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静。
专心致志逗弄着小黑猫的年少王弟没有说话, 说完了故事的侍卫自然也不好开口说话。
有着黑亮柔软毛发的小猫喵喵地叫着, 圆滚滚的肉爪子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到那个戳着它小脑袋的白皙手指。
黑发的侍卫站在一旁,因为他的主人没有任何表示,所以他也没有任何行动。
但是, 对于那个胆敢责备他的主人指责他的主人犯错的塞西,他怒目而视。
就算那个人曾经救过他的命, 可对王弟殿下不敬是绝对不允许的。
然而,被他瞪视的那个人却反过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现在这种状况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塞西不满地想。
要不是你有事没事要跟王弟学什么奇怪的语言, 还无聊到提起让王弟回家的事情, 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年少的王弟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似乎有点困倦了。
向后一靠,舒服地坐躺在床上。
小黑猫爬啊爬啊从他腿上爬到了他的胸口, 小小的肉爪子勾在他胸口的衣服上。
艾玛四个小短腿四肢大张趴在了埃及王弟的身上。
“喵~”
“王弟殿下!”
某位焦虑的侍卫的声音和艾玛欢乐的叫声同时响起, 未免显得有点滑稽。
年少王弟瞥了他一眼,塞西讪讪然闭上嘴。
“你说错的人是我?”
埃及年少的王弟说, 摸了摸怀中黑猫的柔软的小脑袋。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 如闲话家常般。
“怀念家乡,思念亲人……我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了?”
“仅仅是为了哄你们的王高兴,我连说实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说话的声调突然提高,上半身也前倾坐了起来。
他紫罗兰色调的瞳孔凝视着塞西,目光中一种坚持。
“我想回家!虽然非常不想和王兄分开, 但是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会选择留在家乡——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无论是和克雅谈话的那个时候还是现在!”
他说, “就算是王兄当面问我,这也是我的回答!”
塞西沉默了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幅模样的王弟,固执,坚持,就算会伤害他人也毫不妥协。
或许这一次,法老王的所作所为是真的碰触到了王弟心底深处某些最珍惜的东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王弟殿下,无论如何您必须明白一点。”
“法老王是埃及的神灵,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他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法老王的话,就是埃及的真理。”
“那是你们的真理,不是我的。”
年少的王弟站了起来,将趴在自己胸口的小黑猫拎起来扔给站在一旁的克雅。
黑发的侍卫伸手熟练的一把接住抛过来的小猫,艾玛发出喵喵的叫声,黑色的小肉爪使劲扒拉着那双抓着自己的大手。
当年少的王弟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之后,它蹭了蹭王弟的手指,就安静地趴在克雅的胳膊上,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地来回打量着那个陌生的侍卫和它的小主人。
“我很生气。”
埃及年少的王弟说,他回过头来,皱着眉凝视着塞西。
“突然就增派侍卫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跟我说一声就毁掉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甚至还不顾我的意愿强行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无论是哪一点,都让我很生气。”
“他是我的王兄没错,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有资格把我当做他的玩偶随意摆弄。”
“对于他把我当做他的所有物这一点,我很生气——我现在只是在用行动告诉他这件事。”
“我必须让王兄明白,我讨厌他这样做。”
在见识过外貌可爱的王弟的可怖之处后,每次见到王弟都多少有点畏缩的年轻侍卫此刻在王弟的逼视之下却显得异常平静。
“王弟殿下,我也好,赛特大人也好,卑微的奴仆也好,至少在某个方面来说,我们都是一样——我们都是法老王的仆人。”
他说,与年少的王弟对视,神色坦然。
“法老王是埃及的所有者。”
“凡是存在于埃及的,均属于法老王。”
“不管您爱不爱听……但是就算尊贵如王弟殿下您,也是法老王的所有物。”
“这就是埃及的法规。”
年少的王弟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塞西那坦然的神色,那张开的唇终究还是慢慢合上。
他似乎放弃了和塞西继续辩论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这就是身在埃及的事实。
已经深刻体会到这一点的年少王弟不忿地抿嘴,气鼓鼓的,连那张本来就还略带着婴儿肥的可爱的脸越发圆滚滚了起来。
“可是让我去道歉我还是不高兴很不高兴!明明我没有任何错。”他向身边的人寻求支持,“对不对,克雅?”
“王弟殿下没有任何错。”
忠诚的黑发侍卫毫不犹豫地对他的主人表示了绝对的支持。
你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
塞西用目光狠戳了克雅一刀,又担心地看向王弟。
埃及年少的王弟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再搭理他。
“王弟殿下……”
塞西叹了口气,他觉得自从遇到这个王弟以来,不仅仅是赛特大人暴走的频率,就连他叹气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了。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卫,关于您和法老王事情,我没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
“可是,王弟殿下,王做出的这些让您生气的事情,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聪慧如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王在焦躁,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情绪来自于什么。”
“他不愿看见您的离去。”
塞西说,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很低很轻。
“请容许我无礼一次……至少在我看来,王或许比我想象中的更需要您的陪伴。”
年少的王弟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了半天。
然后,他轻轻哼了一声。
越过依然跪在地上的塞西,王弟向门口走去。
“您要去哪里!”
见王弟似乎不愿再与自己多说,塞西急了。
“还能去哪儿……去你们这群满脑子都只想着法老王的家伙天天劝我去的地方。”
站在门口的王弟如此回答说,他的手推开了门。
“走着瞧。”
年少的王弟突兀地回头,扬一扬眉。
白瓷色的稚嫩脸上,笑眼弯弯。
“看到了最后,谁是谁的所有物。”
用可爱的笑容留下这句对塞西而言恐怖得无以复加的宣言的埃及王弟扬长而去,全然不顾那被他甩下的可怜侍卫因为他这句可怖的发言而冒了一头的冷汗。
满头大汗的侍卫紧张地四处张望了半晌,在确定王弟所说的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有他和一旁的克雅听到之后,才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其他人在……
“喵~~”
****
夜风掠过埃及王宫的上空。
埃及的法老王居住的地方,是王宫最高的地方。
深夜里,摇晃得暧昧不明的灯光之下,放下手中最后一张卷纸的少年王挥手让侍卫和女官们从房间内退下。
侍从抱着一叠莎草纸躬身退下。
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床铺的中年女官跪伏在少年王的面前,等待年轻的法老王对于夜晚的安排。毕竟前阵子王弟多次留宿在此不说,近几天王弟在和王闹脾气都没有过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说不定王会有心思……
然而,很快她就在少年王不耐烦地斥责声中惶恐地退了下去。
年轻的法老王独自一人待在空空荡荡的寝室中,夜晚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掠过他金色的发。
他沉默了一下,随即便走向那宽阔的阳台。
他站在王宫最高之处,绯红色的瞳孔借由夜空的星光俯视属于他的国度。
夜色中的城市依然是热闹的,数不清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夜晚的风吹过来的时候依稀夹杂着城市中居民熙熙囔囔的吵闹声。
年轻的法老王转过身来,背靠着雕石的围栏。
他闭着眼,仿佛在想着什么。
清亮的月光照亮了少年王的脸,那是一张传承了神的血脉俊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容颜。
它通常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冷淡,让任何人都看不懂。
“噗哩~~”
奇怪的叫声让年轻的法老王睁开了眼。
圆圆的小毛球漂浮在空中,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
它似乎是想靠近他,又似乎有点害怕,只是绕着他转。
绯红色的眼盯着它,却是一动不动。
终于,踟蹰了半晌的栗子球终于小心翼翼地向他飘过来。
“噗哩?”
它发出小小的叫声,浑圆的大眼睛有些困惑打量着他。
年轻的法老王突然伸手将那圆滚滚毛茸茸的小栗子球抓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瞧。
纯粹如火焰的红艳冰冷瞳孔目不转睛的注视让栗子球战战兢兢地扭动着圆滚滚的球形身子,浅紫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拼命试图从他的手中挣扎出来。
它的挣扎并没有让它逃生成功。
少年王的手如钳子般牢牢地抓着它,急得它不停地发出噗哩噗哩的叫声。
年轻的法老王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突然将毛绒绒的栗子球抱在怀中,将自己的脸埋入栗子球那软软的栗色的长毛,轻轻蹭了一蹭。
“……”
他抬起头来。
“……不对。”
年轻的法老王低声自语着莫名其妙的话,一甩手就将栗子球扔飞了出去。
被毫不留情地甩出去的栗子球啪嗒一下砸在石柱上,眼冒金星的贴着石柱滑落到底。
亚图姆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他双手的十指轻轻握起,又舒展开来。
那只手,仿佛是想抓住空中某个虚幻的存在。
然后,他抬起头来,向某个方向看去。
“过来。”
他说,绯红色的瞳孔注视着的方向是一个大型的石柱。
可是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过来。”
他再一次重复,声调稍微变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色的影子磨磨蹭蹭地从石柱脚下出现,越拉越长。
年少的王弟露出了左半边身子,月光从他背后落下来,将他半截影子拉得老长。
绯红色的美丽瞳孔凝视着他的王弟,目光是平静的。
年轻的法老王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了双手。
双手张开的弧度,正好对准了他的王弟的方向。
半个身子隐在石柱后的人稍微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从石柱后面走出来,却仍旧是站在原地不肯靠过来。
一旁,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栗子球见它的小主人走了出来,立刻蹦蹦跳跳地向他蹦去,迫不及待地想扑入主人怀中倾诉它的委屈。
绯红色的冰冷瞳孔居高临下地瞥它一眼。
于是,刚活蹦乱跳了两秒的栗子球又蔫了吧唧地缩回去乖乖地趴在了地上。
年少的王弟顿时失笑,笑完之后似乎是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这才向他的王兄走去。
少年王浅褐色的强健的双臂将他来到身边的王弟拥入怀中。
他的颊贴在那金色的柔软的发丝上,轻轻蹭了一蹭。
那张俊美的脸上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种柔软的仿佛是满足般的神色。
“王兄……”
“嗯?”
“……”
埃及的王弟突然沉默下来,或许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手抓住他的王兄胸前的衣物,揪得紧了一紧,又稍微松开一点。
他闭上眼,额头轻轻贴上那浅褐色的颈部。
年轻的法老王似乎也没有催促他的王弟说话的意思,他浅褐色的手指轻轻抚摩着他的王弟左耳。
那软软的耳垂上还残留了一点红色的血痕。
那一日他的王弟负气离去,自然是不肯再让人折腾着给自己戴上耳饰。
而他在接下来王弟对他的冷淡中也没了心思去考虑那耳饰的事情。
于是,这好不容易打出来的耳洞过了这几日,又已经愈合了,现在只残留了一个红点。
“王兄……”
“嗯?”
“我困了。”
“嗯……”
“王兄。”
“……”
“你生气了?”
“没有。”
“可是我生气了。”
“朕知道。”
“……我不要戴耳饰。”
“可以。”
“我不能说我故乡那边的话么?”
“不能。”
“王兄……”
“不行。”
………………
月光如水,暖风散过,埃及少年王和他王弟细碎的对话隐没于黑夜之中。