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日凌晨寅时, 惊雁宫秘道开启, 七月十五日,大侠韩公度与复尊旗旗主龙尊义约好,在杭州把岳册交予他。前后一个半月的时间, 足够韩公度做任何事情,如果他没能在约定的那一天带岳册赶到杭州, 那么,局面对宋人将更为不利。
六月五日, 苏芒与横刀头陀、直力行两人分别, 他们继续打探凌渡虚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以免战友尸身被人糟蹋。横刀头陀曾问她, 打听到祝夫人下落后, 在杭州要怎么和她联系。苏芒怒视这和尚一番,垂头丧气地问能不能转告红粉艳后祁碧芍。
这并不是说她想去泡人家姑娘, 而是因为她忘记了大部分龙套的名字, 只记得寥寥几个,龙尊义本人好大喜功,后来又被内奸杀死,不堪托付重任。祁碧芍给她的印象最深,人品又好, 所以就是她了。
如今宋室气数已尽,天下武林人士纷纷自发组织义军,抵抗蒙古入侵。复尊旗算是其中实力较强的, 其余还有存汉会、铁骑帮等,均同气连枝,互通消息。横刀头陀和直力行一属佛门,一属道门,与这些义军都不陌生,平时多有襄助之举,便一口答应下来。
六月十日,苏芒踏进杭州。
杭州就是临安府,宋室南迁后定都于此。在这个时候,其实南宋国土已经被纳入蒙元版图,只有残余势力尚在南方奋战,杭州亦被蒙军占领。这地方的最高统治者不再是宋国皇帝,而是蒙人驻此的新任指挥,色目第一高手卓和。
由于兵临城下时,宋恭帝开城迎降,故而杭州未经兵灾洗礼,还是一副富甲天下的气象。它是蒙古看重的富庶之地,也是反元活动的重要中心。一到夜里,照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光看外表,绝对看不出这是亡国旧都。
道别之前,横刀头陀把与复尊旗联络的暗记告诉了她。她也不去惹事,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夜里才出去在街角、墙壁上画上记号。横刀头陀地位尊崇,复尊旗给他的乃是最高等级的暗记,不过一天时间,就有人找上门来。
那人名为向无踪,身形高瘦,动作灵巧,是复尊旗中的总巡,专责侦察敌情。他曾打探到蒙古大汗从汴梁抽出上万精兵移师留马驿,在城中见过凌渡虚,对惊雁宫之事也略知一二。那暗记专门为重要人物所设,所以他亲自来见,没想到竟是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姑娘。
苏芒听他自报姓名,记起他还算可靠,也不隐瞒,将惊雁宫中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他,并道:“我知道事情是韩大侠和贵旗主约好的,不过韩大侠已经牺牲,秘道关闭,不知何时能够开启。我不敢保证岳册一定能在七月十五到达杭州,替我引见一下祁小姐好吗?”
向无踪听她在蒙赤行和八师巴手下生还,一时瞠目结舌,半晌方道:“祁小姐和龙大帅在一起,预计三天后抵达杭州,现在杭州一任事务由副旗主官捷主持,姑娘有什么要紧事,可以考虑转告给他。”
官捷此人乃是当地的大财主,做丝绸和茶叶生意,暗中又是杭州的复尊旗总负责人,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但他一边抗元,一边又为蒙人做内应,导致杭州的复尊旗势力死伤惨重,倒也没有亏负他的名字。
苏芒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一是怕有了祝夫人的下落自己却不知道,二是想打听厉工是否来到,既然祁碧芍不在,那她也不会随便和做双面间谍的官捷联系。反正她等的人应该都没有那么快,等三天之后,祁碧芍来了再说。
但她只低调了一天,便收到一封请帖。官捷在飘香楼摆酒,请她前去赴宴。
飘香楼为杭州三大青楼之一,江南名妓高典静便居于此处,琴艺名动天下。苏芒捏着请帖思索了一阵,不知道在青楼宴请自己是个什么思路,最终还是答应了。她无意牵涉太深,但要不为人知地暗算官捷,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就当是预付给祁碧芍的人情。
六七月的杭州风起云涌,龙尊义要取岳册的消息迅速传开。岳册落在蒙人手中,是如虎添翼,落在宋人手中,是聊胜于无。其实宋室气运已尽,哪怕岳飞复生,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席卷河山,何况只是一本岳册。
即使在武侠世界里,在这个时候复国也接近不可能,除非苏芒愿意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刺杀中去,可惜她并不愿意这么做,正如蒙赤行和传鹰都没这种兴趣一样。
抛去宴席地点不论,这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官捷并不真蠢,只请了高典静作陪,大概因为苏芒也是个姑娘,高典静没好意思矜持,很和气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席间,官捷表示了对高手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和希望她为国效力的期盼,苏芒客气地婉拒了。
她敢保证,桌子上的所有谈话,当天就能流传到卓和那里去。这并非因为她事先知道官捷身份,先入为主地猜测,而是因为她的茶水里混了其他东西。
那并不是毒,也不是药,对身体没有任何作用,苏芒苦思冥想半天,差点以为是自己多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是什么。
卓和麾下有个叫毒娘子的色目女子,据说是蒙古方面第一用毒高手,精通色目“混毒”之术,本来平平无奇的两种或者多种物质,一旦混合到一起,马上可以取人性命。中招的目标往往疏于防范,等毒发的时候,毒性已在经脉之中。
她的毒术流传到后世,为天命教所用,传人就是朱元璋最宠爱的陈贵妃。陈贵妃拿针刺中浪翻云时,浪翻云也不敢疏忽大意,明知无毒,也要当场把针上的东西迫出体外。
官捷显然没有这本事,所以,一定是隐藏在幕后的卓和出手。卓和有信心招惹她,显然是欺负中原人没听说过色目的混毒,事发了她也不知道该找谁算账。
苏芒对此不置可否,虽然这么说有点伤害别人的自尊,但是以她现在的实力,这个世界里有能力伤到她的人绝不太多。卓和武功与思汉飞仿佛,她并不怕思汉飞。即使以蒙古的势力,卓和的地位,她在杭州大街上螃蟹一样爬行,他们照样不敢正面动手。
她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龙尊义一行人进入杭州的当天,官捷莫名其妙地暴毙,外表看起来一无损伤,经脉却被人以重手法震断。苏芒武功超出群伦,向无踪等人却没怀疑到她,她还假惺惺地惋惜了几句,然后得悉祁碧芍愿意来见她。
祁碧芍的人和外号一样美,一身火焰般飘动的红衣,肌肤胜雪,腰间悬着一长一短两把剑,说起话来简洁明快。苏芒把和向无踪说过的事情再次说了一遍,让他们心里有所准备。虽说蒙赤行和八师巴放弃出手,但思汉飞不可能就此眼看岳册落入龙尊义之手,总会有所行动。
“我和横刀大师说,有祝夫人的消息可以通知你。”苏芒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对她说。
祁碧芍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其实她在路上就接到了快剑门的消息,这次来见苏芒,也有代为转告的原因。祝名榭收到令东来的信后,保密不严,因福得祸,死在一心要夺取信件的魔门手中。祝夫人绝望之下,本来约了毕夜惊在千里岗的灵山古刹见面,想要以整个门派为代价,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但毕夜惊已经死在惊雁宫中,祝夫人不知道这个最新消息,在四川的少林门下找上快剑门时,全派已动身前往千里岗,不知道多久能追上。
苏芒琢磨着这是和柳随风他们碰上的节奏,也不着急,先谢过了她。祁碧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一生对龙尊义忠心耿耿,却没落得好下场,让我想起柳随风?苏芒在心里演练了一遍这个答案,顺口道:“因为你大名鼎鼎,容易让人信任,而且又会来杭州。我则是居无定所,也没什么传递消息的眼线,只好借你的名声了。”
祁碧芍微微皱眉,倒也没提出什么意见。此时苏芒将气息内敛,学着蒙赤行的样子,让周围的人察觉不到由她而生的强大压力,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祁碧芍仍知道,这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物。
她和苏芒分坐桌子两端,沉吟一阵,又问道:“姑娘,谢是不敢当的。打算在杭州逗留多久?找快剑门有什么事?”
苏芒一听便知道,她有意劝说自己留下来掩护岳册,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遂笑道:“这件事说来也是帮你们的忙,你总知道魔门的血手厉工吧?他的两个师弟,毕夜惊和烈日炎,在思汉飞手下效力。”
祁碧芍自然知道,只不知道苏芒为什么要提到这几个人。
苏芒平静地道:“经过惊雁宫一役,蒙人损兵折将,少了几个原本得用的高手,为阻止岳册送达你们旗主手上,思汉飞将以祝夫人的下落作为交换,换取厉工为他办事。如果我能拿到祝夫人手中的东西,再给厉工看看,恐怕他有生之年,不会再管你们的恩怨。”
终厉工一生,以追上令东来的脚步为目标,他出山后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着这个中心展开,让他早早离开风暴中心,无疑也是解放了抗元义军的压力。这个道理,祁碧芍不会不懂。
果然,祁碧芍也知道她没有说谎的必要,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会吩咐下去,让有余力的兄弟帮忙留意快剑门的行踪,也会帮你劝说那位祝夫人。”
苏芒微笑道:“多谢,作为谢礼,我离开之前,会帮你们解决卓和。”
其实她对卓和、思汉飞等人的杀意不深,反正这两位都是传鹰的目标,但是卓和不知死活,率先向她发起行动,须怪不得她以牙还牙。祁碧芍聪明是聪明,却有很多事情被瞒在鼓里,她和龙尊义进入杭州,卓和始终没有发起任何行动,正是因官捷的死而心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苏芒决意要杀卓和的一瞬间,这位色目高手的命运便已注定。只不过,她要等待令东来书信的消息,迟迟没有动手而已。
在她耐心的等候中,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也担忧一下柳随风和传鹰两人的进度。传鹰精神灵活变化,如天马行空,若不是来去匆匆,和他长谈一番,必定有相当的收获。至于柳随风,她已经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这两个人在一起,除非蒙赤行去而复返,否则没有值得一提的困难。她并不认为他们出不了战神殿,倒是很担心柳随风会认为传鹰和萧秋水颇为相似,又是当今的剧情主角,说不定一个思维错乱,就在人家背后下黑手。
六月二十日,思汉飞手握一封急件,面无表情地看着急件中的内容。
八师巴临去之前,将座下四个徒弟留给他,命他们代替自己,为大汗作未成的事业。这四人无一不是身怀绝技之辈,可以独当一面,思汉飞遂派他们拦截从战神殿出来的人。他们的本领的确非凡,竟真缀上了想找的人。
可惜,不过两天过去,便有探子急报,铁颜、宋天南战死,赫天魔重伤后不知所踪,八师巴四大弟子中,竟只有一个未出手的“无想菩萨”白莲珏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