,外面的事务就都由谢文磊打理。
谢文磊本就不擅长理财,如今见夫人虽然长相一般,但毕竟是皇后娘家出品,到底比一般人家的嫡出要贤惠,越发的把外宅的事情都交给她打理。这样当苏文苑进门的时候,谢家的一切就都由新夫人掌控了。
四个女人,一个男人,总是要公平分配一下才是。谢家自老太太时候就有规矩,男主一个月必须在主母房里过十五到二十天,其他时间才能去小妾通房处。
如今两个丫头都是精心挑选的通房,都是经过□□的。个个擅风情,懂床事,那里是苏文苑这样大家出身的闺秀能比的。谢文磊本来是个传统的男子,并不是好色,可男人年轻,那里禁得起美人的挑逗。
两个通房丫头都是陪着夫人住在主屋的耳房,每天都要服侍他们夫妻,尤其是房事的时候,更是需要她们进去。这样谢文磊一个月里,倒是大都是在那主仆三人处,苏文苑那不过能去一二次而已。
谢文磊看着那后门,想起新夫人的话,“文儿虽说是庶出,可到底是你的长子,如今快五岁了,明年该启蒙了。那家的先生要是知道他养在姨娘身边,难免会轻视他,妾虽没生养过,可到底不忍心他被人看不起。所以想着,要是相公同意,就让他搬到我这边来住。”
谢文磊当时大大的被新夫人感动,很是身体力行的抚慰了她。没想到兴冲冲的去和表妹说,却惹得表妹大发脾气,哭喊不休。
靠着墙边,谢文磊缓缓的坐到一块石头上,表妹不同意,他不知道如何回复新夫人。想到自己的前程茫茫,这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表妹和那个孩子,要不是她们母子,他如何能到眼前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他愤然的起身,自己的儿子,想让那个养,便那个养,怎么能依着她!
苏文苑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哭喊着被抱走了,她捂着嘴,惊恐的看着一脸冰冷的谢文磊,“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
“文儿是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人笑他是妾养大的,你也不想他大了被人耻笑吧。你每日里要是没事,就多给孩子做些衣物,也给夫人做些。文苑,你比夫人还大着一岁,能不能不要这样闹腾,你也当过别人的继母,你是怎么做的,不会是贴身服侍了吧?”谢文磊冷淡的说完,不理会苏文苑愕然恐惧的眼神转身离去,连头都没回。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新夫人刚刚又给他看了个信件,那里面说,苏文苑在回京前,就和前夫的大儿子,她曾经的继子滚到一起过。那里面说,不止是她,便是其他的姨娘,那儿子也几乎都偷到过。
现在他开始怀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即便长的像也不好说,毕竟他和苏文苑是表兄妹,本身他们两个就挺像的。
“苑姨娘,这是上好的内供绢丝,你可得小心着绣。夫人要的急,五天内就得赶出来。”瑶红扭着细细的水蛇腰,笑嘻嘻的对双眼无神的苏文苑说道。
苏文苑一愣,“让我做?怎么不让那些丫头们做,我可不是针线上人。”
瑶红一撇嘴,“哎呦,你当自己是什么啊,不过是个妾,还是贱妾。要我说,让你做这个都是抬举你了。你一个寡妇家的,可别把霉气绣到里面去。”
苏文苑蹭的站了起来,脸涨的通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这样说话,我这就找大爷去评评,怎么我就霉气了。”
瑶红甩了甩手里粉色的娟帕,不屑的看着苏文苑,“大爷怎么会见你这样的破鞋。你省省吧,好歹为你儿子想,也该乖乖的做活才是。”
“你才破鞋呢,你要是好东西,能不要脸的摸到大爷床上去!”苏文苑脸红的都能滴血了,她本来就心虚,那里经得起瑶红这样破鞋来,破鞋去的,伸手就要去扇瑶红的脸。
瑶红闪身靠到门边,鄙夷的看着她,“姨娘,我们好歹只跟过大爷,不像姨娘,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搞过,你便是熬不住也不该不顾人伦,连儿子都搞。哎呀,瞧我,和你这样的人说这些做什么。”
苏文苑腿一软,想起那屈辱的日子,她眼泪刷然而落。她这辈子倒了什么霉,落得这样的下场。
瑶红看她一眼,摇摇头,抬腿扭腰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整理粉红色的通袖袄,“实话告诉你,这就是大爷让你做的,省的你闲着勾搭其他男人。罢了,我也懒得理你,你赶紧做吧,我得回去服侍大爷。大爷最喜欢我这儿,好歹只他自家摸过,不用担心得乱七八糟的病啊。”
新夫人原氏此时正给谢文磊捏肩膀,她虽然长得不好,可哄男人却着实有一手。她自小跟着姨娘,早就学会了她姨娘哄她爹的把式。
捏着捏着,她就靠在谢文磊后背上,抱着谢文磊的脖子,吐气如兰的说,“如今咱们府里主子多,弟弟们都还没成家,人多了,可收成还是那些。我就想着,开源节流,人手不能裁撤,便想着自家的衣物都自己动手,也好省些。如今我房里的丫头闲下来都已经在做了。”
“好太太,这些你看着安排就是,不用问我。”谢文磊今天心情不错,老丈人通知他说,皇后娘娘说了,适当的时候,可以跟皇上提提。这些都是新夫人的功劳,再说她说的也是实情。
“嗯,我现在有时间就给你我做中衣,我想着姨娘手艺也不错,就让她也帮着做些。相公,你觉得我这样安排行吗?”
“也好,免得她闲着无聊。”
谢文磊想起苏文苑,不由的又想起那封信。他能接受表妹嫁人,却无法接受表妹和继子的关系。想起来就心里堵得慌,他不是恨表妹,只是暂时真的接受不了。
他没想到,当他再次见到表妹的时候,却是苏文苑精神恍惚,接近崩溃的站在府里最高的亭台上,凄厉的喊着,“磊哥哥,我从没背叛过你,那一家子都不是人。呵呵,你如今有了新人,那里还记得我这个旧人。我只求你,善待我们的孩子。是我错了,奢求了不该有的爱。上有青天,下有黄泉,呵呵,磊哥哥,我累了,但愿来世,我们不再相识,不再相爱。”
看着那飘落的身影,看着那宛如牡丹花一样泼洒的血迹,谢文磊恍惚中,好像听到还有个女子曾经凄厉的喊道,“上有青天,下有黄泉,但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