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别来无恙?这句话令邵靖一震, 声音都微微变了:“墨白,真的是你?”
沈固直接打断了他:“我们现在应该想想怎么逃出去!”避水灯燃烧的是人的鲜血, 且不说不能永远这么无休止地燃烧下去,就算灯还在燃着, 他们在海水里的行动也不方便。现在是因为有头海兽在跟青龙搏斗,如果那海兽万一败了,或者干脆是打烦了走了怎么办?一头蛟还可以用阳燧镜的红光来抵挡,那时候一龙一蛟联手来斗他们,就算再有一盏避水灯也不行吧?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听见钟乐岑和这个人叙旧。
“咱们的船呢?”
“找不到了。”现在海市一散, 那些古古怪怪的船只一下子就都不见了, 至于他们的小船……这茫茫海上,哪里去找?至于让小黑子来接,现在他想也不敢想。估计除非小黑子能带一架火箭筒什么的来,否则来了也是白来。
一直被沈固挟在腋下的海妖宝宝忽然挣扎了起来。沈固赶紧把它放下。开玩笑, 刚才是急了, 万一夹死了,再来几个海妖,他们还活不活了?
海妖宝宝扒住了钟乐岑的腿大哭,钟乐岑两只手里都有东西,只好把阳燧镜交给沈固,这才腾出一只手来摸它的头:“好了好了,乖乖不哭, 一会儿我们去找妈妈。”
似乎是“妈妈”两个字提醒了海妖宝宝,它发出一种尖细的声音,也说不上多么难听,就是像有什么东西在刮着耳膜似的让人牙酸,接近于用铁勺子刮瓷盘子底的那种声音。沈固听得满脸不是滋味,钟乐岑却松了口气:“我们大概有帮手了!”
果然,海妖宝宝的叫声之后,远远传来了回应。这声音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了,优美、悦耳、动听……总之把所有的形容词都用上也不为过。但是,这和沈固钟乐岑曾经听过的于悦的哭泣、于玲的歌唱都不同,这歌声里带着血腥之气,虽然动听,却让人心里生起恐惧。缠斗在一起的两只海兽同时停顿了一下,那陌生的海族首先一个翻身,巨大的尾巴拍起一片水墙,把青龙隔了一下,随即向着海底深处钻去,消失在暗色的海水里。
沈固在心里骂了一声。这海兽跑了,那龙蛟联手怎么办?果然青龙失去了对手,立刻向着他们冲了过来。只是此时,海妖宝宝突然跳到避水灯光照的边缘上,龇开一嘴小牙,对着青龙嘶叫了起来。这声音比刚才又尖细了些,小麦第一个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连沈固也觉得一阵牙酸。在这种高频的尖叫中,海妖的歌声迅速靠近,那声音也更加的高亢,却又不失优美。现在所说的什么海豚音比起这个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很明显的,这种歌声不是对着沈固他们来的,因而他们还觉得能欣赏,对面的一蛟一龙却迟疑了。蛟显然抵抗力更弱些,翻腾了两下,也潜水了。青龙对着避水灯咆哮了几声,但在越来越近的歌声威压下,终于也遁水而去。
几乎是青龙刚刚消失,海水里就突然冒出十几条身影来,一个个拖着长长的蛇尾,黑中带绿的长发像海藻一般浓密光亮,皮肤却有如被水冲刷过的贝壳般白。海妖宝宝直接跳进了其中一个的怀里,叽叽咕咕地蹭。避水灯的光圈内外,几十只眼睛相互看着。圈子外面不知是什么心思,圈子里面却都有点紧张。当然,按说他们是救了这个宝宝,但毕竟是非我族类,万一这些海妖误会了……最后,一个海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盒子,海妖宝宝拿着它递给了钟乐岑。
“这……”钟乐岑有点犹豫,想也知道,这是为了感谢他,那肯定是好东西,但……
“其实不用……”如果不是这大队海妖赶到,恐怕他们今天也难脱身。
海妖宝宝把盒子又往他手里递了递 ,几乎是硬塞了过来,然后领头的海妖发出一声宛转的呼哨,大队人马掉头就走,眨眼间就消失在海水中。也许是四周的海水终于平静下来了,避水灯的灯焰闪动了一下,四个人眼前一亮已经浮出了水面,远处,就是小青岛的灯塔,比他们想像的还要近些。
小黑子驾着小汽船把他们载上了岸,有些诧异地看看邵靖和小麦:“这两位是——”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怎么变四个了?
没人回答他。沈固和钟乐岑都没有要给他介绍的意思。沈固一边拿出船上的急救箱给钟乐岑包扎手腕上的伤,一面装模作样地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医院吧。邵先生,我们就不送你们了,到了岸上两位自己打车回去吧。”
这等于是下逐客令了,虽然这地方也不是谁的家。邵靖却只看着钟乐岑:“墨白,我——”
“邵先生!”沈固加重了“邵”字的读音,“乐岑姓钟,叫钟乐岑。”沈墨白什么的,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钟乐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低着头嗯了一声:“是得快一点,不然小康昏睡的时间太久也不好。黑子,东方小姐在岸上等着?”
“啊。”小黑子应了一声。这不是废话吗?东方辰还能跑了?
小汽船只用了十分钟就回到了岸边。东方辰抬起头来,声音里微微有点惊讶:“张少?”
“东方小姐?”邵靖也微微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哦。”东方辰的情绪波动也就只是那么几秒钟,马上就恢复了原来的冷漠,“我过来做指导人。”
“指导人?”邵靖看一眼沈固和钟乐岑,“难道滨海也成立了特别事务小组?”
东方辰扶了扶墨镜:“听说张少从来不过问这些事的,怎么今天关心起来了?”
邵靖沉默着没有回答。沈固适时地插进来:“都上车。黑子,一会你打个车送东方小姐回宾馆,我和乐岑去医院。邵先生,你们请自便吧,我们先走了。”他一手拎着装漂流瓶的包,一手几乎地示威地搂住了钟乐岑的肩,直接上了车,砰一声把邵靖的视线关在了车门外。
车子开出近百米,钟乐岑才回头向车后看了看。小青岛是一条笔直的路,虽然开出了百米,仍然能看见后面那两个人。沈固把着方向盘,声音里有点酸溜溜的:“看什么呢?”
钟乐岑沉默了一会,转回头来看着他笑了:“看你。”
沈固哼了一声:“是吗?”
钟乐岑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后座上那毕竟还坐着两个人呢。他只能含糊地带点讨好意思地说:“你伤到没有?”
沈固也不打算穷追猛打。回家之后有的是时间,何必在外人面前给钟乐岑难堪?
“没事。你呢。手腕上的伤怎么样?”
“我也没事,已经止血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会遇上青龙君。”
“青龙君?”沈固现在不想谈一切与邵靖有关的话题,但钟乐岑居然认得那条龙,让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嗯。是前世在钱塘水中被我们——啊,被罗靖镇在水眼里的青龙。当时它是钱塘一线的统治者,因为江两岸垦荒侵占了他的地盘,就掀起巨浪侵扰百姓,所以……”钟乐岑发现自己说得太多,赶紧闭上了嘴。
沈固对他那个“我们”十分不豫,但好在钟乐岑及时修正了错误,因此他倒是心平气和:“既然已经被镇在水眼里了,怎么又会出来?”
“那是多少年前了啊。千百年间水道也有改变,当初设在江中的八八六十四根镇水柱大约也早就倒了大半,所以才被青龙君逃了出来,顺水归海。只不过大海茫茫,居然能在海市里遇见,倒是巧得不能再巧了。不过刚才忘记问问,他们到海市来找什么?”
沈固对邵靖来找什么不关心:“那么后来出来的那条小龙呢?”
“那不是小龙,是蛟。没有角的龙称为蛟。”
“那怎么还能变出张人脸来?”
钟乐岑沉思起来:“那张脸有点熟悉啊……”
沈固斜眼看他:“熟人?”别告诉他身边的熟人里有条蛟啊。虽然都是精怪,于悦和于玲就让人觉得心安些,而那条蛟——再漂亮的脸安在那牛一般大的头上也很可怕啊。
“对了!”钟乐岑一拍腿,“想起来了,那是郑王妃!当初她就是被罗靖逐走的,原来和青龙君做了搭档。”
“王妃?”连小黑子在后座上都忍不住问了,“怎么又出来个王妃?”
“都是以前的事了。”沈固一想就知道如果解释起来肯定锣露颐獠涣艘淮未蔚靥崧蘧福砩洗蚨希案嗔返哪歉龊w迨鞘裁矗渴怯悖课铱纱永床恢阑褂心侵帜q挠恪!
“那是摩羯呀。在印度神话里,摩羯是夜叉之类的乘骑,又是桓伽女神的化身,唐宋时期曾经大量用来做为装饰的吉祥图样。虽然神话有所夸张,但做为海族,摩羯是有相当威力的。难怪那么大脾气要跟青龙君斗上一斗,估计从来还没人敢把他的摊子掀了呢。如果不是赶来的海妖数量太多,估计它还不会走的。”
“还是外国的……”
“水族无所谓国界,只有咸水与淡水之分,顶多,有个海域的观念。不过像龙族这样的,咸水淡水都一样生活,就更没有界限的概念了。”
“可是他们怕海妖?”
“如果是单独一两只海妖,它们不怕,但大量的海妖聚集在一起,它们的歌声威力是可怕的,能够搅动周围几百平方公里的海水形成致命的漩涡,所以来的数量比较多,它们就退了。而且海妖不比鲛人,不是平和的种族,万一惹到了,绝对是赶尽杀绝。”
沈固琢磨一下:“那小孩子倒挺可爱的,看不出来有那么狠。对了,他送了你什么?”
“哦——”钟乐岑刚才都把那东西忘了,这时候沈固一提他才想起来,从背包里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盒子是龟甲做的,看上去就像个脑袋四肢都缩在壳里的乌龟,钟乐岑把盖子掀开,里面——里面是一种青碧色的——泥土?
“泥?”沈固瞥了一眼,有点惊讶,“居然送你一盒泥?”
钟乐岑也怔了。虽然他是没想过要什么酬谢,但海族最喜欢黄金宝石之类光亮的东西,在他想来,送的也可能就是什么宝石呀或者珍稀贝壳呀之类的,再不然也是什么珍珠珊瑚,甚至送两条稀有的鱼也是可能的,万没想到会送一盒泥土。他伸出手指轻轻拨一下。泥土入手微微有些湿润,也不知是不是进了海水的缘故。但这泥土跟普通的泥土又绝对不一样,至少有颜色上来看,是一种玉一样的青碧色,几乎让人感觉是半透明的莹润,要说是泥也不太恰当,哪有这么细腻漂亮的泥呢?
“不会是什么药吧?”沈固猜测。毕竟要是送盒普通的泥也太搞笑了。
钟乐岑凑上去闻了闻:“没有药味。倒是普通泥土的那种青草味儿。应该还是泥,但肯定不是普通的泥。”
“拿回去种花,说不定能长出什么灵芝仙草来。”小黑子也提出想法。
“就这么一小盒……”钟乐岑为难,“够种什么?”那盒子连拳头大都没有。
沈固突发奇想:“海妖好像不是咱们中国的物产吧?”
钟乐岑对“物产”这两个字比较无语,但还是回答:“不是。海妖在古希腊神话里比较著名,塞壬,知道吧?英雄奥德修斯经过她居住的地方时都要让水手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否则就会受她的吸引而不能自拔。”
“那就回去查查希腊神话,看里面有没有一件宝物是像泥一样的。”
这种方法,小黑子闻所未闻。但钟乐岑却真的苦苦思索了一会,然后摇头:“好像没有。希腊神话一般比较务实,还没听说哪种宝物像泥一样的。”
“算了。”沈固摆摆手,“先拿回去放着,不行就像黑子说的,种花。和普通泥掺到一块用。”
“不行!”钟乐岑赶紧把盒子收起来,“这么漂亮的泥,不能跟普通泥巴混在一起,你暴殄天物!留着,不行捏个泥塑也很漂亮啊。”
沈固点点头:“这倒不错,你可以拿来当橡皮泥用。再不然现在不是有什么软陶之类的,你拿这个去做个东西也行。”
钟乐岑想了想:“这个办法倒不错,估计烧出来会很漂亮,晶莹的绿颜色……”
一通胡扯之中,车开到了医院。韩近月已经等得心力交瘁,听到钟乐岑说小康能醒过来,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钟乐岑不想吓着她,找个借口让沈固把她带出去,然后把漂流瓶里的魂魄放出来。淡白色的光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跟床上的人重合。片刻之后,小康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钟乐岑和沈固回到康佳花园已经又是七点多钟了。一进门钟乐岑就傻了眼。早上非非快递过来的那一包内裤被他仓促塞在茶几底下就走了,结果这会儿被汤圆翻腾出来两条,也不知怎么套到头上去了,犬鬼正帮它往下扒拉呢,精致的蕾丝边被扯得一丝一缕的,在脑袋周围飘着,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汤圆自己浑然不觉,喵呜一声就跳到钟乐岑怀里,强烈要求解放。沈固哼哼冷笑了一声,走过去研究剩下的那几条内裤去了,钟乐岑表情僵硬地把扯烂了的内裤从汤圆头上拿下来,回手把它锁到笼子里去了。
非非送过来的这几条内裤各有特色,现在还剩下三条,一条前头是个足球,一条后头有个小狗尾巴,最可恨的是第三条,在前头居然是个香蕉。沈固拿着一条条地看,再斜眼看看钟乐岑,笑得很是不怀好意。钟乐岑本能地觉得危险在靠近,勉强笑着说:“我去做饭。”
沈固笑眯眯地把三条内裤收藏好,然后跟着他到了厨房:“非非这酒吧干的,还带卖这东西?”
钟乐岑冷汗直冒,恨不得冲到非非家把人揪出来打一顿。他是了解非非的,这小子绝对会在酒吧里大张旗鼓地捎带着卖这种东西。当然,这内裤是挺有情趣的,如果是穿在沈固身上,他绝对乐见其成,可是现在可想而知,这东西恐怕……是要穿在他身上了。
沈固看看案板:“今天做什么菜?”
“没,没准备什么……”钟乐岑觉得自己都有点结巴了,“炒个黄瓜鸡蛋吧,下个面条……”
“黄瓜啊……”沈固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嗯,黄瓜不错的。”
黄瓜是不错,但是钟乐岑看着已经洗干净要切片的菜,却忽然觉得这东西也不怎么好了。
“那你想吃什么啊?”
“黄瓜就挺好啊。”
“要不然,要不然换西红柿吧?”钟乐岑自己都觉得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沈固终于哈哈大笑。钟乐岑心火直蹿,很想把手里的菜刀冲他扔过去:“你!”
沈固笑着搂住他的腰:“非非那小子,给你送这个干什么?”
“恶趣味嘛!以前他就想到寂莲卖这些东西,空华不让。这会儿寂莲是他的了,我打赌他肯定明目张胆在卖呢。”
“哪天去看看,看寂莲让他给捣鼓成什么样了。”
钟乐岑犹豫一下,小声说:“你不生气了?”
沈固故做严肃:“这还要考虑。”
钟乐岑踹他一脚:“还考虑个p啊!你生什么气?我什么都没干,话都没怎么跟他说!生气,再生气我踹你!”
沈固一把捞住他的腿,顺势贴了上去:“什么都没干?那蛟出来偷袭的时候你喊什么来着?当我没听见?”
钟乐岑腿被他抬起来贴在身上,脸微微就红了:“我就是……一急,喊了一声……”
沈固噗哧一笑:“知道知道,我也没说什么不是?不过……我说,难得非非送点礼物,总不能浪费了是不是?晚上穿给我看看怎么样?这样嘛,我就考虑一下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