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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上六点多, 王宏斌和李慧坐上了去王爷爷家的火车。车厢里没几个人, 差不多可以一人霸占一个大座,四下里七扭八歪的都是补眠的。王宏斌让李慧也睡一会儿,她脸色不好。
李慧躺在椅子上, 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很累, 倒不是昨晚上守岁弄得多晚,而是李奶奶家昨晚过的分外热闹。
二奶是个守信用的人, 真的在除夕夜闹到了李奶奶家。
二十八那天, 好不容易劝走二奶,李爱国就给李爱党打了电话,电弧里李爱党也很无奈。
说起来李爱党的确参与了传销, 但没干多久。其实她开始也没想干传销, 倒是奔着那台按摩机去的。刘宝刚这几年做生意,脑子灵活的很, 和李爱党听了一堂“保健课”就觉出不靠谱了, 回家就对李爱党说,机器用就用,但别跟着他们折腾。李爱党在钱财上本来就是个谨慎的人,在这方面是很听劝的,也就退了线。她干的时间不长, 只发展了二奶一个下线,直接把二奶推给了公司的上线后,却没跟二奶说清楚自己为啥不干。李爱党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琢磨着,有了这么个营生,最起码二奶不会天天堵着门跟她借钱了。
没想到世事无常,几个月后国家明令传销违法,刚有消息上头的人就跑路了,李爱党听到信儿之后,还跟刘宝刚庆幸了一阵。可是当二奶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就傻眼了!她没想到二奶干得的那么大扯,自己干了不说,还拉着二民小军两家都跟着干了,发展的下线没钱买机器不要紧,她大包大揽的跟着垫钱,甚至到了到农村抬钱干的地步,在李爱党看,这简直是脑袋被驴踢了!
二奶才不管李爱党怎么想,她的逻辑很简单,当初是李爱党领她去的,现在出了事儿自然就要找李爱党!
将近四万块钱呢,李爱党怎么可能认这个糊涂账?可是一来对方是她亲二婶,二来她也确实有那么点儿理亏,就直接给躲了。躲得地方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提前搬了个家,但二奶不知道她新家的地址,连续好几天在李爱党家吃闭门羹,这才找上李爱国。
李爱国听了李爱党的话,一时也觉难办。这事儿说没责任吧,毕竟当初是李爱党带人去听的课,而且上下线关系最开始也挂在李爱党名下;要说有责任吧——李爱党又没让她去抬钱给人垫钱,这种傻帽行为必须要自己负责。估计借钱给下线垫钱的也就二奶这么一个奇葩——想必也是开始赚了钱尝了甜头,才敢这么干的。
自己姐姐的事儿,李爱国不可能不管,掂量半天,对李爱党说:“姐,你这么躲也不是个事儿,这眼看过年了,你露个面,跟二婶说消停消停,过了年咱再慢慢办吧。”他的想法很实际,还有两天过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年后动动脑筋,把这个事情平下来,再跟二民小军好好谈谈,在工作上给他们点儿补偿。
可惜,李爱国的算盘没打好,二奶她们根本不买账。除夕晚上,一家人正包饺子,二奶就抱着二爷的遗像进门了。
那一晚上闹腾的动静很大,连爆竹声都没压住,紧邻如王宏斌家自然是听到了。邻居们隔着院墙听了个大概,知道不是李奶奶家出了什么事儿,也就各回各家了。崔金霞倒是进来劝了劝,但二奶泼劲儿上来,崔金霞也不是对手,关键是作为邻居还没啥立场撵人,最后反倒被钟晓兰劝了回去。到家就跟王大山叹息,李奶奶家除了孝头一个年呢,就被那么个浑人搅和了,对联福字全扯了,连饺子帘子都给掀了,李奶奶气得浑身哆嗦,幸亏平时心脏好,要不非进医院不可。
王宏斌也只能听着,这种事儿没法儿劝。对李家人来说,不去围观就是最大的体贴了。早上去接李慧的时候,李慧是顶着黑眼圈出来的。去车站的路上,李慧就把事儿跟王宏斌说了,王宏斌握着她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
李慧心里很自责。她知道传销是个什么东西,一开始就劝过李爱党,但李爱党当时就跟她说早不干了,她也就没再说啥。如果当初能想得更深点儿,也提醒提醒二奶就好了。那样最少二奶不会陷得那么深。再退一步说,如果只是几千块钱的话,不用爸爸和姑姑,她就能想办法把二奶这个窟窿堵上,怎么也不能让她大过年的闹到李奶奶跟前。
李爱国给二民小军家打电话,根本没人接。想也知道,二奶能一个人在大除夕的跑出来,家里人不说支持,也绝对是默许的。一个老太太,又是冰天雪地的,半夜还不通车,他们不可能给她撵出去,更不可能打骂,只能由着她闹。李爱国在客厅坐了一宿,看着二奶累的睡着了才进屋,劝着李奶奶睡下。李奶奶一时间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过去,却是刚合上眼,二奶一觉醒来又闹上了。李奶奶气得没法没法,只能在屋里掉眼泪。李爱党说我跟她说去,不就几万块钱嘛,我给她,让她走。李奶奶一拍炕沿:“我看你们谁敢给她!”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如果他们真出了钱,李奶奶只会更生气。
“慧慧,别想了,睡吧。”王宏斌给李慧盖盖衣服,摸着她的头发说,“有李叔呢,这个事儿肯定能处理好。”
李慧拉住王宏斌的手,想到李奶奶,心里一阵难受。
“哥,要是你,你怎么办?”
王宏斌沉吟一会儿,索性搬起李慧的脑袋,坐下来让她枕到他的腿上,说:“我会报警。”
“那哪能行?报警我姑也完了。”国家刚开始打击传销,为这个进去的不在少数。
“怎么就完了?你姑顶天算个受害者,按你说的,她的下线就你二奶一个,还没几天就转到别人线上了,这样的,也就是进去问个话,调查后教育一下——至于你二奶,她也没坑别人的钱,下线百分之五十是自己垫的钱,这种情况最多罚款。”王宏斌微微一笑,“我记得有这么一说:民间私人的借贷行为,如果所借款项用于赌博或者违法行为,法律上是不予以保护的。”
李慧疑惑地皱眉:“不保护?”那也就是说,这事儿要是经了官,虽然二奶会被罚款,但在农村抬的钱却是可以不还的?
“嗯。我上学的时候听过几堂课,是这么讲的。”王宏斌用手指梳拢着李慧的头发,慢慢说,“你觉得你二奶那样的人,会在乎自己的名声吗?她现在怕的是别人掐着借条跟她要钱。对她来说,把钱弄平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说罚款,她都赔成那样了,估计也罚不了几个钱儿。大不了咱们帮她把罚款出了,过后再找找路子把这事儿抹平,她也就消停了。”
李慧禁不住支起身子:“那我跟我爸说说?”
王宏斌好气又好笑,把她揽住放到腿上躺好:“你快歇会儿吧,估计李叔早想到了!这点儿破事解决的办法很多,要是再早几天,怎么也闹不到这个地步——你姑应该早点儿跟你爸说。”李爱党和刘宝刚都是生意人,很多东西她们不懂。
李慧叹口气倒在王宏斌腿上。现在说啥都晚了,唯一盼着李奶奶别气坏了就好。转念一想,二奶这么一闹之后,两家的亲戚情分算是彻底断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李慧颠来倒去也没个头绪,枕在王宏斌腿上,被他一下一下梳拢着头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李慧被王宏斌拍着脸叫醒的时候,才觉出腰酸背疼来。椅子太窄,又窄又硬,而且王宏斌的腿又比枕头高,她差点儿没落枕喽。
李慧伸手揉揉自己的脖子,又赶紧给王宏斌捶腿:“哥,你咋不把我放下,腿麻没?”
王宏斌捏捏李慧的后颈,凑近了问:“老感动了吧?有没有奖励?”
李慧四下一瞄,周围的座位没人,直接在王宏斌脸上亲了一下。
王宏斌哈哈一笑,慢慢把腿伸直,动了几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丫头,估计到站能有人来接咱们。我爷家那边亲戚多,能记住你就记,记不住也没啥——别把我爷认错了就行。”他知道李慧不认人,提前打个预防针。
李慧收拾东西的手僵了一下,抬头问:“会很多?”
“嗯,今天初一,我叔他们能来。”
“就你叔们呗?”王宏斌有两叔叔,应该还不难记。
“我小姑估计也在。”小姑工作忙,一般春节都是赶着走亲戚。
“哦。”小姑应该挺好认吧。
“我那些叔伯大爷都得来。”
“几个?”
“挺多的吧,我没算过。”
“……”
“没事儿,跟咱们都隔一层呢,挑不了咱们的理。”
李慧看着王宏斌。
王宏斌乐了:“你别说你现在想跑啊!”
李慧认真地问:“还来得及不?”
王宏斌捏住她的下巴晃晃:“晚了!”确实晚了,火车已经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