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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斌和李慧从医院出来之后, 商量找个地方吃饭。李慧中午吃的不少, 下午又没动,一点儿都不饿,王宏斌就说那去吃拉面吧。
拉面是早几年在江辽兴起来的, 王宏斌和李慧说,在西北的时候, 他们想改善生活,就一大帮人呼呼啦啦地坐上单位的大卡车, 成帮结伙的去县城吃拉面。那面条又劲道又香甜, 那汤料又鲜又辣,大块大块的牛肉特别解馋,饭量小的都能造一大碗。
李慧看着碗里飘着的一层辣椒油, 顿时感觉压力很大。王宏斌又往她的面里哗啦哗啦地倒了老些醋——光闻着味道, 李慧就觉得不能吃了。对面王宏斌鼓励地看着她,她盛情难却, 挑起一筷子面条, 一咬牙一闭眼,填到嘴里去,然后,就真的泪流满面了……
王宏斌看着李慧扇舌头流眼泪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气的李慧一边擦眼泪,一边在底下隔着桌子踹他。
王宏斌招手叫来服务员,又上一碗面, 不放辣的。然后把李慧的面条端到自己跟前。等一会儿,新面条上来了,捧到李慧面前,说:“行了,吃吧,这下有食欲了吧?”
李慧狠狠瞪他,忿忿地拿起筷子吃面。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口辣子给她通了肠胃,她还真的觉得面条很香,于是大口大口吃起来。
王宏斌一个人霸着两碗面条,完全面无惧色,西里呼噜地,不一会儿就吃完一碗。李慧眼看着他把空碗放到一边,若无其事地端过第二碗。
“哥,你挺能吃啊!”李慧惊着了,这拉面的碗可是非同一般的大啊。
“这就能算能吃了?”王宏斌又往面里加点醋,搅和搅和,“我们一个哥们,自己能吃三碗——比这碗大,还是单加牛肉的!放心吧,哥能吃也能挣,饿不着你!”
“哼,你当我没钱吃饭呢?告诉你,我可是有小金库的,就你这水平,”李慧指指拉面,“就吃这个的话,不用你挣,我就能供上你。”
“是吗?什么小金库啊?跟哥说说呗~”
“前几年,咱们这儿的联贸商厦刚招商的时候,我爸他们组织内购,我买了两个。我爸也买了两个,我姑家买了三个,我们这几个都是挨着的,开始空着来着,后来租出去了。去年我姑父要扩大经营规模,把我们这一片儿都揽过去了。我这两个铺位,一年租金就有六千呢~”李慧得意起来。
王宏斌有点惊讶地看着李慧:“丫头,你爸怎么想着给你买铺位了?”
“不是我爸买的,是我听说了,自己要求买的,把我这些年的压岁钱都拿出来了——当然,没够,我爸又给我添了点儿,但我已经还上了——怎么样?”
王宏斌想了想,笑了:“行!我们家丫头就是厉害,哥佩服!来,哥敬你一个~”说着,端起面碗。
李慧得意洋洋地端起碗,和他假模假式地碰一下:“以后缺钱了说话,咱是有产业的人~”
王宏斌一脸感动地说:“嗯,哥以后有指靠了。”
李慧看他那样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配合着逗自己开心呢,心里觉得暖烘烘地熨帖。鲜香的面汤喝到嘴里,竟泛出些甜味来。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那时候的商户还没有后来的营业意识,秉承的都是天黑就关门的老传统。很多商店都关了,买日杂的也正一样一样的往店里搬摆在门口的货物。
“丫头,你想不想放炮?”王宏斌看到日杂大开的门里,货架上摆着烟花爆竹,拉住李慧问。
“啊?”李慧有点儿惊讶,在她的印象里,只有过年才放炮吧?要不就是结婚。现在离过年还早着呢。
“来!”王宏斌拉着李慧进了日杂店。日杂店里不光有鞭炮,居然还有吐球和闪光雷之类的。王宏斌买了好几捆吐球,又买了些钻天猴啥的,整整一大包,出了店。
“哥,这么多,咱上哪儿放啊?”李慧东张西望,总不好在大马路上放吐球吧?
“横是能找到地方。”
王宏斌见到空车,招招手,和李慧上了车,告诉师傅去老桥。
老桥,指的是原来江辽市区最主要的跨河桥,还是六十年代修的,后来城市建设不断加快,老桥就跟不上步伐了,总是堵车,状况不断。前几年,江辽新修建了两架跨河桥,老桥就不那么拥挤了。
王宏斌一手挽着大包,一手拉着李慧,沿着伊河大坝往河道里走。河面早冻得结结实实的了,白天有爱玩的孩子大人在河面上清出了大块的冰面溜冰,清出的雪就堆在河道边上,被人堆成了大雪人。
李慧好多年没玩冰了。她和陈舒乔都是女孩子,玩儿也玩儿不出花样,可是跟着王宏斌就不一样了。王宏斌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个大冰块子,把李慧按到上面,推着冰块儿疯跑;拉着手在纯白平整的雪地上印雪人;杳无人迹的河道里,宁静空旷,远处的层层高楼,亮起城市的万家灯火。
王宏斌点了一根烟,把那些吐球钻天猴之类的挨排的插到雪堆里,让李慧离远点,然后深吸一口烟,把烟火吹亮,从第一个开始点。一排十多个,他弯腰快速地点着引子,等点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第一个刚好开始吐球,然后这些吐球就像安排好的烟火表演一样,一个一个交替的把彩色火球喷向夜空。
黄的、绿的、红的,一轮又一轮,直到所有的吐球都点着,王宏斌才向李慧伸出手。
“好不好看?”他大声问。
李慧笑着跳过来,拉住王宏斌的手,眼睛望着夜空,火球一个一个,在她眼睛里亮起,湮灭。
“丫头,闭眼。”王宏斌牢牢搂着她的腰,然后,就亲了上去。
李慧感觉他温热的舌席卷过来,有淡淡的烟草味道,麻麻的,让她耳根发烫。
忽然,岸上传来一阵口哨声,合着哄笑,让李慧瞬间大澹苯影蚜陈窠鹾瓯蟮男靥牛补瞬坏么丝套约河卸嗤夷瘛
听着王宏斌得意地一笑,李慧忍不住伸手捶了他一下,结果他忽然抱着她转了个圈,惹得李慧啊的叫出声来,他倒笑得更厉害了。胸膛随着他的笑声有规律的震动,合着他有力的心跳一起传来。李慧懊恼地砸了他一下,也偷偷地微笑起来。
这次王宏斌走的时候,李慧正上课,没去送他。她坐在教室里,想着这个时候他应该走到哪里了?窗外是什么风景?不知不觉地,在脑子里描绘了一幅由北中国到大西北的蜿蜒地图。
“李慧!”老师的声音严厉起来。
李慧身后的同学直捅她,她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
“叫你好几声了,走什么神儿呢?”老师大声训斥,“都什么时候了上课还不认真?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表现都在决定你们将来的命运,你们不是给我学的,也不是给家长学的,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懂吗?”
老师看看低头的李慧,又扫了全班一眼,冷着脸说:“行了,都精神点儿,李慧你也坐下,引以为戒!”
李慧松口气,坐下来,趁老师不注意埋怨陈舒乔:“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舒乔也是一脸心有余悸:“我也没注意。”
呃……原来她也在走神。李慧努力集中精力跟上老师讲题的进度,只一会儿,就忍不住又神游天外了。
李爷爷没能熬过这个新年,在元旦的前两天去世了。最后的日子,李爷爷是在家里度过的。他走的时候,是半夜,天刚黑的时候,大伙儿瞧着情况就不好。那天是李爱党两口子在家,李爱党先给李爱国打电话,刘宝刚也赶紧到市里接钟晓兰她们过来。先到李爱国家接了钟晓兰李睿,然后去李慧的学校接李慧。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李慧正上晚自习,钟晓兰和老师说明了情况,又顺便给李慧请了假,一行人转到刘宝刚家接刘思。没成想到了刘宝刚家,家里竟没人!
自从李爷爷回到大院那边,李爱党就和李爱国商量了,轮着在家,不能断人。这些日子李爱党两口子在那边的时候多,家里大都刘思自己在。好在刘思也大了,今年该中考,锁好门,自己倒是不怕的。但这时候她竟然没在家,去哪儿了呢?刘宝刚只觉得额头一蹦一蹦地疼。
到有印象的同学家问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大半夜的怎么就没了?不光刘宝刚,钟晓兰也急了。李慧忽然想起以前放学的时候,好像在录像厅门口见着过刘思,心思转了好几转,说:“我听思思说,她有个同学家开录像厅的,也总是大人不在家,她能不能和她作伴去了?”
刘宝刚二话不说,直接就奔录像厅去了,还别说,真找着人了。刘宝刚死死撰着拳头才忍住了当场抽刘思耳光的冲动,寒着脸一声不吭,拉着一车人风驰电掣地往清远赶。
他们到的时候,想不到李爷爷竟然很精神。李爱国半跪在炕沿上,给李爷爷喂水。李爷爷见到他们一行人,干瘪的脸上就挂满了笑容:“都来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是回光返照吧?李慧强忍着眼泪,拉着李睿刘思到爷爷跟前。李睿在车上睡了一觉,此刻倒还精神,小胳膊小腿利落地爬到炕上,一屁股坐到李爷爷腿上,伸手:“我来喂爷爷!”
“睿睿,赶紧下来!”李爱国眉毛一立,就要发火。
李睿吓得小嘴一瘪,李爷爷摆摆手:“干啥呢?这时候了还不让俺们爷俩亲近亲近了?来,睿睿给爷爷喂水。”
李睿在李爱国复杂的目光下,给李爷爷喂了两口水,李爷爷就不要了。
钟晓兰上来把李睿抱下来,坐到李爷爷身边儿,李爷爷摸摸李睿的小手小脸,连说了两声好。
“大宝子,”李爷爷看着李慧,李慧俯下身,让爷爷能摸到自己的脸。
“宝儿啊,你都这么大了,成大姑娘了,爷爷看着高兴。斌子是好孩子,知道疼人,前些日子就回来那几天,还给爷爷套兔子去了……”李爷爷歇口气,笑了,“爷爷就知道我们慧慧,命好着呢,将来不缺人疼……”
“爷爷……”李慧愣了,望着李爷爷了然的目光,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爷爷!”她轻轻地趴伏在爷爷身上,一时百感交集。
“二宝子……”李爷爷叫刘思。
刘思早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李爱党在后面狠命地掐她,让她别哭,但刘思哪里忍得住?
“姥爷!”刘思扑过来,眼泪就噼里啪啦地砸在了李爷爷的手上。
“傻孩子!”李爷爷摸着刘思的头发,“你这孩子……要听家里的话,知道不?”
刘思猛点头。
李爷爷挨着排的看着三个孙辈,眼睛里有骄傲、有不舍,有叹息、有满足:“挺晚的了,让孩子们去睡吧……”
李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抱着李爷爷在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爬下炕要走。
“小宝子……”李爷爷叫。
钟晓兰一把拉住李睿。
“再来亲爷爷一下。”
李睿噔噔噔地跑回去,抱着李爷爷的脸左边右边上边下边,亲了好几下,咯咯地笑起来。李爷爷也笑了,挥手打发他睡觉去。刘思和李慧哪里肯走,最后还是被李爱国撵走了。
李慧出门的时候,回头看到李爷爷正对着她们笑,看到李慧看他,又微微挥了挥手,李慧忙转过身,不愿让爷爷看到自己热泪直流。
厢房里,李慧哄着李睿睡觉,刘思在地下来来回回地转磨,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片刻也不肯安歇。
李慧也没心思管她,侧躺在炕上,一边儿轻拍李睿,一边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半夜的时候,院子里忙乱起来。她和刘思出门一看,好多邻居都来了。崔金霞一眼看到穿着薄衣服的她们,忙乱里抽身过来,把她们推回屋里:“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行乱跑啊,穿这么点儿就出来,感冒了可咋整?”又对李慧说,“慧慧,看好你弟妹,你大,听话啊~”
李慧茫茫然地点点头,心里知道李爷爷去了。
崔金霞走后,李慧把门推开一条缝。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雪花夹在风里顺着门缝飘进来,悄然落在李慧的鼻子上,额头上。像是无声的告别。
爷爷,一路走好——她在心里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