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与物, 严国昌在心底浅浅叹了一口气, 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从严家湾出来,他就被带上了这辆贴有警标的吉普车,不过, 也在同时,戴在他手上的手铐也被解开, 这样应该算是仁慈吧?!
这辆警车是汪队长——也就是那位刑警队长他们从鹿城开来的,原本来时是四个人, 如今却成了五个人, 多了个严国昌,刘毅的位置也被严卓代替了。
是了,严卓在汪队长一行到达灵渠镇的时候, 居然提议一起去鹿城。
至于刘毅, 碍于在严家湾受的伤,自然被张其田黄生群两人极力留了下来——不是什么所谓的“抵押”做“人质”(哪个老百姓敢这么做啊?), 而是那些在官场上必要的, 不能明说的流程。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张黄二人打着官腔说的冠冕堂皇:咱们对不住这位小同志,让小同志在我们富源乡因公受了伤……就算是安抚老百姓心里的“愧疚”吧,留下来照顾他到伤愈, 等小同志好转了,自然就回护送回鹿城。
“叔,喝水?”
严国昌想得出神的时候, 一只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是严卓。
“啊?不渴不渴。”严国昌连忙摆手,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严卓可比不得他们几个严家湾的村干部,严卓的父亲严国荣说话那比严国繁更能在严家湾作数,就算是几个老祖宗,对严国荣的话也偏袒几分——严国荣可是当过兵,护过国,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人。
而严卓呢,虽说在严家湾不比严国荣的面子(有老子,儿子自然不算啥),但是他身上这个派出所所长的职务,可是严家人这几辈儿里官职最大的。
“拿着吧,叔,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呢。”严卓硬塞进了严国昌手里,扭头又和几个省刑警套起了近乎。
严卓今年三十二岁,虽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所长的位置,可常年浸‘淫在老兵出身的严国荣的“铁鞭”下,并且早些年刚够十八岁,就被严国荣打包丢到了部队里锻炼了五六年……转业回了吉兆县后,又在小官场上滚打了好几年的严卓,倒还真没有沾染丝毫官场的糜秽,反倒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历练的磨砺,更是多了几分正气凛然,多了几分刚正不阿的人民公仆形象。
“叔,没事的,这算不上正轨拘捕,只是请您去协助调查而已……嗯,或许先前做得有些……‘严肃’一点了。”不经意看到严国昌有些憔悴不堪的样子,严卓虽然心里有些对这个族叔有那么一分几分的不待见,毕竟是一个宗祠上香祭祖的长辈,还是不得不出言宽慰。
再说了,这次严国昌的事,说起来还是在帮着自家这一脉不是?
“诶,晓得晓得。”严国昌拧开矿泉水瓶盖,忙不迭的点头。
喝了一口严卓给的矿泉水,严国昌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有些嫌弃这花了钱买来的水,口感不如村里的井水不说……想着严国强家喝过的茶,严国昌更是由心感叹:城里人,真是可怜啊,花大钱买来的水,味道还是不好喝啊。
想到严国强,想到严国强家的严澈,严国昌眼神晃了晃,有些不确定这次自己这样一招棋,到底是不是走对了。
但是想到严澈这边一出事,居然连张书记都亲自跑了过来,严国昌还是展开眉头,舒了一口气:希望,这次押宝别再押错了。
在严国昌半忧半虑地跟着汪队长和严卓去鹿城后,严家湾除了还留在雾戌山下的小警察外,基本已经恢复平静。
你问严国昌的婆姨怎么就这么息事宁人了?
严国昌虽然有些目光不是太宽阔,但是他却好命的有个明事理,有眼界的婆姨。
自打严国昌在湾口给了自己一脚后,严国昌婆姨脑子转了几圈后,即刻就明白丈夫这次为的是哪般……因此,严国昌前脚被带走,严国昌婆姨后脚就跟着严澈一家回了雾戌山。
当然了,爷们儿们有爷们儿们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你说跟去做什么?
能跟着一起去了雾戌山下,严国昌婆姨自然有她自己的思量——爷们儿的事不好掺合,婆姨们的事就不能凑堆儿了?
是了,严国昌婆姨是去安慰“受惊吓”的张超英去了。
严国昌被带走后,严元照转身一回到雾戌山下的当口,就在严澈家用严澈家的电话给严国荣打了个电话。
严元照不同于严国强,看了近一辈子的人性世故,他自然能清清楚楚判断出在这些大事来临时,到底哪一个才能出上力,说上话。
在严国荣电话里再三保证严国昌不会有事后,严元照这才在严兆林的搀扶下,松缓了那张老脸,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回了严家湾——累啊,岁月不饶人。这又忧又虑,磨折老人家的精力,折损老人家的寿命啊!
至于留下的那个小警察刘毅,张超英自是“义不容辞”的包揽起了所有的照顾工作,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若是不然,严元照可不敢这么轻松。
于是乎,似是已经平息了的“蔬菜风波”,在刘毅逐渐“好转”的身体下,严家湾人也渐渐松了一口气,纷纷心叹:雨过天晴了,雨过天晴了啊!
同时,不免也似那泄了气的气球:这些菜,还种不了?
于是乎,菜棚成了严家湾与邬子荡人的心病,几乎每次经过大菜棚,乡民们都不自知地叹一声绵长的气:种吧?前面严国昌才被带走。不种吧?买菜的钱,每天夜里都能勾得他们辗转难眠,心思痒痒……唉,这可怎么弄啊!
这天,距离严国昌被抓走已经过了近半个月。
李军一行居然还是没有离开严家湾。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军毅然地选择了留在严家湾,静待事态发展……嗯,顺便继续着他坐过山车心境下的田园生活。
毕竟,他这次出行的目的,似乎还没打算放弃。
一大早,已经开始对农家生活生出兴趣的李军没有严国强的带领,背着严澈家的喷雾器,走在藤子都前面,又往雾戌山上爬。
刚爬到半山腰,李军就看到有人连奔带喊地往严家湾窜。
由于隔得远,李军看不清那人是谁,也听不清那人在嚷嚷什么,不由顿了脚步,侧回头对藤子都问道:“藤少,你看那边怎么了?”
“嗯?”李军是知道藤子都一些底细的人,因此喊藤子都“藤少”时,藤子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这下听李军这么一说,藤子都靠向路边凸起的石块上,将喷雾器的重量移交给了外物,直了身子顺着李军的方向望了过去:“哦,好像是严钊。”
“……又,又出事了?”李军不确定,但是心下还是一紧:别不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吧?
藤子都斜了李军一眼,沉声道:“能出什么事?严家湾人简单着呢,严澈家也实诚着呢。”
话虽如此,藤子都还是开始解着喷雾器的背带,准备下去看看到底又有什么事。
背带解开后,藤子都将喷雾器往李军那边一放,道:“李总,你给看着下,我下去看看。”
话一说完,李军顿时觉得多了一个力道靠向自己,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句客套宽慰的话,眼前一晃,只看到藤子都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嘴角抽了抽,李军有些别扭地心讨:也不知道是不是严家湾的水养人,别说藤子都这速度惊人,就连他在这里住了几天,也发现在这些年应酬奔波,烟酒不忌被掏空了的身体,好像恢复到了当年……
严钊张牙舞爪,一路及哇乱叫奔回了严家湾,奔向了严元照所住院子的方向。
刚到院门口,严钊巴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正在给严元照倒水的严国胜和神态淡然,十分享受的严元照,嘴巴张了几次,但是喘的太厉害,恁是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严元照看着严钊,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两个都没个稳性,吱哇乱叫的?”
看严元照微微愠怒的模样,严国胜横了严钊一眼,呵呵笑着宽慰老爷子,道:“五爷爷说得对,说得对,别跟小辈儿一般见识,五爷爷,这茶是三儿给您准备的,说您爱喝这个,尝尝看。”
严钊被老爷子一瞪,即刻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步子,这才走进严元照的院子,做到了严元照对面:“五老祖,上面来人了。”
事情还没解决?还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难道我婆姨打警察要被抓走?!
严元照和严国胜在听了严钊的话后,俱是一怔。
“嘶——”严国胜手一抖,递给严元照的茶洒了出来,几滴落在了严元照手背上。
“五爷爷……”严国胜这才回神,赶紧看老爷子是不是被烫伤,这茶水可是刚泡开的啊,完了完了。
“来了什么人?”严元照推开严国胜伸过来的手,盯着严钊:“是……出什么事儿了?”
严钊狠狠点头,再次深吸一口气,猛咽一口唾液:“出大事了!”
严元照和严国胜互看一眼:完,没完没了了!
“诶,是好事,好事!”严钊这才发现两位长辈脸色不好,赶紧摆手:“是好事,老祖!”
顿时,两位长辈的眼刀子唰唰唰地铺天盖地射了过去,严钊中刀,尸骨无存。
好不容易,严钊在严元照肉疼的注视下,如牛饮水喝下了他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水,吁出一口气,说清了原因。
话说,严钊去镇上买东西,刚到灵渠镇的牌坊下,就被张其田拦了下来。
严钊不知道什么事,看着张其田一脸着急的模样,不由想起严国昌的事,心想:莫不是国昌大伯真被下了大狱?
还没等严钊问出口,张其田就一通怒吼:“你们严家湾怎么回事儿?电话打了几十个,没一个通的?”
严钊一愣,有些傻眼儿,嗫嚅告诉张其田:村里电话线都拔了,怕是那些记者什么的打电话来骚扰,不得不拔了电话线求安静。
张其田顿时只差没翻白眼,狠狠拍了严钊一把,几乎把严钊拍趴在地上:“赶紧,赶紧回去,告诉湾里人,电视台来人了。”
严钊一听,更急,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张其田跟前:“张书记,张书记,三儿弟弟没犯罪,不要上电视成不?是我国昌大伯……唉,是我们严家湾人的错,和三儿弟弟没干系啊!”
张其田差点背过气儿去,狠狠又是给了严钊一巴掌:“谁说是找严澈的?”
严钊迷惑了:“难道不是要曝光三儿弟弟吗?张书记,你曝光我得了,我三儿弟弟还小,还没娶婆姨呢,要是这么上了电视,以后他怎么娶婆姨啊?!张书记,三儿弟弟没做错事,是看我们做的苦,想帮我们一把啊……”
张其田和严钊这么一扭一哭,张其田险些休克时,黄生群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看着两人这一出,也差点背过气儿去,不过是笑的。
安抚下气得吭哧吭哧的张其田,黄生群这才拉起严钊,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剔透。
严国昌在鹿城那边的事儿不单没事,不出岔子的话,严国昌最迟明天就能回严家湾。
而且,在严国昌到达鹿城的个礼拜后,鹿城大学那一批“食物中毒”的学生非但没有半点儿事,而且还出现了一些诡异的事。
比如说:
一个已经近视一千度的学生,居然在医生做检查时,指着窗外一棵树,告诉医生上面鸟巢里有枚钻戒。医生护士怎么可能相信?不说那学生摆在一旁瓶底儿似的那副眼镜,光是外面那棵树,这些年的污染下来,别说鸟了,就连虫子也少见……嘁,钻戒?这孩子一准儿是中毒毒害了脑神经。
再比如说:
一个男学生害怕打针,趁着护士不注意,准备提裤子跑人。结果在门口差点撞上进来的医生,一急之下,打开窗户,咚地一声,跃身跳下了三层高的楼(这是真事儿)。当场吓得那护士扯开了维塔斯式的高嗓音,一群医生护士追了下去……结果,只见那学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跑人了。就连那学生先前微陂的脚,居然走直了。
再再比如:
一些长满青春痘的学生,拉了几场肚子,跑了几趟厕所回来后,相互发现对方的脸居然在一层一层的掉皮儿,顿时吓得不轻。胆儿大的一个女学生从小背包里掏出小镜子,当场就对着小镜子哧啦哧啦地开始揭皮。不揭也就罢了,一揭就揭出一室尖叫……这个女学生的揭掉那层仿似老蛇蜕皮一样的老皮后,露出来的皮肤光洁透明,白里透红,堪比新生婴儿。
再再再比如:……
严钊按着黄生群告知的,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是手舞足蹈。
严元照和严国胜目瞪口呆地对视一眼,没什么计较的严国胜继续听着严钊的讲述,唯独严元照陷入沉思:……事情,真是这样的?
终于,当老爷子的一壶新茶见底儿时,严钊打了一个饱嗝,抹了一把嘴角不知是口水还是茶水是水渍,相当痛快。
“这事儿,是张书记说的?”严元照有些肉疼的看了看见底儿的茶壶,对着正在打嗝的严钊问道。
严钊摇摇头,又挠挠头:“呵呵,张书记好像身体不适(被我气得),是黄乡长说的。”
严元照微微颔首:“那应该……不会是假话。黄乡长还说什么了?”
闻言,严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惊呼:“啊,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顿时,得来两道白眼儿。
严钊又挠了挠头,一脸别扭地干笑:“老祖,呵呵,我这不是觉得高兴嘛,哈哈,哈哈哈。”
“还说什么了?”严元照突然间,觉得老四家的三儿真的是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好孩子。
“啊,黄乡长说,让我们准备准备,明后天电视台的要来人,说是要报道我们这个神奇的地方,还说,呵呵,还说咱们严家湾有仙气儿,呵呵。”严钊说着虽然觉得好笑,可是言语间却不自觉的透露出一丝自豪:我就是严家湾的子孙。
“电视台?”严国胜有些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那,那,那,那是说,我,我们严家湾要,要,要电视?”
严元照横了严国胜一眼,又准备说教子孙时,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家的院门口围了一圈人:“老祖(五爷爷),咱们严家湾真的要上电视了?”
看着一票儿小辈儿欢喜得没边儿的模样,严元照准备再次说教时,“圈”外有了动静。
唐彩英居然从人群里钻了进来:“五爷爷,县里让咱们准备一下,明天省农科的专家们要来咱们村,说是咱们严家湾的水有很高的活性物质。”
唐彩英所谓的什么水里有“活性物质”什么的,大家都不懂,但是大家懂的——那就是,严家湾的菜没毒,不光没毒,严家湾的菜还是仙丹灵药,咱们严家湾是仙地儿。
于是乎,人散了,欢天喜地的散了。
看着散开的人群,严元照眉头却紧紧的挤做了一堆儿。
斜了一眼在旁边掰着手指头不知道算什么的严国胜,严元照叹了一口气,狠狠敲了敲桌面……严国胜这才回神:“五爷爷,要喝茶?”
严元照狠狠瞪了严国胜一眼,莫名其妙的严国胜低头一看:喝,好家伙,这么大一壶茶,居然被严钊那小子喝光了?连茶叶也不留一颗?!
嘴角抽抽,严国胜不小心想起:好像刚才使劲给严钊倒茶的那个……似乎就是自己吧?!
“呵呵,五爷爷,要不,我再给您泡一壶?”谄笑堆成了一朵菊花儿,严国胜如是说。
“哼。”老爷子冷哼一声:“不喝了,走,去老四那边。”……回头老头子我自己泡了喝,你们这群牛嚼牡丹的混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