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北竟然是琉国细作!”
帝泉关阵前议事堂上, 筑北王阴沉着脸,手指在茶几上不停的敲击着。熟悉王爷的人都知道, 这是他在思考时常有的小动作。
卫玄、言重山、李崇烈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卫玄起身离席, 拱手道:“属下认为不可轻信许光北临死前那番言辞。此人能在王府中潜伏十数年而不为人知,必然狡诈非常。”
坐在王爷下首的二公子说:“但先前琉国人确实诈做陈兵帝泉关却反去偷袭了俪马山,也不能完全排除许光北死到临头便口无遮拦的猖狂起来。”
王爷站起身走到厅堂一侧的沙盘前,默默凝望着北疆全线边境。
北疆与琉国接壤的边境线长而曲折,其中北疆以西便是蒙州,虽西侧地势平坦开阔,但琉国人畏惧蒙州草原部族。那些牧民即使是十几岁的少年亦是骑射功夫了得, 甚至连蒙州的女人, 只要给她刀箭,也不亚于真正的战士。
所以从古至今,琉国和北疆的战役全部集中在东侧。
俪马山,帝泉关, 兴图镇……
“文j!”
二公子一听筑北王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出列, 单膝跪地,“儿臣听令!”
“你带五百轻骑,五百枪兵,即刻启程前往兴图镇!”
靳文j神色一震,精神抖擞的高声应道:“是!”
终于,终于他可以带兵了!
看着靳文j拿了兵符意气风发的走出议事堂,卫玄沉思片刻后说:“王爷派给二公子五百枪兵, 是要防着琉国人翻巴雅山偷袭么?”
筑北王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堂上众将聚至沙盘地形图前,一指兴图镇,“此处在我北疆未曾打下帝泉关平原时,兴图镇便是一道阻隔琉国的天险。卫玄应该最清楚此处易守难攻,但这也仅仅是由外向内进。”
卫玄答了声是,接过话头说:“属下借由冬猎时曾夜探兴图镇外的巴雅山北麓,当时琉国虽未增兵,但新修建了两座兵营。”
王爷负手而立,沉吟片刻后道:“琉国新君名唤敖瑞,有线报称此人还是王储时在平息琉西内乱中用兵诡异,与其对阵的乃琉国老将苏和。”
卫玄皱起眉头,“苏大将军就是败在他手中了?”
苏和,前任琉国国君最看重的大将军,乃战神苏阆之子。苏阆便是将琉国的军事推上巅峰之人,游击轻骑,重甲马刀全部都是苏阆一手铸成。将门虎子竟然会败给新君敖瑞!
王爷轻叹一声,“苏和败了,但敖瑞非但没杀他还将其收入麾下。这次琉国派出的先锋大将巴图布赫就是苏和的外孙,亦是敖瑞心腹。”
王爷摊开手在边境东翼画了个圈,“这次琉国必然还是主在东境作战,先前文符已带兵去了俪马山,我这次之所以给文j只配了五百轻骑就是防着琉国先用虚实之术分散我军兵力。”
一直未出声的言重山忽然笑道:“所以王爷还是断定琉国人会主攻帝泉关?”
李崇烈也插话道:“既然敖瑞擅长以疑兵故弄玄虚,不如咱们也效仿一二。”
卫玄一抬眉毛,“你是想故作姿态让其误以为咱们中了计,把兵力一分为三?”
李崇烈点头称是,“只需做出骑兵出营的模样,然后再借由夜间黑暗让日间离营的将士们悄然潜回。马蹄子包了布料,无声无息。恰好现今积雪已融,无需担忧踪迹。”
言重山晒笑道:“痕迹好说,派一队步兵坠在后头稍事清理伪装即可。”
所谓一人计短,集思广益。
在筑北王的判定下,即使许管事在临死前确实使了诱敌之计,也是无功而返了。
议定对策,等谋士和其他将士散去后,王爷单独留下卫玄和言重山。
“莫伊族亲兵带了信儿来,堂姐两日前去蒙州了。”
言重山忍不住轻笑,“姑奶奶还真是沉不住气,竟如此不信任咱们这些男人么?”
王爷摇了摇头,“不,虽那亲兵并未说明阿姐去做什么,但她必然不会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慌成这样。以我对她的了解,此去恐怕除了召集莫伊族勇士,必然还要把文符和固林族公主的婚事定局,还有……”
王爷眼中露出一丝崇拜,“阿姐肯定会游说蒙州各个部族,趁机攻打琉国边境。”
言重山眼睛一亮,“哦?!妙计!”
王爷微微一笑,“小看我莫伊族大公主的人,早晚会咽下后悔的苦酒。”
此事无需多谈,姑奶奶此举三人皆是钦佩非常。
王爷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笑着对卫玄说:“亲兵来报,阿姐去了蒙州后,现今王府掌事的就是你中意的那位章姑娘。军中虽不许兵将们在战时和家人通信,但我特许你给章姑娘写封家书。”
卫玄一怔,随即在那历来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红,“是!谢王爷恩典。”
言重山哈哈大笑。
筑北王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旋即笑意散去,“文j这孩子……唉!孽障啊!”
靳文j以为自己一招栽赃嫁祸做得滴水不漏,却不知他还是太过年少,目的如此明显又怎能瞒得过诸如王爷以及卫玄言重山之流?
王爷抚着膝头对卫玄说道:“我打算等此次战乱平息后认了那章家丫头当干闺女,虽无郡主封号,但一切吃穿用度与文笙和文筝等同。等她孝期一满,我便要给她置下大笔嫁妆,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你了。”
卫玄感激得无言以对,起身执武将之礼单膝跪地,“属下代静言在此先行谢过!”
言重山笑得连眼睛都没了,“恭喜左将军!”
以后你就是我妹夫啦!
王爷亲自将卫玄扶起,“我靳氏子孙对不起他们章家人,便是再丰厚的赏赐也不能抹平那姑娘的丧亲之痛。我已修书一封告知王妃,从此便将章姑娘当做自家女儿看待,也嘱咐王妃不可再懒惰散漫,让她帮着章姑娘一起撑起王府。阿姐也让亲兵带话,日后军报一律交由章姑娘之手,我亦派了两名心腹回府帮衬。”
言重山哼笑一声,“那可得看住了大郡主,我现在就怕她头脑一热冲上来。”
说完眼珠一转,起身至厅外吩咐所有人退至庭院,没有王爷许可不得入内。而后折返回来关严门窗,压低声音说:“二皇子病逝。”
卫玄和王爷均是神色一震。真的死了!
言重山难得沉下脸来,满面严肃,“如今情况骤变。三皇子身负弑君之罪已被谭陆一党联手上书发配南域,虽还有个被废黜拘禁于皇宫中的大皇子,却因是皇后所出,谭氏陆氏之人必然不肯让他再有机会。肇亲王王妃是陆家的女儿,是以,谭陆一党如今已转而对肇亲王二世子鼎力相撑,先前皇帝抬举起来的新党原本是打算牵制谭陆,但新党之中有位陈侍郎,是李崇烈的外祖父。”
王爷一直敲击着圈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那从前支持三皇子的大臣呢?”
言重山淡淡一笑,“已有苗头改投新党麾下。但此事目前还未明朗,大家不过是心里有数罢了。如今都等着看皇上下一步的举措,墙头草不少啊~”
卫玄沉声道:“谭陆一直力图上书撤藩,属下认为,王府再难像从前一般明哲保身。与其被动为人掣肘,不如……”
王爷抬手打断了卫玄的话,“让我想一想,此事改日再议。”
自姑奶奶去往蒙州已经六日了。
如今府中之事尽数交由静言打理。素雪庭太小,而且在女眷所居的西院,又紧邻王妃的容华斋,所以静言便在日间坐堂涤心斋处理府中上下杂务。
静言琢磨着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而且东院那些男管事未必肯服她,她便将西院的差事全都交给夏菱和夏荷去打理,一应事物照例还在素雪庭。
而边关军务等大事她便只做个样子,全听王爷派回的两位谋士的意见。遇有重大消息时,便差人送信给王妃。有这三人坐镇,她不过是站在前头扛旗儿的,不担事。
于是,看似繁杂的差事被她这么一拆一分,末了她本人只把全副精力都投在东院的事儿上。
虽然东院里男主子一个都不在,但一接触才知,几乎天天都有太守府的人,或外放大臣及家眷,或蒙州客人抑或外族大客商等往来。
以前这些都是卫玄打理,后来有姑奶奶,现在却是静言。
涤心斋内,静言做个样子浏览过军报后交给谋士汤老先生,“请先生过目。”
那送信的亲兵却不走,又从怀中摸出一封盖了火漆印的信,“这是左将军单独写给章姑娘的……家书。”
家、家书?!
静言愣了一下顿时脸如火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讪讪的道:“不许胡说!”
汤老先生须眉皆白,听了便捋着胡子呵呵笑:“姑娘何必害羞?年轻人逗个笑也未尝不可。左将军为人虽严肃了些,但对心仪的女子难免也要顽皮。”
静言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慌忙起身从一副看好戏表情的小兵手中接过信,借口要去西院查看,提着裙子便匆匆走了出去。然而还未出门却听那小兵又笑着说:“姑娘若是去西院记着替四虎哥问候一下夏菱姐姐,能回封信最好,不然给编个马刀穗子也成。四虎哥都魔障了,天天站在山头往王府的方向张望。哦,有时候左将军也一起张望,您记着给将军回信,属下就在这儿等着。”
静言几乎把卫玄的信揉成烂纸。
这个笨家伙!笨死了!笨死了!四虎也是个大笨蛋!
心里虽这么骂着,脸上却红润润的全是笑,若是有人看到她这甜蜜的笑容,也会心生愉悦。
东拐西绕的就来到了容华斋旁苇子塘畔的小花厅,把跟进来凑热闹的小丫头都轰出去,又握着自己燥热的脸静了一会儿,这才仔细的拆开卫玄的信。
“静言吾爱……”
只看了这四个字,静言就啪的一下把信扣在桌上。他、他、他怎的如此……讨厌!
然而女孩儿家的羞涩别扭还是敌不过对情郎的思念,几番将信拿起,几番羞红了容颜,终于在反反复复间将这寥寥数句的短信看完。
初时羞涩化作浓情,先还嫌人家的措辞太过露骨,到最后却是翻来覆去读了又读。
将信轻轻的压在胸口,垂头微笑。
咦?为何背面边沿处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静言翻过来再看,一读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竟笑得前仰后合,惹得那些守在厅外的小丫头们都探头来看。
【正面那些酸文都是言重山写的,我与他打赌你一看便知必非我所言。这厮不服,让我用蝇头小楷于背面将正文写了。你若是看不出,回了我一封酸信,我便要输掉三个月的俸银。静言,我信你一定能看出。】
另一行:【我想你。等我回去。卫玄。】
这才像卫玄能说得出的话!这人平日里便是惜字如金,让他对姑娘示爱,七八个字恐怕已是极限。
静言让小丫头拿来笔墨,提笔略略思索,下笔一气呵成。
“卫玄,今日接到一封酸信,言辞极其浓艳,恐怕有人冒你之名与我玩笑,请查后严惩。二十军棍很不错,三十军棍亦可。静言。”
写罢也翻过来在背面以蝇头小楷写道:“我也想你。祝平安凯旋。静言。”
因这封回信言重山到底落得何等下场鲜少有人知晓,只是在很久以后仍旧被卫玄和静言拿出来当做耻笑他的谈资……
如此又过半月,筑北王府内已是春花满园。
虽夜间仍旧寒露深重,但在白日灿烂的阳光下,早春碧桃娇艳可人。
在这般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似乎边境的战事离府中的女人们很远很远。虽战报频繁往来,有胜有败,但那不过是白纸黑字,未经战乱的静言哪里又想得到这背后的鲜血和惨烈?
直到这一日……
“王爷于阵前被流箭所伤,目前仍昏迷不醒。兴图镇遭遇琉国精锐突袭,我军依仗天险守城不败,但亦损失惨重。大世子由俪马山赶向兴图镇途中遇袭失踪,生死未卜。”
静言只觉天旋地转。
姑奶奶不在,又是事关王爷和大世子。
静言与汤老先生商议后,只得战战兢兢的回了王妃。
扑通一声,王妃晕倒在地。
容华斋内的丫鬟们顿时乱作一团。
大郡主和小郡主都扑上去呼唤母亲,静言绞着手指站在一旁。牙关紧咬,冲到东院去找莫伊族亲兵。
达森已随姑奶奶去了蒙州,静言匆匆写了封信交给莫伊族亲兵副将,“一定要亲手送到姑奶奶手里!”
那副将有达森先前的嘱托,知道静言是谁,即刻便启程快马往蒙州赶去。
乱哄哄一整天,静言除了能给王妃说几句诸如王爷大世子福大命大之类的宽心话,再无它法。
是夜,就寝时特意吩咐了夏菱派小丫头去盯着点儿大郡主,别让她做出什么莽撞的傻事,然而睡至丑时一刻,静言忽然翻身坐起。
“夏菱!夏菱!我怎么听到马儿嘶鸣声?”
夏菱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姑娘听错了吧?”
就在此时,大郡主房里的冬晴冲了进来,“姑娘!郡主带着莫伊族亲兵去兴图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