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边刚见一线晨光。厚重的城门吱嘎嘎开启,有士兵列队而出,用□□不耐烦的驱赶着拥挤在门口等待进城的人们。
监门官打着哈欠在案桌后落座,立刻有差役奉上一碗热茶。在他身后跟了两名文书,一位翻开进出城登名册,另一位执着块木板,上头厚厚一叠盖了印章的通城票。
彼时还乱糟糟的人群自发排列成行。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儿难搪,想进巴雅城的,除了有腰牌的官家人,其余不论身份都得规规矩矩的排着领通城票。
这在其它地方很是少见,但在这里却是历来的老规矩了。
这个规矩也是有起因的。
与巴雅城仅有一脉崇山峻岭之隔便是与之战火不断的琉国,纵有天险相助,无奈琉国人精于战事,强兵良将辈出,慎防谨守是其一。
其二,虽曾大小战事不停,但两国之间在经济上又是极尽互通往来,于是便形成了现如今互相敌视又互相依赖的矛盾局面。
按理说巴雅城所在的位置正是风口浪尖,民众哪里还敢求什么太平?但万幸的就是他们有一位筑北王。
这又要提一提举国上下仅有两位的外姓藩王了。
庆南筑北,曾追随□□平定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是必然。让历代君王为之欣慰的是,这一南一北的两大宗族在建国之后各自退居原地,不居功不骄躁,除了领兵打仗,更能各有所长。
南域富足,第一代庆南王放下长弓之后竟把这全国税赋重地经营得有声有色,于是子子孙孙便慢慢脱离了武将之本,全心经济。
而北疆寒苦,多战乱,历任筑北王却也除了骁勇善战更能安平一方。
文武全才?未必。说是时事造人倒还中肯些。
于是乎历朝历代无不是被猜忌排挤乃至过河拆桥走狗烹的外姓藩王,在当下却是君王心中两根铁柱,支撑半壁江山。
言归正传。
有了这些过往,筑北王府所在的巴雅城非但是军事重地,更是震慑北疆安宁太平的一方基石,也就不奇怪进个城都如此曲折了。
一匹老马拉着架满载的货车慢吞吞的跟在车把式身后,那赶车的中年汉子冲监门官恭恭敬敬的一揖,未语先笑,话里透着熟稔:“三爷近来可好?”
案桌之后的官吏一挑眼皮,也笑,“很好。算着日子你也该来了,我们庄子上的人倒比你勤快些。你这滑头,一年比一年不像样,怕是欺我表舅母家的女人们拿不住你吧?”
汉子赶紧又行了礼,“三爷这话可说重了。老爷去了夫人还在,纵是只余小姐一个,也是主子。您要是玩笑话说说也罢了,传出去可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呢?”
那官吏只是冷笑,也不答他,挥手让文书派给他一张通城票,“赶紧去吧!看看你那肚子,哪里还像个庄户上的人?搭眼一瞧还以为你是老爷呢,好气派!”
说罢眼皮子一耷拉不再言语,眼珠子倒是扫了扫那车上的货物。心里粗略一估已有了大概,几样米粮,几样果蔬,几样干鲜鱼肉。
表舅母家的庄子照说不算小,却因为家里没了男人,年年都要被这些狡诈农户欺瞒。
但,这也不关他的事儿,现在不比从前,各家顾各家吧。
却说这边进城层层关卡,过了外城门,还有瓮城门闸处审票的兵将,再进去才是真正的巴雅城内城。
此时城里的店铺已陆续开门做买卖,一时间街市上充满了伙计拆卸门板的声音以及招呼客人的吆喝声。
这便是集中了巴雅城大部分商号老店的西城了。
城里讲究东贵西富,一般有身份的人家是断然不会住在这边的。
但那所谓的身份又能值几个钱?西城的商贾们往往在天儿好的时候,于自家院子里一坐,高高的翘着脚,吃香喝辣顺便鄙薄挖苦一番“那些穷酸”。
而东城一些没落氏族的遗老遗少也难免经常摆弄着自家辉煌时留下的老玩意儿,给儿孙讲古张嘴便是:想当年你太爷爷如何如何。
车把式赶着老马呱嗒呱嗒的穿过热闹的西城,一路走着,慢慢的,街市上的人就少了。
代替那些繁华商铺的是一座座气派规整的大宅院。行至东城,向南拐入一条宽巷子,走上一半再向东,这便到了。
将车马停在一座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宅院门前,已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人等在那儿,“可算来了,路上还好走?”
中年汉子跳下车拱了拱手,“老管家身体还硬朗?”
那老仆笑着点头,也回了礼,“托福。”
一个做小厮打扮的青年从门里跑出来,伸手就去搬那车上的货。
老仆呵斥一声,“也不叫人!没规矩!”
青年一愣,憨憨的一揖到地,“赵庄头好。”
中年汉子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好。这是您的儿子吧?已经这么大了。果真一表人才,一看便是靠得住的。”
老仆抬抬手,把赵庄头往院子里让,“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让庄头见笑。快屋里去,喝碗热茶。”
及至把人请进门房旁边的小偏厅,又招呼人端些糕饼茶食,“怕是没吃早点,先用些点心吧。”
赵庄头由怀里掏出张叠了三折的纸,“这是今年的货单子。”
老仆接了,“劳庄头稍等,我先回了夫人去。”
等这老总管走了,先前端来吃食茶水的小丫头立刻飞起眼梢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今年这么晚?”
赵庄头先上前几步向门外张了张,反手把门板掩上一扇,这才猴儿急的回身一把抱住那丫头,“庄上有些杂事耽搁住了,想我了没有?我可想死你了!”
那小丫头看去不过十七八岁,被男人抱在怀里眉眼间却透着股老成风流,一边任那男人在自己身上瞎摸乱揉,一边伸出手指点在他胸口一戳,“就跟我嘴儿上甜,一年见不得几回,怕是你的心早就野到旁的女人身上去了。”
赵庄头立刻指天发誓,赌咒变心不得好死,又伸着嘴去亲。
小丫头也不避,顺着他缠绵了片刻,等男人在她身上乱拱时又一把推开。整一整衣襟,用帕子抹抹嘴角,又是勾着眼梢瞧他笑。
“早晚还不都是你的,可就不知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别看她年纪小,早在两年前就与这庄头勾搭上了。亲嘴摸屁股这些甜头是给的,再想别的却又三贞九烈,因她深知只有不让男人得手,他们才能听使唤。
赵庄头原先的老婆五年前就死了,壮年丧妻,虽然是个庄头,又看不上村子里那些粗鄙的农妇。自两年前偶然与这小丫头穗儿一番逗笑,不成想如此娇嫩可爱的少女竟能上手,这可让他心痒得恨不得立刻把姑娘弄到家里去。
“怎能说是我想不想,只是因着你年纪小,到岁数夫人自然是要放你的。没有主子发话,我突然提起来也不合规矩。”
说着又上来抱着,别看那庄户人的手又粗又大,钻起姑娘的衣襟子可顺溜得很。
穗儿也有点儿动了情,面上飞起红云,眼睛水汪汪的眨了眨,“还规矩呢!这家里依我看也撑不住多久,你迟迟不肯提,回头夫人一发话把我配给管家那个傻儿子可怎么办?”
哎哟!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赵庄头一震。掌心里又圆又软的一团直惹得他一股血冲上了头,“那今儿我就跟夫人提!”
穗儿心中暗喜,愈发放软了身子在男人怀里偎蹭,“我是真心想跟你过好日子呢。”随即又贴在汉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赵庄头猛的一低头,嘬着姑娘的小嘴儿狠亲一轮,更是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豁出去了也要带你走。”
有这句话穗儿就安心了,更加浪起来,俩人退到墙角又磨又抱的纠缠在一起。
门外有人影一闪,悄然溜回了内院。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堂中,上首坐了两个女人,一位是夫人,一位是小姐。
章夫人看过单子递给旁边的女儿,径自跟管家询问一些琐碎杂事,听一会儿才发现这夫人说话温温柔柔,却是一件也问不到点子上。
章家的小姐也只是低头看着那货单不言不语。
有小丫头端着两盅茶进来。
小姐接了一盅先递给母亲,才拿起自己的茶慢慢抿了一口。抬眼一扫,发现端茶来的小丫头叶儿一双眼贼不溜丢的乱转。章小姐垂首继续去瞧货单,权当没看见。
夫人絮叨够了,觉得该问的也都问了,便眉舒目展的一笑,“行了,你就好生招呼赵庄头吧。”
及至总管退了出去,又让叶儿也下去,母女俩相视一笑。
夫人面色慈祥,带着点儿满足,“静言,你看今年收成还不错。”
章静言点头,“是。娘劳累了一早,还是回屋去歇着吧,外头有我和嫂子照看。”
夫人身体一直不好,上了秋就咳喘的厉害。好在今年天气不错,虽临近初秋,倒不像往年那般冷。
“娘,大夫给您开的顺平汤不多了,我寻思着您近来颇有起色,想必大好了,应该再找大夫来给看看,换个方子吧。”
夫人想了想,“这……也好。”
章静言笑着说:“我先扶您回房。”
安顿好母亲,章静言轻轻退了出来。
合拢房门,在外头又站了片刻,对着院子里的月季发了会儿呆。母亲的迟疑她是懂的,请一次大夫少说要二百钱,换方子再去抓药又是一笔。
老早她就觉得惯常给家里人看病的大夫不太好,母亲又是一味节省克扣自己的性子,所以她才借着这回庄子上的人送米粮银钱的机会提起。
以前父亲活着,家里还好些,自从她七岁上父亲去了就全指望大哥。
大哥是个顶门立户的,虽被父亲管教得死读书,但总还是个男人,可以出外跑跑,监管着庄户上的人。
可她十岁时大哥也一场暴病,年纪轻轻,丢下嫂子和两岁的儿子也去了。
可怜母亲一辈子规规矩矩的书香闺秀竟也要站出来支撑这个家。个中艰难不必说,偏偏还是个不会算计的。
不忍心儿孙受苦,吃穿上难免没打算,往往月初吃着细皮点心喝酽酽的好茶,到月末慢说是点心,茶也换成粗的,于是就克扣自己。
这还多亏了祖上留下的好规矩,一年的银钱分成月,按月花销,不然更是无法想象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了。
章静言攥着货单子想了一下,往嫂子居住的跨院走去。转过墙角,迎面碰上了小丫头叶儿。想起适才的光景,就叫住她问:“你刚才在前头瞧见什么了?”
叶儿一愣,期期艾艾的,“没、没什么。”
章静言略一停顿,放轻了声音说:“是不是看见庄子上送来的好吃的,嘴馋了?想吃什么果子告诉我,赏你些就是了。”
叶儿的脸红起来,咬着嘴唇扭捏一番,先叫一声:“小姐。”然后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奴婢怎会那么嘴馋呢?”
一看她这神态就知道必然还有事儿瞒着,章静言也不着急,温吞吞的慢声细语。说今年收成好,说缴上来的银钱宽裕,说家里这两个丫头苦了许久,应该给她们裁件新衣,说她们年纪也大了,想送她们些胭脂水粉开开脸……
叶儿的脸更红起来,等小姐说完,也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步挨得近近的:“我适才去端茶,路过前头偏厅,看见穗儿姐姐和赵庄头在里头又亲又抱,羞死人了!”
章静言抬了抬眉毛,尴尬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