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传兄是要留下来和我一起, ”苏芒笑吟吟地看着他问, “还是去支援韩前辈他们?”
寅时马上就要到了,因为他们停步,韩公度等人跟着停下, 等待传鹰的回答。传鹰从不知什么叫退避,也被她清明的目光看得一阵战栗。他上窥刀道, 心志坚如岗石,自知八师巴、蒙赤行等人是毕生难遇的对手, 错过这一次, 日后未必再有机会交手。
留在主殿一样能帮上忙,这本是个毫无难度的选项,但他果非寻常人, 短暂的考量后, 昂然道:“传某既然受舅父之托,自然要以岳册和战神图录为重。我先去左雁翼殿, 然后和几位前辈一起去右殿。”
这句话无疑是在表明, 他的确担心自己被三大高手牵制于此地,所以宁可放弃难得的进益机会,也要完成舅父的托付。苏芒暗想“不愧是传鹰”,口中却笑道:“好。别的不敢说,只要几位活着冲出左殿, 我就敢保证你们能成功进入右殿。”
蒙人伏兵一旦发动,一定是千百人同时涌进惊雁宫,其中夹杂着悍不可当的猛将和威震天下的弓箭手, 大罗金仙也难以照应周全。苏芒更有可能承担三大高手的合击,在这九死一生的杀局下,她却说,能保证他们成功进入右殿。
这话未免有不自量力之嫌,但不知为什么,从她口中不疾不徐地说出来,人人心中凭空增添无数信心。连传鹰也被她激起豪气,哈哈一笑,一言不发地抢先掠入通往左殿的侧门。
横刀头陀道:“贫僧就守在这正殿侧门入口,尽量拖延蒙人杀进去的时间。”
他本身也是一代宗师,具有和八师巴公平一战的实力,此时自愿守门,最不济也能帮把手,让苏芒可以专心应对蒙赤行。韩公度还想交待几句,柳随风忽然淡淡道:“正道中人真是轮粒忝且ゾ透峡欤切┤艘丫戳恕!
蒙赤行先祖曾受成吉思汗大恩,遂自愿成为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护卫,除大汗人身安危之外,诸事不理。他这次同意来惊雁宫一观,既是卖思汉飞一个面子,也是对号称可以“上通天道,超脱生死”的战神图录生出兴趣。八师巴则被尊奉为蒙古国师,地位尊崇,虽有护国之责,本质上还是出家的喇嘛。
进入惊雁宫的中原七大高手,已是南宋武林中顶尖的人才,但其实包括传鹰在内,他们还没有被那两位放在眼里的资格。此时,在苏、柳二人的感应中,两股庞大的精神力量迅速接近,直奔正殿而来,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引动了对方兴趣。
无论蒙赤行还是八师巴,都不会遵行思汉飞的军令,蒙古军队还在埋伏之中,这两位已打算亲自出手。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苏芒牵制着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绊着她不能去救援其他人?
唯有横刀头陀还留在正殿中,其他六人全部飞掠向右殿。排在最后的凌渡虚身影才没入侧门,两道俊伟高大的人影已默然站在殿中。
左侧的人是个身穿红色袈裟的光头喇嘛,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天庭广阔,气质出尘脱俗,一点没有“化外之人”的粗野味道,反而十分文雅。站在他右边的人风采竟更胜一筹,一身黑衣,眼中隐带深湖般的蓝意,沉稳如高山峻岳,犹如水晶雕成的神像,整个人充满了邪异的魅力。
如果说八师巴是世外高人,一望可知,那么蒙赤行便是谪落凡间的魔神,身上一丝一毫“人”的气息都没有。八师巴尚有几分和蔼可亲的意味,蒙赤行却让人心惊胆战,只想要低下头去,把他当神来膜拜。
横刀头陀没能看出他们如何进入殿中,但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他手中戒刀不由自主涌出森寒刀气,一时间,全身真气都似不受控制,叫嚣着往外涌动。
苏芒的剑亦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中,淡青的剑锋上流光飞窜不定,按照一种奇异的节奏闪动着,似是表明主人的心绪并不稳定,又似在以光芒对敌人造成影响。她顶着泰山压顶般的压力,竟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反而笑道:“两位高人联袂而至,我等不胜荣幸。”
蒙赤行深沉通透的目光,同时笼罩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八师巴微微一笑,以柔和动听的声音开口道:“两位均有心灵上的修炼,超出我所见过的中原所有高手,又都如此年轻,真是人中之杰。我方才以密藏无上心法,默察此宫气运,发现姑娘的精神力量与惊雁宫合为一体,若非你主动显露,我很难感应到你的踪迹。”
苏芒微笑道:“过奖,两位也不愧为蒙古三大高手之二。大师说了我这么多好话,我一样没有把握在你们手上全身而退。”
八师巴对这两个青年男女的出现又惊又喜,他精通以天道推算人道之术,来此路上,推算他们现身时的天象,却愕然发现这二人与天象并无联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好奇心更重,不顾思汉飞的提议,一心想以变天击地大|法与他们交手,看清他们的来龙去脉。
蒙赤行更是只为寻找对手而来,他从不说多余的话,至今为止尚一言未发。双方的话好像还没说完,战意却都达到了顶峰。在目光、精神的试探交锋中,该说的已经说尽,大可不必像江湖把式那样,场面话扯个没完没了。
以二对二,对任何一方都是公平的局面。
“思汉飞一定也很头疼吧,”苏芒一边抵抗着八师巴和蒙赤行截然不同的压力,一边想,“这样两尊门神在这里和人动手,大军杀进来一定很不恭敬,但又不能不杀进来。交手时气劲敌我难分,蒙军人数越多,吃的亏就越大——”
一切思绪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蒙赤行首次开口,声音犹如利刃刺入鼓膜,并不难听,却令人胆战心惊,“寅时到了。”
狂风黑云在惊雁宫上方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风涡,呼啸如鬼哭神嚎。平原上常见大风,这种黑云压城的气势却极为少见。石殿右方数十丈外,传来机关先后下陷的声音。
面对面站立的四个人就像被这声音惊醒了,身形竟于同时消失。
整个大殿中瞬间幻起了无数青荧剑芒,青光如虚如幻,将两道青衣人影隐藏其中,转眼不见。蒙赤行以精神转化力量,一直与苏芒的意识互相冲撞,两人都没能在对方心灵中寻到破绽。此时剑芒一起,蒙赤行立刻意识到,眼前所见均是幻象。
这幻象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他看破之时,剑芒也随他意识而消散。一道寂静至极的剑光劈面而来,长虹般落在他眼中。
这剑光不仅自身虚极静极,甚至吞没了殿内殿外的所有声音。一时间,万事万物都消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这道光芒。
苏芒早已挑选蒙赤行作为自己的对手,蒙赤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八师巴自重身份,绝不可能和任何人联手,如此一来,这难得的对手便成为他一个人的。他的心灵久未波动,眼下却陡然因此产生一阵兴奋的感觉。
这一剑看似简单至极,实则无可回避,以蒙赤行之能,想要绕过长铗所向,竟然办不到。万籁俱寂中,蓦地响起尖锐刺耳的气流旋转声。剑光周围忽现无数锐利的气锋,绕着剑身急速旋转,越转越急,触及剑身时,只听一声闷雷爆响。
两股浩然巨力相撞,难分高下,气浪向四方漫延,第一重边缘利如刀锋,第二重却如大斧重锤,层层叠叠朝外推去,堪比狂潮裂岸。大殿宽逾十丈,十分宽阔,却有种根本承受不起四人交手的假象。
剑身不住颤动,化解着剑上传来的庞然巨力,双方交手所产生的气劲层出不穷,无边无际,几乎因高速变幻而生出实质。苏芒无暇关注八师巴和柳随风的战局,心中暗暗衡量他的实力。
事情发生得极快,还没等她做出判断,左殿中机关开合的声音已然停止,六位高手立即动身撤回正殿。惊雁殿外轰轰震响,无数蒙古精兵手持火把,蜂拥而入。
一如苏芒所料,思汉飞终究还是失算了。他所掌握的情报里,从未提到中原武林还有苏芒这种等级的高手。否则他不会大开方便之门,任凭他们长驱直入,而是会布重兵于宫外石桥,以强弓硬弩将他们迫入留马平原。
蒙赤行、八师巴见猎心喜,主动现身应战,其实打乱了思汉飞的计划。这位蒙古皇爷的武学修为亦极为渊深,一直以天视地听监视战局,不难看出这四人拥有当世巅峰实力,交手之际,四周若有寻常武人,必定死伤惨重。
但是韩公度等人成功解除机关,正急急向右殿赶去,再放任他们行动,将酿成无可补救的遗憾后果。思汉飞上位多年,自然懂得取舍,顾不上可惜这些精锐士兵,照原定计划,命令他们抢门而进,把所有宋人高手围杀在惊雁宫中。
气浪犹自推进不止,发出奇异的声音,仿佛在宣告死神的来临。蒙人悍勇无畏,手持重兵器,争先恐后地抢上,但那气浪乃是看不见的杀人利器,在他们察觉之前,气浪所过之处,已是鲜血飞溅,甚至有被当场断头的人。
气劲乍消,剑影又起,剑气充溢在苏芒周身数丈方圆,硬扛蒙赤行无坚不摧的强大真气。一时漫天血肉,奋勇冲上前的人无一不是惨叫着跌飞出去。
但蒙军人数实在太多,死伤者众,冲进来的人更众。横刀头陀本来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支援眼前的决战,蒙军主力一到,须臾之间,人海已冲杀到他面前。他不得不展开佛门刀法,竭尽全力封住偏门,对抗敌人的疯狂进攻。
二十丈的长廊不过是数个起落的距离,横刀头陀只挡得片刻,传鹰的厚背刀突然从侧门内横伸出来,替他接下了蒙古兵队长的一击。
传鹰居首,凌渡虚殿后,六大高手冲出左殿侧门,与横刀头陀汇合。七人中,唯有横刀头陀受了点小伤,其他人均安然无恙,一经联手,立刻气势如虹,同心协力向右殿杀去。像蒙军一样,他们乃是中原武林最为精英的人物,实力比苏芒固然逊色,却也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一声长号传来,正殿右边的偏门缓缓关闭。惊雁宫的大门全由精钢制成,厚约一尺,高两丈阔四丈,门上没有任何协助开关的机关,数十条蒙古大汉齐心协力,才能将铁门推动。他们收到思汉飞的指示,想要抢在宋人之前,先将偏门关紧。
此门一关,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打开,蒙赤行看在眼中,心下稍有放松。眼下形势对己方不利,他是对开疆拓土的大业毫无兴趣,却也不想成为族人的阻力。思汉飞选择釜底抽薪,正是这种局面下最恰当的选择。
眼前又是一道平实无华的剑光,然而,剑拳|交击时,蒙赤行手上心中同时一空,竟再也察觉不到苏芒的存在。她借着这一拳之力,横飞出去,以惊人的高速掠向正在关闭的右殿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