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斩情丝(原名:弃后) > 65、第六十二章全文阅读

桃花片片, 带着沁鼻香气融在风中,灿烂的春日, 好似下了一场花瓣雨,雨中二人两手相执, 奔跑嬉闹,艳红的衣裳,夺去大片春光。

“呀……”季黎一声惊叫,脚下一个不稳向前滑去,身子猛地前倾,眼看就要脑袋着地,两手被人拉住, 一股力道将她拉起, 随即被拥入怀里。

“黎儿故意吓我的不是?”温润的嗓音,好似石子落水,掀起季黎心湖一片涟漪,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鼻尖心底, 尽是幸福的味道。

“黎儿睡着了?”小心地轻问。

季黎埋着的脑袋动了动,偷偷地笑,抱着温暖的手松开,仰脸欢笑,便看到云晋言温柔的笑,笑弯了眉眼,好似月牙一般, 西沉的太阳刚好在他脸侧,映起一片轻柔的微光,季黎却只看入那双眼里,清澈地好似流过心头的小溪,满眼只有自己一人倒影。

她看到他抬起的手,修长,如白玉般,掠过自己的眉眼,从发间取下什么,放在自己眼前,一瓣粉红的桃花,只是看着,便好似触到它的柔软,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清甜的香味,再抬眼,云晋言仍是笑看着自己。

弯弯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里的笑意却未削减,比起先前多了分淡淡的柔色,刚刚放下的手又抬起,轻轻抚过她的脸,却是粗粝的触感,眨了眨眼,阳光散去,光影移动,眼前之人,挂着浅淡的笑容,轻声道:“子何,我等着你。”

脚下一空,好似跌入无境深渊,黎子何蓦地睁眼,沈墨。

心中突然觉得空荡荡,好似被人掏过一般,裹紧了被褥,嗅到被子上的酒气,一个激灵坐起身,昨夜发生的事幕幕滑过心头,连着那个荒唐的梦境。

怎会将云晋言和沈墨混在一起?

还是季黎时,云晋言对她的笑,是灿烂的,好似夏日骄阳,透明得耀眼,沈墨不常笑,笑起来也是淡淡的,却像由心底散出来,春风拂面一般,说不出的温暖。云晋言即便对她温柔有加,呵护备至,对着旁人时,也有一股傲气,皇家天生的傲气,让人无法忽视,而沈墨,不止笑容浅淡,整个人都好似一个浅淡的影子,若不特地记挂心头,即使同处一屋,也常常忽略他的存在。

只是,这种浅淡的存在,像细沙般积在心头,愈来愈多,带着他特有的温度,不知不觉渗透身心。

他和云晋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在她心底各占一隅。

“娘娘,奴婢服侍您穿衣……”

“不用。”黎子何未多想便拒绝,抬眸扫了一眼,果然是新来的宫女,否则不会不知晓她不喜生人接近。

“退下。”这殿里,她向来不留一个宫女太监。

那宫女闻得黎子何的冷声,抖了抖,忙福身行了个礼便向后退下。

黎子何突地响起什么,忙道:“慢着。”

“奴婢不知娘娘习性,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未等黎子何开口,宫女已经跪下讨饶,差点哭了出来。

黎子何蹙着眉头摇头道:“无碍,昨夜宫中可有何事发生?”

“回娘娘,宫中一切安好。”

“皇上何时走的?”

“回娘娘,辰时。”

“退下吧。”

黎子何又扫了一眼这宫女,看样子是刚入宫不久,再稍稍探出脑袋扫了一眼外间,眉心跳了跳,晨露殿的人,全都换了一批。

快速起身收拾好,绕出屏风,顾不得众人行礼,猛地推开殿门,殿外站了两名太监,不再是眼熟的两名,细细看了一眼四周,云晋言派来的侍卫,不见了。

“皇上派来的人呢?”黎子何正色问道。

“回娘娘,今儿一早皇上说娘娘既然不喜被盯着,便放娘娘自由。”一名太监上前跪下,小心翼翼地复述,生怕错了一个字。

黎子何微微挑眉,心中盘算着云晋言这一举动的目的,缓缓退回殿内。

昨夜他醉酒,抱着自己睡了一晚,已经很是怪异,她不用猜都能知道这晨露殿里处处是他眼线,可他换了批人,是想告诉自己,这批不再是眼线?

黎子何不屑地笑了笑,不管是不是眼线,如今,她都不会再信他。

又或者,她与姚儿的意图被他察觉,所以故意换走全部眼线,让她放松警惕?也不可能,照云晋言的性子,不会做这般画蛇添足的举动,若当真对她们的计划有所察觉,按兵不动对他更为有利。

黎子何摇摇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今夜行动,不容有变。

“娘娘,皇上说会过来用晚膳。”殿内一名宫女娇滴滴地行礼道。

黎子何脚步一顿,微微颔首,随手找了件披风披上,又出了殿门,边走边吩咐道:“一个都不许跟着。”

云晋言给了她这个方便,她为何不用?

沉香殿仍是冷冷清清,却好歹多了个暖炉,散了些阴冷之气,黎子何拿手拍拍几乎被寒风冻得僵硬的脸,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放缓了步子。

悦儿开门,见是她,略有诧异,让开身子放黎子何进去。

姚儿坐在榻边,手里拿着针线,低着脑袋,一针一线,绣得很是小心,黎子何放轻了步子到她身边,探过脑袋扫了一眼,轻轻一笑,仍是上次的梅花,只差最后几针了。

“小姐等等再说话,马上便好了。”姚儿头都未抬,语气里有几分欢愉。

黎子何含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细细绣好最后几针,拿在远处看了几眼,满意地点头微笑,收针剪线,慢慢将帕子取下来,叠好,笑着递到黎子何眼前:“小姐,收着。”

“姚儿的手笨了呢,居然绣了这么些天。”黎子何拿着帕子,手心温暖,故意取笑道。

姚儿瞪了她一眼,佯装不屑道:“小姐呢?六年不动针线,姚儿看啊,连穿针引线都不会了呢……”

“哈,敢小瞧你家小姐……”黎子何见着姚儿难得的明媚笑容,不由心头开朗起来,收起帕子便要扑过去挠痒痒:“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哈哈,小姐你饶了姚儿……姚儿不敢了不敢了……”姚儿一个翻身爬上床,拿住枕头拦着黎子何。

黎子何踢了鞋,也跟着爬到床上,一手过去便要抓住姚儿的手腕,姚儿手里的枕头却突然放下来,灵巧绕过她的手,反手握住,看着黎子何轻盈地笑。

黎子何也停住动作,牵着她的手笑。

刚刚闹腾的殿内忽的安静下来,流淌着暖意,姚儿翻过身,从被子里拿出一个纸装包裹,交在黎子何手中:“小姐,拿到了。”

黎子何小心翼翼地拆开来,看了一眼,从中拿出两个小瓷瓶,将一只递给姚儿道:“这是解药。昨夜可还顺利?”

姚儿接过瓷瓶,怔了怔,点头笑道:“郝公公一直在那里等着,冷宫向来无人,这沉香殿也快被人抛在脑后,我只身前去,未引人注意。”

“嗯,那便好。”黎子何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拧眉道:“今日计划稍稍有变。”

“怎么?”姚儿仰起脸看着她,眼神有些闪烁。

“晨露殿的人全部换了,跟着我的侍卫也被撤走,不知云晋言打的什么主意。”黎子何眸光深沉,略略垂下眼睑。

姚儿犹疑道:“那今日……还出去么?”

“当然。”黎子何回答,斩钉截铁:“不能再困下去,若错过了今日,我无法与沈墨联系,凭我二人之力出宫更是困难,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拼他一拼。”

提到沈墨,姚儿的眼神又暗了暗,看着殿内的烛火发怔。

“姚儿莫要担心,只要这毒顺利拿到手,今日不会有太大差错。”黎子何捏了捏姚儿的手,安慰道:“你记得提前半个时辰服下解药,不管是否有人暗中盯着我们,一旦有人出现阻止,就洒毒,便是硬闯,也得到北湖。”

“那他们……”

“死。”

“小姐……”姚儿眉头蹙起来,担忧看着黎子何,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除了你和一一,别人死活与我无关!”黎子何眼神微凛,散出寒光,脸上却是带着微微的笑容:“要想不损一人安全离宫,不可能。”

姚儿想了想,点头,轻轻靠在黎子何肩头:“小姐,那些人,我来杀……反正这些年,不少了……”

小姐的手,该是干净的……

黎子何微微心疼,笑着拍了拍姚儿的脑袋:“有我在,哪轮的上你来出头?想抢小姐的风头?”

“呵呵,不敢不敢。”姚儿笑着躲过,复又靠在黎子何身边,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亮渐渐暗淡,带着淡笑,微微阖上双目,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轻缓,好似害怕打破这一室宁静。

夜色渐浓,寒气肆虐,晨露殿内暖气腾腾,灯烛闪烁,略有昏暗,外间斜长的矮桌上满布佳肴,色泽明丽,香飘四溢,临桌二人却是各怀心思,缄默不语。

云晋言往日不会在晚上来晨露殿,更不会特地过来用膳,黎子何偶尔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他一眼,想从他的神色间打量出什么来,却只看到柔和的笑意挂在嘴边,看不出什么异常。

“今日这饭菜可还合口味?”云晋言突然开声问道。

黎子何怔了怔,这才仔细看桌上几份菜,没什么特别之处,稍稍点头。

“朕听闻爱妃节俭,平日吃得甚是清淡,今日特地吩咐准备了一番,爱妃喜欢便好。”云晋言神色淡淡,柔声细语。

黎子何听到那声“爱妃”便皱皱眉头,也不是他一人会做戏!放下碗筷笑着柔声道:“臣妾为皇上准备了些糕点,皇上可想尝试一番?”

闻言,云晋言有些意外,扬扬眉头,颔首应允。

黎子何入了里间,端出一盘芙蓉糕,手工不算精美,却也看得过眼,整齐摆放了十个,步子轻盈地走出来,带着恬淡的笑意,让云晋言的眼前晃了晃。

放下糕点,黎子何轻笑道:“第一次做糕点,皇上见笑了。”

云晋言瞥了一眼殿外,又看着芙蓉糕,好似在思酌着什么,黎子何静坐在对面,但笑不语。

抬眼看着黎子何挂在嘴边的轻笑,眸中一片混沌,看不清情愫,却始终亮着点点暗芒,突地也随着轻笑起来,抬手欲要拿糕点,却被黎子何拦住,笑道:“皇上还是召魏公公进来试毒最为稳妥。”

云晋言的手顿住,眸中暗芒蓦地光亮起来,反手握住黎子何拦住他的手,笑道:“爱妃一片心意,朕怎忍心怀疑?更何况,若是有法子毒到朕,昨夜爱妃便该下手了。”

语罢,放下黎子何的手,拿了一块糕点。

黎子何静坐一旁,细细看着他将糕点吞下,久悬的心总算微微放下,垂眸掩住情绪,突地被云晋言揽入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边:“爱妃今夜这般温顺,莫不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图?”

黎子何稍稍用力便推开他,笑道:“皇上如此一说,臣妾也无需装了。”敛起笑容,冷声道:“夜深,皇上该走了!臣妾想早些休息!”

云晋言捏住她的下颚,挑眉轻笑:“爱妃再陪朕一夜如何?”

黎子何甩开他的手,冷睨一眼道:“莫要欺人太甚!”

云晋言的笑容里带上几分晦暗,出口的声音亦是冰冷:“入了朕的后宫,便是朕的女人!朕倒想看看,你能否一人傲气一辈子!”

说罢,甩袖离开。

黎子何拿着披风,紧跟其后,有意怒吼道:“本宫去沉香殿,谁也不许跟上!”

云晋言带着一众人等往东,黎子何独自一人往西,渐行渐远。

圆月渐渐悬上高空,阴风阵阵,黎子何站在大凰宫旁的小巷里,看到姚儿纤瘦匆忙的影子,心中最后一口大石也放下,忙微微上前,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怎地这么晚?可是有什么差错?”

姚儿连连摇头,暗色中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见到眼里透出些许光亮,细声道:“走吧。”

黎子何点头,轻轻揉了揉姚儿的手,她的身子受过重寒,即使是夏日也是手脚冰凉,此时姚儿的手,却是比她还冷上几分,带着些许颤抖。

“姚儿莫怕,云晋言一直以为我们中计,冷宫计划失败,想不到我们还有后招。”黎子何一路向前,仔细辨路,一面轻声安慰。

姚儿握紧了黎子何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树影婆娑,时有清亮的月光在地上映出各种轮廓,暗黑死寂的夜里,随着骇人的呼啸声,显得尤为惊心。

“小姐……”身后的姚儿突然开声,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声音有些虚弱:“你……给皇上下毒……还顺利么?”

“嗯,我把毒粉洒在手上,他不易察觉。”黎子何拧紧了神经,淡淡回答。

放在饭菜中是不可能,放在糕点中,若是他有疑心验毒,也会被查出来,可放在手上,只要设计让他拿糕点的五指触过自己的手,便有机会让他中毒!

姚儿没了声响,默默跟在身后,黎子何一心都在想着如何躲避御林军和靠近北湖,并未注意。

“小姐……”姚儿又开声,有些颤抖,泛着些许凉气:“小姐,北湖……以前,你和三殿下,经常约在那里见面……”

北湖地处皇宫极北,又靠近冷宫,平日甚少人过去,便成了云晋言和季黎约见的最佳地点。

黎子何轻笑,那里,在她看来,只是她杀人嫁祸的案发地罢了!

“姚儿,三殿下……早不在了!”黎子何声音很轻,却有力。

黎子何握住的手突然猛地一抖,几乎将她的手甩掉,心中莫名不安,黎子何回头,便看到姚儿刚好抬头,满面泪痕。

“姚儿……你怎么了?”黎子何停住脚步,紧张问道。

姚儿眼神有些恍惚,看到黎子何,又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呢喃道:“小姐……小姐……”

“姚儿你怎么了?”黎子何突然怕起来,擦去姚儿的眼泪匆忙道:“我在这里,姚儿看不见么?”

姚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恢复了些许神采,眸中仍是含着泪,突然想到什么,拉着黎子何快步道:“走,小姐,今夜你得离开这里,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小姐,我们就快到北湖了,快走……”

黎子何被拖着走了许远,时间紧迫,又怕被人发现,顾不上多问其他,只能加快了步子,紧紧拽住姚儿的手。

眼看北湖已是近在眼前,在月光下泛着徐徐波光,随着风起,一波波推开,湖边的枯树枝丫,好似怪物张牙舞爪般,黎子何察觉得到身后的人颤抖得愈发厉害,却不想多问,紧紧拽着她前行,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出宫!

“放开我……放开我……”姚儿突然轻声哭起来:“我会坏事,你……你自己走,别管我了,快……自己走!”

言语中压抑的哭泣声紧紧揪住黎子何的心头,她知道问也是无用,只拉着姚儿往前走。

“小姐,我头疼……头疼,你放开我,自己走,头疼,走不动了,小姐,快放开。”姚儿轻声哭求着。

黎子何手微动,擒住姚儿的脉,一片凉气,如冰锥般刺入心底,眼里渐渐泛起热气,拖住姚儿不肯放手:“姚儿你忍着,只用一下,一下下便好,我们马上便可以出去了。”

“不行,头疼……我会坏事……头疼……”姚儿一只手被黎子何用力拉住,一只手开始用力撕扯头发。

黎子何忍住哽咽,眼泪却还是越流越凶。

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快了,就快了,只需绕过北湖。

“姚儿你……”

“啊!”

刺耳尖叫划破长空,凄厉好似女鬼,渗着血腥的味道,随着呼啸的风声打破宁静的夜。

“啊!!!血!!!好多血……”姚儿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手甩掉黎子何的手,两手不知所措地撕扯长发,一面尖叫着后退:“不要啊……我不要,好多血……”

“姚儿姚儿……”黎子何上前抱住姚儿,死死困住她的手,“姚儿不怕,不怕,没事的,小姐没死,也不怪你……”

“不!不!好多血……啊!!!”

姚儿奋力挣扎,两手被困住,两腿不停踢打黎子何。

黎子何看着湖对岸的宫墙,泪水弥漫双眼,一步之遥,一步之遥,沈墨……会来的……

抱着姚儿拼命往宫墙靠近,还未行了几步,不远处灯火渐亮,脚步声齐齐靠近,黎子何回头,只看到大队御林军,急快而不零乱,背着长弓,举着火把围拢过来。

“火……烧啊……”姚儿突地涌上一股大力,将黎子何震开,大笑起来:“哈哈……烧,全烧了!脏的干净的,一把火全没了!哈哈……”

黎子何被甩开,重重砸在地上,好似感觉不到疼痛,怔怔看着疯了般的姚儿,心头像被猎鹰啄食,一块一块被剥离,鲜血淋漓。

御林军靠近,照得北湖边好似白日,黎子何眯了眯眼,见到云晋言带着轻缓的笑意缓缓走来,身边跟着好似惊恐万分的苏白。

姚儿突然安静下来,瞪大眼看着苏白,苏白对着她笑。

“小姐……小姐……”姚儿又哭起来,泪水泉涌一般,却带着笑容,缓缓向苏白走进:“小姐……”

黎子何忍痛爬起来,一手拉住姚儿,大声道:“姚儿!姚儿你醒醒!”

姚儿回了回神,看了一眼黎子何,又看了一眼苏白,眸中一片雾气,脸上迷茫,在看到云晋言的瞬间皆数散去,人便向着他冲过去:“三殿下!三殿下……小姐……”

“姚儿回来!”黎子何怒斥,拉住姚儿的手,对着云晋言喝道:“云晋言!解药交出来!”

云晋言黑眸深不见底,脸上除了笑,找不到其他情绪,微微扫了一眼黎子何,轻声道:“解药?还要多亏了姚儿,不辞辛苦替朕送解药,否则,朕还不知道,你有本事弄到□□,还能无声无息给朕下毒!”

“解药!”黎子何压住哽咽,愤恨看着云晋言。

“呵呵,”云晋言不紧不慢地笑:“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人会用毒?爱妃会下毒,会解毒,可惜朕身边没有这般人才,这毒下了,便无解!”

姚儿仍在挣扎,向着云晋言与苏白的方向,黎子何死死扣住,一手匆忙从胸前掏出什么,递在姚儿眼前,柔声道:“姚儿,你看看这是什么?”

绣着梅花的手帕,白色的绢布,暗红的梅花,好似夜色里血色的绽放,姚儿看着手帕,眼里再次腾起雾气,迷茫看了看苏白,再看了看黎子何。

“姚儿,过来跟小姐回去。”云晋言突然看着姚儿,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

姚儿怔怔看住,眼里愈渐通红,流出的眼泪竟似要渗出血来,低头,将手帕放在脸边,轻轻触了触脸庞,梅花染上泪渍,更显殷红。

随即姚儿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打落在帕子上,面色渐渐惨白,眼里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再抬眼看苏白,回头看黎子何,突然轻笑起来:“她死了,早在万安三年便已经死了,我亲手触到她冰冷的尸体,亲自替她换上最爱的红衣,亲眼看着她消散在那一片火海,是你们想骗我!所有人都当我是傻子,有没有人想过,我只是心甘情愿地做傻子?”

猛然抬头见,眼里一片猩红,一手指着苏白,愤恨瞪着云晋言:“到如今你还说她是小姐?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小姐死了!你与我一样,想做傻子?活在自欺欺人的梦里么?”

云晋言面色蓦地一白,撇过眼,不语。

姚儿又软下身子,轻轻靠在黎子何怀里,眼泪不停,全身颤抖,轻轻在黎子何耳边低喃:“我……我刚刚……有没有……有没有说出你的身份?我……”

话未说完,身子向前一倾,吐出一口血来。

黎子何的眼泪再控制不住,迷朦了双眼,紧紧抱住姚儿,对着云晋言哽声道:“云晋言……解药,解药,我求你……解药……”

云晋言脸上的笑再挂不住,冷冷看着二人,眸光闪烁,正欲开口,破空之声响在耳侧,带着腾腾杀气汹涌袭来,只看到姚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急速冲向自己,本能般用力挥掌,狠狠劈开。

鲜血洒了满地,姚儿吐出的,背上中箭流出的,死寂的夜晚,风都静止。

御林军手上的长弓被拉满,齐齐对向城墙外,云晋言面色发白,怔怔看着被他劈开许远的姚儿,他以为,要杀他的,是姚儿……

黎子何的眼里,星星点点的光亮,随着姚儿倒地的身子骤然熄灭。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瘫坐在地上,木然看着姚儿背上的长箭。

忽的,手指动了动。

姚儿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再无雾气,透亮如当空繁星,黎子何浑身一抖,想要站起身,却浑身酸软地跌回地上,顾不得一切,连滚带爬到姚儿身边,将她紧紧抱起:“姚儿,姚儿不能死,一步之遥……一步之遥……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姚儿的手紧紧拉住黎子何的衣襟,颤抖着唇想说些什么,又是一口血吐出来,黎子何哭着替她擦掉:“姚儿不说话,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说。”

姚儿不肯放手,嘴里呜呜咽咽。

黎子何倾下身子,靠近姚儿耳边,听见她断续如残叶的声音:“小……小姐,我……我爱的人……是……是曲哥哥,小姐……你……你信我……”

“我信你,姚儿,信你。”黎子何抱着姚儿呢喃,连哭的力气都无。

“我爱的人……是……曲哥哥……”姚儿轻声重复着,睁开的眼看向云晋言,嘴角渐渐滑出一个笑容。

拽住黎子何的手蓦地松开,疾风乍起,梅花手帕,沾着血,染着泪,愈飘愈远。

黎子何拔下姚儿背上的箭,鲜血喷了一脸,放下姚儿,木然站起身,眼里一片死寂。

御林军手持弯弓,对着城墙外的箭头,齐齐对着黎子何。

黎子何笑,笑得妖娆。

“晋言,我们来射箭玩,可好?”轻缓的声音,却如同鬼魅。

缓步走到最近的御林军身边,无视于指着自己的数百箭头,握住那人的弯弓。

那御林军面色煞白,没有皇上的命令,不敢放箭,黎子何夺弓,也不知是否该放手,瞥向皇上,只见他失了魂般怔在原地,看着黎子何,眼里情绪翻滚,却并无杀气,眼见自己的长箭抵在她的额头,接到云晋言冰凌似的一瞥,手不由一歪,箭射空,弓亦已在黎子何手中。

长箭出,又闻破空之声。

云晋言好似这才回过神来,面色突地煞白,眼见一个个对向黎子何的箭头,大斥道:“放下!统统给朕放下!无朕命令,不许举箭!”

黎子何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亦看不见。

拿过弓,看着手里沾着血的箭。

月,已上中天。

浓甚比墨的夜色中,黑色的影子,渐渐脱颖而出,动作快如飞鹰,不过片刻窜到黎子何身边,来不及眨眼便已抱着黎子何飞快离开。

御林军未得云晋言命令,不动。

云晋言看着黎子何远去的影子,蹒跚着跟上。

突地,那影子停在城墙上,两人,却好似一人,孑然而立。

圆澄的月,刚好穿透云层,倾洒一片银白,映出黎子何溢满血红的双眼,右手持弓,左手拿箭,崩开箭弦,用尽全力拉弓,猩红的箭头,对准云晋言心口。

风静,放箭。

云晋言的步子止住,明明只看到一个影子,那神情,那动作却在眼前无限放大。

听不到身后苏白的叫喊声,看不见破空而来的长箭,感觉不到腾腾杀气里的恨意,直到长箭入心口那一瞬,冰冷的箭头,入心却好似温暖。

那里,早已是万丈冰窟,他亲耳听到箭入心口时它轰然破裂的声音,按捺心底的疼痛,瞬间崩塌,蔓延至身体每个角落。

身子倒地,感觉不到冰冷,只是看着渐渐隐入云层的圆月,耳边响起佯怒的笑闹声。

“晋言晋言,冯爷爷对我说,左手,是连接心脉的呢。以后啊,你若负我,我便用左手持箭,咻……刺到你心里,然后,连着你我情缘的红线,就断了……”

断了……

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